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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鄉,水脈縱橫。
自江陵入臨安,水煙雨霧,滿山翠色,恍若籠了一層輕紗的夢。
一艘飛簷翹角的畫舫逐流而下,如同一隻天鵝翱翔在水天之間。
只是孟清風無心欣賞這人間仙境。
女兒昏迷已經一年又十八天了,名醫請了千千萬,靈丹妙藥用了無數,絲毫不見好轉。
夫人說,如果活著對於她是累贅,那麼死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他不是沒想過,但是皇上不許,皇后不許,太后更是下了懿旨:天下能人異士,誰能醫治好郡主,城池十座,黃金萬兩,乘龍快婿,任其挑選。
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果不其然。
不久,一個叫陸有的鄉野郎中揭了皇榜,自稱有祖傳秘藥可救郡主性命。
孟清風真想直接賞他一百殺威棒,可夫人的一句話打動了他。
夫人說對他說,世外高人隱於世,說不定這鄉野郎中真有醫治之法。
孟清風覺得言之有理,遂聽從夫人建議,要金給金,要銀給銀,八抬大轎恭請神醫。
陸有翹著腿,躺在樹下納涼,面對金銀珠寶,頭也不回的連連擺手,衝著來人慢條斯理地吟誦道: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孟清風只道不夠誠意,乾脆買下一艘畫舫,命人抬著十箱金銀珠寶,百匹綾羅綢緞,帶著全家老小,連夜出發。
正憂心忡忡時,江面上,悠揚的琴聲混合著叮叮咚咚的聲響穿透雨霧遙遙傳來。
那曲調,像妻子的溫柔,又如孩童的俏皮,時而歡快,時而悲傷,隨著音樂的起伏,一幅漁舟唱晚的畫卷在所有人的心中展開。
驀然。
昏迷不醒的孟雨眠睜開了眼睛。
“啊呀!開眼了!王爺,郡主醒了!醒了醒了醒了!”
一邊說話,一邊飛奔而去,後腦的兩條小辮子左右甩動,就像兩隻跳躍的精靈。
驚叫的女孩約摸十三四歲,名叫小玥,扎著兩條小辮子,是孟雨眠的貼身丫鬟。
誰曾想,行至拂曉,孟雨眠居然醒了!
孟清風喜上眉梢,跨門而出,也是走得有些急了,在門檻上絆了一跤往前栽去,若非小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多半是要墜入江中喂王八了。
“王爺,您慢點兒,小心腳下.”
“果真……果真……果真?”
孟清風激動到言不成句。
小玥搖頭晃腦的說道:“忽聞江上樂,郡主夢中醒.”
也就是小玥,敢在王爺面前賣弄詩詞。
孟清風朗聲大笑,快步走至女兒房門口,正要敲門,小玥忽然向船尾一指。
“王爺,郡主在那!”
只見孟雨眠輕倚欄杆,搭棚遠眺,不遠處,有一艘烏篷船漂浮在輕輕的漣漪上,如同一隻想要躍出水面的舞者。
孟清風正要叫喊,小玥連連擺手,若受到了驚嚇掉入江中如何是好?倒是身後的孟夫人開口了:
“老爺莫急。
既是醒了,又有閒情逸致聽風賞樂,想必已無大礙,妾身這就前去把脈.”
“夫人費心.”
“老爺哪裡話。
雨眠雖非我親生,但我視若己出,與清吟並無二致.”
小玥撇撇嘴,這位孟夫人是王爺娶的二房,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這女人不懷好意。
見小翠扶著孟夫人走向孟雨眠右手邊,她辮子一甩,搶先一步靠在郡主身旁,捏捏主子的手,揉揉她的臂膀,眼中滿是關切。
“郡主,可有不舒服麼?”
孟雨眠搖搖頭。
“可覺飢餓?”
孟雨眠還是搖搖頭。
“郡主,你好久沒教奴婢寫字了……”
孟雨眠將食指豎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狀,目光卻一刻也不離開在江面上輕輕搖擺的烏篷船。
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忽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接著,便如同她的主子一樣,呆住了。
孟夫人其實並非真要診斷孟雨眠的病情,這個才貌雙全的女子永遠是她心頭的一根刺。
在孟夫人向她們靠近的時候,小玥突然警覺起來,伸出手臂攔在兩人中間,迎著對方銳利的目光,朗聲說道:“郡主有令,聽風賞樂,凡事勿擾.”
“聽風賞樂,能消除鬱悶之氣,使人心情愉悅。
看來雨眠已無大礙了.”
孟夫人微微一笑,心裡頭著實冷了一下,這個小丫頭鬼靈精怪,下回算計可不能再將她漏了。
轉身欲走時,眼角餘光不經意瞥向烏篷船,那一瞬間,她彷彿被人點了穴一般,呆若木雞。
“彈琴消遣的窮書生罷了,有甚好看?”
孟清風苦笑,走上前去,正要開口,忽然瞪大雙眼,如同她們一樣,驚愕得目瞪口呆。
烏篷船頭坐著一個年輕人,面前擺放著二十餘隻碗,碗中水淺不一。
他手握笛子,赤著雙腳,兩隻腳丫子各夾著一根筷子,嘴巴里吹著笛子,腳丫子不停的在碗邊敲敲打打,剛才那一首不知名的樂曲正是由此發出。
這實在是一幅令人捧腹的畫面。
只是這樣一個手舞足蹈,看起來又瘋瘋癲癲的男子,演奏出來的音樂竟然是那樣美妙絕倫,甚至船伕擼漿時發出的“吱呀吱呀”聲都融入在了節拍裡。
孟雨眠凝視著烏篷船上的男子,隨著他的節拍,輕輕哼唱起來,笑顏就像初春的花朵,在煙雨的江面逐漸綻放。
“小玥,取文房四寶來.”
