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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李懌，字無歡，是先帝的三皇子，母妃是四妃之一的德妃，母家是龜茲的王族獨孤氏。
母妃因我難產而亡，我又在出生後被人算計，臉上長出烏青胎記而被父皇認為是不祥之人，遂賜字無歡。
我名中的懌字本是愉悅之意，但我字無歡，和後來大家說的“一半賽宋玉一半烏青記”的臉一樣，我的一生都充滿著諷刺。
我知道自已臉上有胎記，又被父皇不喜，於是我處處小心翼翼，我也知道母妃因我難產而亡，我才是剋死母妃的兇手，從小便不愛說話，不善言辭，慢慢只敢以面具示人，即便是知道岐地多災，但這是父皇封的地給的封號，我不能不要。
我的兩個哥哥各有靠山，大哥是太子李楨，母族在朝中隻手遮天，二哥吳王，母族在江南一帶富可敵國，只有我，母族遠在龜茲，又只剩下一個親姨媽，況這天下，如今只有西洲和龜茲算小國，中原根本就沒有把龜茲放在眼裡，我本來還有一個四弟，但他因為一場大火一直下落不明，大家便都預設他已經死了。
本來父皇封我在岐地就不是什麼好差事，漠北與中原間因從前燕雲十六州的事時有摩擦，父皇卻不顧我小小年紀將我派去軍營，說漠北王都送世子來中原，我也是皇子，該以身作則。
我哪敢拒絕，我知道父皇他只是不喜歡我，不管我是不是還年幼，他只是捨不得大哥和二哥去軍營罷了。
我本來沒什麼朋友，又因為自卑不太說話，沒什麼交際，大家也都覺得我是不祥之人，平時離我遠遠的，直到我遇見了一個大我七歲的人。
那是我七歲那年在軍營裡，被周圍皇后派的人欺負，他們不顧我岐王的身份，準備將我捆了送去漠北的營帳，又囂張的衝我大笑道：“殿下既然知道自已不祥，今日就算是死在漠北營帳，陛下也不會起疑，不如早些解脫了的好!”
我害怕極了，我知道他們說的是真的，因為他們會將我的死神不知鬼不覺的嫁禍給漠北人，後宮又有皇后在，她最是會顛倒黑白，而我的父皇，當然會相信他們。
我連求救都喊不出來，我不敢喊，也知道喊了沒有用，他們早就商量好了。
就在我被人捆上馬準備送走時，突然衝過來一個人，好一個高大威風的少年郎。
“你們住手！”他不顧周圍人阻攔提著劍就過來砍斷了我身上的繩子，將我救了下來又護在身後。
“顧公子何必多管閒事呢？”
“是啊，這都是國舅爺和皇后娘娘的意思，公子又是太史令顧大人的嫡子，大人可是陛下面前的大紅人，公子何必為了一個不受寵的廢物皇子出頭與皇后一族對著幹呢!”
“他是岐王，你們竟敢害他？陛下再怎麼樣不可能殺自已的兒子，你們既然知道我父親說話陛下最是聽他的，你們就不怕我把你們那些醜事全都蒐羅起來讓我父親全都告訴陛下？”
“顧公子你……”
“私吞軍餉，強搶名女，如今還要謀害皇子，你們可知罪？你們說，若是事情敗露，國舅和皇后會不會為了自保把罪行全推在你們身上，與虎謀皮就不怕有朝一日沒了命!甚至不用陛下定罪，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們!”
“顧公子明鑑，小的這也是按國舅意思辦事，不然如何交差啊！左右都是死，這讓我們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們都按他們的意願辦事，不過若想保全性命，不如往後跟在我這邊，不要再助紂為虐，我會想辦法護大夥性命……”
“謝公子不殺之恩!謝公子不殺之恩!岐王殿下，小人知錯了，往後再也不敢了！”
看見這些人在我們面前一個個跪下來磕頭認錯，我開始對這個大哥哥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和崇拜。
“見過岐王殿下，臣護駕來遲差點讓他們害了殿下，實在抱歉，在下顧念，字若懷，太史令顧修文長子，往後願護殿下週全!”
