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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眾生各有所好,凡人喜陽,精怪喜陰,三更子時乃是夜半,正是陰氣最濃的時候。
那東西挑著這個點來,定是存了兇意禍心。
幸而他早有準備,晚間給的唐家小兒唐珋洱那一片草葉子,乃是他自身煉化法寶,系在誰手上,便能與自己術法相通。
珋洱與留兒同音,正是唐如林得此愛子,也不指望能如何光宗耀祖,飛黃騰達,只希望這兒子能順當留下來就行,乳名喊的簡單,就叫留兒。
等遊方道人解了五歲之劫難,留兒二字就有些不合時宜。
再請識文斷字的先生一測,珋珥甚好,珋者,華光美石,洱者,水色湖泊。
人間萬物,莫不生長於水土,但求水豐土盛,好叫他做個富貴閒人,太平一生。
雖自身是個內外皆空的修道之輩,但天下父母心,聞之則動容。
祝餘不敢怠慢,請決往自己手腕一搭,先渡了一絲護身真氣給唐珋洱,保的是他丹田命脈。
只要來的不是天地奇妖,那一時半會便拿不走唐珋洱性命。
捏訣之後,祝餘方快速起身來到了唐珋洱門前。
放開靈識往裡查探,卻並沒感覺到有任何異常。
房內只有倆凡人氣息極穩,皆在床上,多半是唐珋洱與他那小娘子並枕而眠,睡的很熟。
這麼看,來的肯定不是穢物本身,應是那精怪使弄手段,想將唐珋洱如何。
因著自己那縷護身真氣在,未能得逞。
不過,祝餘到底放心不下,叩門想進去瞧瞧,敲了兩三回,那小夫人才迷濛醒來。
輕聲問罷,聽說是祝餘,也顧不上後宅婦人深夜不便見外男,趕忙起身披了外衫來開門。
兩人相見,先躬身賠了個不是:“夫君近來連日夢魘,妾身實難閤眼。
難得今夜他....”雖是晚飯席間商議,仍由她陪護在側,但此時還是難免羞澀,垂目道:“我倦乏的緊,怠慢仙人。”
話音才落,隔壁房門吱呀一聲,祈安冒出個腦袋。
她也聽見叩門,但是睡到半夜,暈暈乎乎不想起。
山裡總有各種東西不識趣,大半夜的擾人清夢,尤其是幾隻死兔子。
拖沓一陣,忽地記起自個兒不在山中,而是在離山好幾百裡的唐宅住著,祝餘是來抓妖怪的,這才趕緊下床開了門。
一看到祝餘在旁邊門站著,祈安問:“來了嗎?是那妖怪來了嗎?”
多了個姑娘在此,唐家那小娘子適才探身出了門框,頷首道:“問過小菩薩的安。”
祈安整個人站到了外頭,她從來不與祝餘見外,出來的又急,並沒穿外袍,只著了一襲薄薄寢衣。
唐家小娘子輕“嗯”一聲,避開了目光,祝餘亦稍稍偏頭,輕道:“深夜風大,披件衫子再來。”
往日裡,兩人少有深夜見面,偶爾幾次,他多半在打坐或歇息,反正不可能睜著眼睛就是了。
這會總不好把眼閉上,只能偏頭做個非禮勿視。
晚上是比白天冷些,但盛夏光景,能冷到哪去,祈安擺手道:“沒事,妖怪呢,抓著了嗎?”
她看看祝餘,又問那唐家小娘子:“你們起來多久了,我老早聽見了動靜,可我給忘啦。”
兩人目光皆有閃避,祈安奇怪道:“你們怎地了,難不成叫妖怪跑了?”
“沒有。”那小娘子忙搖頭道:“仙人還未看過。”說罷往旁側走了兩步道:“那就有勞仙人。”
祝餘頷首,抬腳進去了裡面。
祈安道:“沅姐姐你怎麼不進去?”