不知是聲音小還是入了迷,小玥動也不動,隨著節拍踏起了腳步,若非有王爺和夫人在,只怕她已經蹦起來了。
“快去呀!”
小玥“啊”的一聲驚醒過來,目光不離地拋下一句:“郡主有令,聽風賞樂,凡事勿擾.”
孟雨眠笑笑,看到她一邊哼唱一邊踏著節拍,忍不住跟著扭動起來。
孟清風本不懂音律,只不過這抑揚頓挫的曲子節奏感實在太強,雖然身體巍然不動,心頭卻早已洶湧澎湃。
見到女兒一邊哼唱一邊跳舞的那一刻,他的防線瞬間崩塌,不顧老腰扭傷的風險,跟著左右搖擺起來。
節奏一旦有人帶起來,滿船之人紛紛跑至船尾,和著節拍,跟著王爺跳了起來,就連船伕也棄了槳排在一幫僕人身後,跟著節拍,一邊拍手一邊跳舞。
許是受到了感染,烏篷船上的年輕人更加賣力,誇張的肢體動作引來一陣捧腹大笑,可動聽的旋律立馬又讓人沉醉其中。
“年輕人,歇一歇吧,船要翻了.”
花甲船伕苦著臉,一輩子,一生漁,一條船,若是翻了,那他也不用活了。
他突然有些恨自己今天為什麼要突發善心,載了這麼一個憨貨。
見到有人喊停,小玥急了,一邊跺腳一邊喊:“船翻了自有郡主陪你銀子,你儘管演奏.”
孟夫人冷冷瞥了她一眼,只是礙於身份,她不便發作。
一旁的小翠時時刻刻注意著自己主子的言行舉止,當下會意,立馬左手叉腰,右手指著小玥恥笑道:“喲!主子沒發話,奴才搶先答,說你沒家教呢,還是你這隻小麻雀想佔主子的窩?”
小玥正要還嘴,被一旁的孟雨眠拉開,怒斥道:“不許還嘴!”
小玥滿肚子火氣,可主子發話了,即便再有火,也得往肚子裡咽。
她嘟著嘴,狠狠瞪了小翠一眼,彷彿在告訴她,讓我逮著機會,看我撕爛你的嘴巴。
“與犬同吠,是為何物?”
“自然亦是犬了.”
小玥哈哈大笑起來,心頭鬱悶之氣頓消,向小翠吐了吐舌頭,傲嬌地甩甩辮子:“哼,不與犬計較.”
“你……”
小翠氣得臉色發青,正要發怒,孟雨眠的眼神如電如炬般射了過來。
她冷不丁打了一個哆嗦,到嘴的髒話嚥下了肚。
“小玥,把那位公子請上來.”
語聲稍頓,孟雨眠又道,“還是我自己去吧.”
那年輕人正在收拾碗筷打算睡上一覺,忽然烏篷船被人勾住,一塊甲板搭了過來,一個白裙飄飄宛若仙女翩然而至,身子前傾,雙腿微屈,道了句:
“公子萬福.”
只是身前卻是悄然無聲。
孟雨眠疑惑地抬頭看去,只見年輕人一副呆滯模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
“你怎這般無禮……”
小玥指著他剛說了半句,孟雨眠眼睛一瞪,她趕緊縮回手乖乖閉上嘴巴。
“這是小玥,年幼不懂禮數,公子休怪.”
明著在說小玥,實則指桑罵槐,年輕人自然聽得出言下之意,先打個哈哈掩飾一下尷尬,然後再找個臺階下。
“閒雲野鶴浪跡江湖,最煩那些禮數。
勿怪,勿怪.”
心裡頭卻在淌汗,哎呦尼瑪,早知道有這麼一天會穿越,真該找老媽多請教些,現在倒好,連基本的禮貌都不知道,要讓老媽知道了,還不得被她打死。
“公子彈奏的甚是動聽,不知是何曲目?”
“你喜歡啊?我叫李畫船,加個微信,一起探討探討.”
話竄出口,他就恨不得把自己掐死。
自己已穿越到不知是哪個朝代,還特麼的微信,就是這身皮囊都不知道是哪個死鬼的。
孟雨眠呆住了,顯然不知他所云。
“我叫李畫船,斗膽請問姑娘芳名?”
絞盡腦汁,他這才擠出這麼一句稍微像樣點的話來。
小玥斜視了他一眼:“聽好了,這是八王爺的千金,皇上的堂妹,孟郡主.”
“原來是郡主,失禮失禮.”
心裡頭著實嚇了一跳,電視劇裡常說郡主刁蠻任性,動不動就要打人,殺個人如同捏死一隻螞蟻,想必驚擾了郡主的好夢,來興師問罪的,還是三十六計趁早走為上。
“李公子,我願出千兩銀子和千分誠意,邀請公子上船彈奏一曲,還請公子賞光.”
“打擾郡主好夢,實在抱歉,我還有事……”
話未說完,起身拔腳就要溜,可偌大的烏篷船又能往哪裡躲藏。
小玥眼疾腳快,一個箭步攔在他面前,湊到身前嘻嘻一笑:“八王爺可就在上頭,掂量著點.”
話落,做了個請的姿勢,續道,“請吧.”
“公子請.”
孟雨眠伸出手來,做了個請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