小小的我看著眼前的大哥哥，充滿了感激，皇后跋扈，國舅記仇，他竟不惜拉出自已的父親得罪他們那些人來救下我。
那日以後，我們成了朋友，私底下我喊他若懷，他叫我無歡。
若懷帶著我騎馬射箭，與我喝酒，比起我的兩個哥哥，他才像我的長兄，這讓我不得不羨慕起他的家庭，到底是誰有這樣的好福氣，能有若懷這樣的哥哥。
後來一次喝酒，若懷才告訴我，他同我一樣，母親為了生下自已難產而亡。
自已的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一個是外室小妾生的庶子，一個是養子，而四妹妹顧輕，是續絃的主母蒲氏所生，也就是頂替了他母親再嫁給他父親顧大人的那位夫人
所以在家中，他是嫡長子，但生母已逝，四妹妹是嫡女，但母親是續絃，他的兩個弟弟又與他不親近，父親一個文官最愛說教但他性子急暴躁的很，常覺父親嘮叨，於是他一心從戎勢要與父親做不一樣的人，也藉此離開了家。
若懷每年都會回家，但我直到十一歲那年，才和若懷一起回了長安。他熱情邀請我去顧府，我推脫不得，便跟著他去了。
聽說他的四妹妹離家也有幾年了，這次也剛從別的地方回來。
我之前其實從來不好奇他的兄弟姐妹，只是羨慕他們有這樣的大哥，可他嘴上雖說父親嘮叨，如今的母親不親還頂替了生母的位置，二弟刻板，三弟頑劣，四妹妹不聽話，但他又時常唸叨他們，所以我知道，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其實關心顧府的每一個人，但他從來不承認。
這次隨他回家，我知道他給每個人都帶了禮物，他又是關心二公子顧禮的身體，又是關心三公子顧成的學業，但他更關心的，無非是他那個四妹妹顧輕。
我與這位顧小姐從未正面見過，每次都是我偷偷看著，為什麼會這樣？因為我第一次看到她時，她才七歲，她不知道我臉上有胎記的事，即使是戴了面具我也怕嚇著她，於是只是匆匆拜訪了顧家父母而沒有去見他的兄弟姐妹便匆忙走了。
若懷知道我的性子，強留我吃飯是留不住的，於是他答應我自已先在家應付少吃一點，然後出來找我。
很巧的是，我與若懷在酒樓吃飯時，剛好望見樓下的兩個人。
那是顧家三公子顧成帶著四妹妹顧輕，我又一次遠遠的瞥見了那個小姑娘，她倒是乖巧的跟著她的三哥哥，並沒有若懷說的那樣不聽話。
“無歡你是不是覺得顧輕這小丫頭很聽話？覺得是我冤枉她了？”
“我……我沒有……”
“她是在三弟那裡才像個妹妹，你不知道她私底下敢直呼我大名，氣的我又拿她沒辦法，父親就知道慣著她，二弟說話她不聽，三弟也由著她胡來，小小年紀去爬牆，沒一點女子該有的樣子，真不知道將來誰敢要她……”
“顧小姐天性活潑，最是率真可愛，這樣鮮活明朗，又生的一副好樣貌，才惹人喜歡，怎會愁嫁……”
“你們就誇她吧，我這頑皮的四妹妹將來要是嫁不出去，無歡你就娶她……”
“啊？”
“哈哈哈哈開玩笑而已，無歡你別當真，她這樣子怎麼嫁你，你又不喜鬧騰，她話那麼多，把你煩都煩死了哈哈哈……”
“若懷你……莫再拿我取笑了，我這樣貌哪裡配得上顧小姐？”
“見過你那胎記的人都知道，若是沒有那胎記你是何等俊朗，不過皮相哪有內在重要，我看顧輕要是能嫁與你，才是她的福氣，可惜她現在才七歲，什麼都不懂……”
“好了若懷，我們吃飯吧，先不說這些了……”
或許從那時遠遠看著顧小姐開始，又經若懷這樣開玩笑，在我心裡便已經有了朦朧的念想，我開始真的去留意這個小姑娘，卻又從來不敢與她打招呼。