原唐家小娘子姓王單名一個沅字,只因婦人不好與外男說道名諱,故而一直未曾提起。
但祈安是個小姑娘家,用罷晚飯,說些閨閣私話無妨,兩人各自通了身世。
王沅也是城中大戶,正合唐如林說的“門當戶對”,年方二八時,唐家去說媒。
合了生辰八字,兩家都是歡喜,一紙姻親就成了。
唐珋洱是個嬌養公子,習詩書且不貪功名,有富貴但又不看重錢財,唐家雙老也只想兒子活著就成,別無他求。
這般家境,夫妻二人哪能不如意,兩三年來恩愛如膠似漆,獨獨就沒個孩子。
本想著多行善事,多供菩薩,誰想的到出了這等禍事。
唐如林夫妻唯恐牽連女兒,將家中兩個小姑子帶著乳母打發去了別處住著。
本是要王沅也回孃家呆些時候,她難捨夫君,死活不肯走。
這大半月裡,又怕又累,也無法與公婆哭訴,難得來了個年齡相仿的祈安,還是個能救命的,自然說的多些。
祈安卻是有所隱瞞,她記起爹爹孃親俱是懼怕自個兒是妖怪,若說了真話,只怕這個王沅姐姐,也要嫌棄自己。
因此便說自己是幼年拜在山裡,和祝餘一起修道問仙。
紅塵俗世,王沅聽過些疾苦,許多貧窮人家裡養不起兒女,只能賣去為奴為婢,又或是送入寺廟道觀,生死不問。
當然也可能是真有仙靈慧根,世外高人,但祈安究竟屬於哪一種,兩人相交尚淺,王沅沒有追問。
這會瞧見她有些衣衫不整,難免暗生腹誹,重新揣度祈安與祝餘關係。
王沅別有所指,輕道:“更鼓暗夜,到底祝仙家,是個男子...我不好與他同行。”
“啊。”祈安恍然大悟道:“你說的是哦,男女大妨,我在書上看到的。
不過祝餘說,咱們修道的,身內身外一樣空,心正則神寧,神寧則眼淨。”
她如此勸王沅,至於自個兒,無所謂淨不淨。
祈安一撇腦袋,大步走進了屋裡。
祝餘人已在床邊,兩指搭在唐珋洱靈臺處。
祈安道:“妖怪呢。”
祝餘望向她搖了搖腦袋,示意輕聲些,又將錦被掀起一角。
再看唐珋洱腕間那片草葉,繫上去時本是青翠欲滴,這會已然焦枯發黃,被曬乾了一樣。
祝餘將其解開拿到眼前細看,祈安湊的近些道:“這是怎麼了。”
此時王沅也走進來,立在幾步遠處擔憂道:“我家夫君如何?”
她不說還好,一問起來,床上唐珋洱開始搖頭晃腦,唇齒蠕動,像是要醒又醒不過來。
祝餘這次再沒捏清心咒上去,而是重新拿出一片鮮綠草葉,再將被子掀開了些,與祈安道:“轉身。”
“啊?”祈安不明所以。
“先轉過去。”
祈安愈加莫名其妙,不情不願轉了身。
祝餘將唐珋洱胸前衣襟拉開些許,把那草葉尖輕垂到了人紫宮穴位上。
如果他所猜不錯,那穢物是用自身道行凝了一縷氣來唐珋洱身體裡,使他寤寐難安,最後油盡燈枯而死。
今晚是自己那道護身真氣幫唐珋洱擋住了命脈所在,但還是有少許精怪之氣透過五竅進入臟腑,若不除去,一樣會讓人夢魘。
拿清心咒消解是最好,但那剩下的道行太過微弱,只怕咒法一出,什麼都剩不下,再要追查,又要苦等。
祝餘在草葉子上凝了一簇假命火,精怪術法多是衝著凡人性命,故而喜歡往命火處侵襲。
那葉尖一點到唐珋洱胸口紫宮位,立時就有一些猩紅小點從他身體各處往穴位匯攏。
片刻功夫,那地方已聚集起銅錢大小個疤,紅的發紫,像是淤血要破皮而出。
祝餘緩緩將草葉提起,那紅疤也隨之鼓起鼓起再鼓起,最後真的穿破皮肉,悉數攀爬到了葉子上面。
等祝餘徹底將草葉拿開,唐珋洱悶哼兩聲,居然睜開了眼。
祝餘瞧了一下他眼眸,乾癟無神,但並無邪氣,是正常的醒來。
他拿著那已經紅了一半的葉子走向旁邊桌子,王沅飛撲上前,一看到唐珋洱醒了,一時喜極而泣,連聲問他“感覺如何”。
祈安轉回身看到那葉子,問:“這是什麼?”