十八歲那年，我第一次不小心在顧家的院子裡與顧小姐正面碰上。
我沒想到她走的急，一頭撞在我身上，迎面而來一股獨特的脂粉香氣直直撲在我懷裡，這讓年少的我忽然面紅耳赤，但我當時竟鬼使神差脫口而出一句“原來顧大人府上的女眷竟這般無禮”，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或許是我平時不太說話養成淡漠少言的性子，又為了自保時常說話陰陽怪氣的帶刺，所以這次也不例外，可這次是她，此話一出我懊悔不已。
只見她氣的倒吸一口氣，我正想說點什麼挽回卻不料直接被她扯下了面具，我急得說不出話來，一個“你”字將我卡在原地不知所措，倒是她，明明被嚇著了還給我道歉，我強壓著內心各種複雜的情感，只裝作平淡的回了他一句“無妨”便匆匆逃離。
她雖莽撞，但她善良。
這是我頭一次離她這樣近，快十五歲及笄的她，生的越發美麗動人，還有那股特殊的香氣，讓我久久無法忘懷。
後來我聽若懷說她曾在家中私底下替我不平，說我沒了生母本就可憐，父皇他們不該那樣對我，這讓我對她又添幾分好感，只是第一次正面相見我的樣貌便嚇到了她，這讓我從那以後再也不敢輕易取下面具。
我救過她和若懷一回，在中原政變的前夕，我雖為皇子卻從未想過要和兩個哥哥爭，但依然被牽連進來，無辜受害，我以為最後不是太子贏就是吳王贏，但我沒想到，會是另一個人。
我那“死了”多年的四弟突然活過來贏了二位皇兄，又將我囚禁在宮裡。
其實誰做皇帝都和我沒關係，因為我根本就不在乎，我也知道自已只能做個純臣，做不了君主，但太子暴虐，我更希望是我那寬厚的二哥，吳王李頌坐上那個位子，只是事情發生的太快，我還沒反應過來，四弟就橫空出現，最重要的是，他讓顧小姐嫁給他做皇后。
我不知道這個從未見過的四弟和顧小姐之間有著怎樣的故事，只是聽說顧小姐與四弟反目，不願嫁他，他卻拿一眾人的性命相逼，我也接受我從來都是配角的事實，她當然可以不嫁給我，但她不能嫁給她不想嫁的人，她不能被人欺她良善。
還好後來她被人劫走，而我也被若懷救走，若懷說這都是她和李肅說想讓家人看著自已及笄再大婚才求著李肅暫時放了大家出來，又讓人給我送了好酒好菜，她也算是關心我的。
或許她感謝我曾經救她和若懷於危難才關心我，可這關心也只是朋友間的關心，她已經有心上人了。
聽聞與她相關的訊息，我與若懷趕緊去漠北看望，不成想，她要成婚了，要成婚的人剛好就是從前我經常看著陪在她身邊的人，她的三哥哥顧成。
果真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他雖是養子，卻能一直陪著她與她年少青梅，她們兩情相悅，要在漠北成婚，而我，卻被拉過來當證婚人主持婚禮。
我親眼看著她嫁給她心愛的男子，那天我目送他們回了家，我和若懷他們留在客棧喝的大醉，漠北王耶律辰和王后都替他們開心，我也是，但我又很失落。
那天晚上我酒意上頭壯著膽問若懷，問他還記不記得多年前和我開過的玩笑，說不知道誰以後敢娶四妹妹顧輕，要是四妹妹顧輕嫁不出去就讓我娶她，我問他還記不記得，他卻已經喝得爛醉倒在一旁了。
見到她嫁給顧成，我決心離開這裡，於是一個人去了龜茲，我的姨媽獨孤氏是龜茲的王族，但家族沒落，如今她也過的很平凡，見我前來投奔，心疼我的遭遇，將我安頓在了家中住下。
後來聽說中原再度變天，二哥與四弟一個佔了南邊，一個佔了北邊，而顧小姐陰差陽錯被送去了中原給四弟做了妃子。
再後來四弟兵敗，二哥召我回中原，於是我回到了中原，見到了闊別已久的長安城，但得知顧府的變化，顧小姐的兩任丈夫都已經不在了，而她還有了四弟的孩子。
我不敢去打擾她，卻沒想到二哥竟也對她有情，二哥對我也算厚道，又將我留在長安，況他如今已是皇帝，這讓我更加不敢表明自已的感情。
我又一次只能做一個旁觀者，看著別人對她示好，但沒想到她竟意外替我治好了臉上的胎記，後來我才知道那是蠱毒，沒了那烏青胎記後，我不再戴面具，很多人又開始誇我，完全忘記了從前因為樣貌造我謠的也是他們。
因為顧小姐治好了我的臉，我對她越發喜歡，可我又實在不能言說自已的感情，每次看見二哥對她示好，宮裡謠言四起說陛下與她在花園如何如何，都是若懷陪我喝酒，我每次都將自已喝個爛醉。
這世上除了若懷這個做大哥的，沒有人知道我對顧家四小姐有意，只有一次我差點暴露了自已的感情。
那是吐蕃王子來中原的時候，大放厥詞說了關於顧小姐的謠言，沉穩如我的二哥李頌，有人那樣說他心愛的女子他卻仍是忍著不發作，可我忍不了，他是皇帝不能衝動，不如就讓我來做這衝動之人好了，於是我當場拔劍相向，讓對方不要再胡言亂語，大家都當我是為了若懷為了皇兄，只有若懷和我知道，我是真的為了顧小姐。
後來中秋燈會，顧小姐落了水，我眼看皇兄抱著她入宮，我聽著那連忙大方表白心意的吐蕃王子和皇兄李頌爭執不休，卻沒有資格說一句話，他們都對顧小姐有意，他們都能說，可我不能。
我永遠都是旁觀者，永遠是局外人，我沒有資格說愛她，我不能像皇兄一樣許她皇后之位給她更好的。
連她都打趣我說岐王殿下這下臉好了都不知道是多少長安城裡女子的夢中情人，可她不知道，我只想讓她正眼看看我，一次都好，可即便旁人再誇我，她都從未對我有過任何超出朋友之外的看法或舉動。
再後來，吐蕃政變，她被迫和親，我也只能藉口要若懷一起護送她，才爭取能送她一程，她穿嫁衣的樣子我見過三次，可第一次是嫁給四弟李肅，第二次是嫁給她的三哥哥顧成，這次是嫁給吐蕃王宗布贊，都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後來她被劫走葬身西洲，死不見屍，我徹底死了心，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對任何人動心了。
可沒過多久，龜茲公主尋婿要與中原交好，又聽聞中原的岐王臉好了以後實乃天人之姿，於是讓自已的父王去求我的皇兄，於是皇兄就這樣把我派去龜茲做了駙馬。
當真可笑，當初顧小姐作為女子要和親吐蕃，而我作為皇子要去龜茲給龜茲王唯一的女兒當駙馬，我們誰的命運又由得了自已呢？只需皇兄一道聖旨罷了。
我根本就不愛這個龜茲的公主，我愛的人已經死了，可我又得聽皇兄的話。
世人都說我與龜茲公主白月天作之合，可只有我知道，她不過是看上這皮囊罷了，從前我臉上有胎記的時候，只有顧小姐和若懷，只有他們不嫌棄我，不懼怕我，甚至為我不平。
後來有一天我聽見宮外狂風大作，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見龜茲王白華帶人來了公主府，讓我和她的女兒快跑，但此時明顯已經來不及了。
我知道或許龜茲與西洲這樣處在荒漠上的小國總是抵不過天災摧殘的，但我的心上人也是死在沙塵暴裡的，我又有什麼好畏懼的呢？
這樣也好，這樣便能很快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