“從未見過。”祝餘將葉子放在桌上,那一半紅色迅速聚集往葉柄處,正是命火燃燒的地方。
那廂唐珋洱似乎還有些呆滯,半晌才喊:“沅娘。”
他已經有兩天沒醒過了,粒米都沒沾牙,幾口水還是王沅拿個小竹管滴進去的。
突然間能開口說話,王沅痛哭出聲,喊著要人起來謝過仙家。
當然以唐珋洱現狀,肯定是不可能爬起來。
祝餘已探過葉子裡的氣息,他不似曾經的徐意熟悉精怪,所以暫時分辨不出來是啥。
無所謂強求,就此罷了,祝餘收起葉子轉身安撫唐珋洱夫婦道:“門中本分,不必言謝。
我看,今夜那精怪不回來此處,你二人可放心睡去。
我得了一絲氣息,且看看能不能追的到。”
王沅再三稱謝,祝餘兩指在唐珋洱耳邊劃過,摘了一縷髮梢來,然後與祈安道:“走吧。”
“嗯。”祈安點頭。
兩人走出門,祈安問:“現在就去?咱們去哪?”
祝餘道:“你靈識才開,術法不濟,還是不要冒險的好,早些回房睡吧。”
“那不行。”祈安趕忙伸手拉住了祝餘衣襟,她一門心思惦記著妖丹,生怕祝餘自己跑了。
祈安道:“說好了,我要去捉妖拿怪積累功德成仙的,你不帶我去,我怎麼抓它?”
祝餘側身些許看向她道:“往常並不見你執於大道,何以這兩日,總念念於那些飄渺虛無事?
千歲萬載,成神成仙者不足萬一,太過沉醉其間,反生心魔。”
他目光習慣性要下垂,又飛快移開。
祈安身上寢衣廣袖寬領,雖不糜豔,到底少了些許莊重,不合清淨之道。
“那我也要去試試。”祈安道:“我好不容易修了道,如果不能與你同來同往,我修它做什麼。”
“好。”他還是不忍拒她,只道:“去穿件外衫,精怪多在荒僻處,露重。”
“你等我。”祈安開懷道,跳腳回了她自己住的房間要去找衣服。
祝餘拿著葉子,指尖逼出一縷,想看看這氣息會不會去往那精怪藏身之處。
不想氣息剛出了葉子,轉頭直奔唐珋洱房中。
祝餘眼疾手快,趕忙揮袖攔住,重新放進葉子裡。
由此看來,那精怪跟唐珋洱之間,必定有什麼聯絡,才能夜夜無誤的找上門來。
他思量間,裡頭王沅急急出來,說是“唐珋洱喊餓,要用些飯食”。
這檔子事一出,丫鬟都在花廳候著,沒一個敢近身的,倒要她一個小夫人往前邊去。
祝餘頷首讓了道,祈安撿了一套平日裡方便進山的衣服,蹦跳著出來催著祝餘走。
她一點睡意也沒了,神采奕奕。
祝餘一身月色,如霜如雪掠過唐家幾個走廊。
待出了唐宅大門,四野之間,那精怪氣息雜亂無章,辨別不了去向。
祝餘停下腳步,將指尖草葉輕巧轉了個向,把唐珋洱那縷碎髮附在了上面。
等他再鬆手,那草葉飄飄蕩蕩浮在空中,片刻往一條小道兒上去。
“跟我來。”他追著那草葉往前。
祈安驚奇道:“這是什麼術法,我也想學。”
“我猜那精怪,無力帶走唐家公子,只能以妖氣入夢,夢中將唐珋洱魂魄拘去。
雖魂魄受困,到底是在夢中,故而唐珋洱並未立即死亡,夢魘之說,正是他魂魄想逃出來。
時日一長,等命火耗盡,便徹底出不來了。
所以,我那會拿了他一縷頭髮,假裝是其魂魄,附在在草葉上,且看看,夢裡他是去了何方。”
草葉子飄飄停停,過了幾方田野,直直飄入一片樹林。
祝餘信步往裡,祈安道:“咱們不弄個火把?”
“無妨。”祝餘道。
若是那精怪厲害,直接拿了唐珋洱性命便是,哪用著每天晚上麻煩一遭,還得是非要子時才行。
他本就是個妖,又在流波山十來年,術法兼兩方之長,完全不必懼怕這些微末東西。
也就是真身被換成了一截木頭,又因混沌之事丟失過修為,不然,北斗七派幾個掌門人這會來了,他也能撐一撐。
他撥開外圍些許雜草,腳踩到裡頭,繼續追著那片閃著紅光的葉子去。
祈安跟著進到裡頭,只覺得身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以前住在山裡,房子外面都是林木,夜間也沒覺得如何,怎麼這兒,涼颼颼的風像是會往人喉嚨裡鑽。
她摸了摸自己胳膊,打量著四周,不知不覺已經和祝餘走到了一個空曠處。
好像是人故意砍樹修整出來的一片四方空地,上頭什麼也沒有。
祈安扯了扯祝餘衣角,還沒問,突然聽到個人聲。
說的是:“你來了,今晚怎麼來的這麼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