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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寶林閣,南榮寶華並未進宮,只站那冷風冰梅下,獨自垂憐。
這位王姬,向來有面如銀盤,眼似杏子的美稱,如今,她眉宇生憂,面色發愁,只盯著那枝生俏梅垂目不發的樣子,倒似我見猶憐之姿。
南容寶華與大王子南容承狄一母同胞,同為儷夫人所生,而自奉奇二十年儷夫人暴斃身故,宮中奪寶之途漸漸露出雛形,兩姐弟也漸行漸遠,如陌路相逢。
其實,她都明白的,王姐氣質雍容華貴,舉手投足威嚴霸氣,自小失母,故而年少藏匿鋒芒,若不是那年邊土戰事吃緊,王姐力挽狂瀾,怕無人知曉她的本領。
在寶華看來,若除去帝姬,皇妃之位,王姐就連那殿上寶座也是做得的。
只嘆……
眸色覆上了薄薄一層雲霧,再瞧花枝時便知曉那開上枝頭展容顏,直待惹人心生憐的滋味,南容寶華院裡的花,無論酷暑寒雪,都是開的最盛的,可,不論如何風光秀麗,唯一的結果也只是願君對採擷。
天邊雲日相間,風雲變幻,等待他們的是無常的變化,還是順利的終點。
風起風落,雲捲雲舒,朝霞與晚陽交替,落日的餘暉灑在宮牆上。
南榮寶華轉身愣坐在院下,旁邊託的是精雕玉琢的鳳冠霞帔。
滿身皆是名貴的蘇繡所制,雋綴的寶珠顆顆飽滿圓潤,皆是從極為罕見的南方供奉而來。
一節接著一節的繡口處,金絲牽纏著紅寶石,璀璨奪目。
偌大的寶林閣,宮女們忙忙碌碌,一會兒收拾華麗的珠寶首飾,一會兒清點閣中擺放的幾十箱浮華物件,一會兒給南榮寶華沏茶。
對了,再過不久,她就要成親了。
看到閣中上上下下都掛上了喜慶的紅綢,南榮寶華終於意識到什麼到了什麼。
轉過頭,漠然看著托盤裡紅的刺眼的嫁衣,腦海裡閃過混沌畫面,一幀一幀模糊又清晰。
斟酌了半生的東西,如今卻要讓她輕易放下。
恍惚中,夢境裡那個面如冠玉的男子身著僧袍緩緩向她走來。
他薄唇輕啟,聲音不大,在南榮寶華聽來卻是陣陣顫慄。
“海棠花,很襯你”
是了,她想起來了。
最後一枝海棠是他折的,折給她一個人的。
南榮寶華笑了,嬌豔可人,還記得那是前年,漫天白絮下,淋漓不盡,那與他的最後一次見面猶在眼前。
那個時候還不到初春,很冷,很冷,大雪埋伏著小腿,拉著人不讓走。
奉奇二十五年,這一年大雪紛飛,瀑布般的鵝毛鋪滿了宮院,皇宮裹上了銀白。
宮女太監早上掃,晚上掃,可也經不住老天止不住的揮灑,宮庭,小道,青漆紅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孤二女王姬南榮寶華正值芳華,且聰慧過人,活潑可愛,深得孤心,現特賜王姬府,待來年寒酥降臨,萬物生機之時,與沈將軍之子沈遊成婚,欽此。”
尖細的聲音響徹在寶林閣的每處角落。
“兒臣領旨”
南榮寶華端正地跪在這漫天雪地之中,她實在說不出謝恩的話來,只是這是父皇的聖旨,預想之中的結果,為了籠絡將軍之心,故而千萬條枷鎖凝聚成了這一道聖旨,似乎有千斤重,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閉了閉眼,眼神中沒有了執著,也不再倔強,平靜的抬起手,接過聖旨,隨後,在丫鬟的攙扶下,慢慢站起來。
“奴才在這兒恭喜了”
“你說喜便是喜吧,下去吧 ” 南榮寶華眼中無一絲喜悅,她已無力多想。
“王姬,是。”身邊的丫頭萍兒雖然有些擔憂,卻也跟著退了下去,她知道此時公主最需要的是什麼。
周身被雪花淋了個乾淨,寂靜的雪花聲簌簌,南榮寶華卻覺得清靜了許多,低頭看著手上的東西,明晃晃,金燦燦的,讓她一時晃了眼睛。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她轉身提起裙襬衝了出去,誰能知道一向柔弱的王姬也能這般不管不顧的瘋跑著。
女子跑的越來越快,身後的腳印也越來越深,越來越長,不知跑了多久,才來到一座佛堂外。
站著那裡,一路跑來,身形有些搖晃,鬢髮也鬆散了些,只是她並不理會,就站在那靜靜的聽著,從裡面傳來的木魚聲和陣陣誦經的聲音。
這一次,她不想只在外面站那麼一會兒,只是聽聽他的聲音,便就已經心滿意足的離開了,她不想再這麼自欺欺人了。
南榮寶華緊握聖旨,走進去。
威嚴慈祥的如來金身矗立在寶華面前,讓人一眼便能望而生畏,然而她的第一眼並沒有看向如來,不知是不想看,又或是不敢看。
進了門,佛堂上蒲地蒲柳殿上盤腿而坐的人未曾出聲,也未曾有所動作,只是左手一顆一顆的撥弄著佛珠,右手一下一下敲打的木魚,聽著極有規律,讓人很容易感到平靜。
南榮寶華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絲怒氣,憑什麼?憑什麼?她要另做他人婦,他卻可以在這安心禮佛,不聞不問。
“別再敲了,我不想聽。”,南榮寶華氣惱極了,上前一把奪走了那和尚的東西,木魚聲停止了。
那和尚終是睜開了眼睛,側目看到南榮寶華滿臉怨氣的樣子,眼中似乎有些慌亂,卻又不露痕跡的避開,隨即就恢復了清明,他不能再看她了。
那和尚什麼都沒有說,只是不再敲打,又重新閉上了眼睛,重新禮起了佛。
“渡生,你看我,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南榮寶華看到了他眼中的清明,那沒有因自已的到來而泛起波瀾的眼睛,她突然有些慌了。
隨後,又往前挪動了幾分,跪坐在他旁邊,眼眶已然酸澀發紅,語氣悲憫。
“你不願看我也好,那我說給你聽”
南榮寶華見他面色冷峻,一臉平靜,只能悻悻的收起想碰他的手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那年我十歲,你十二歲,就想現在,也是一個寒冷的臘月,只是那時的我只是南榮寶華,你還是小和尚。”
此時的她好像想到了十分有趣的事情,臉上浮現出些許笑意,似乎已經陷入美好的回憶裡。
可惜她沒有看見渡生聽到她悲傷的聲音,聽到她說起小和尚的時候,撥弄著佛珠的手停了下來,大拇指和食指緊緊的捏著其中一顆佛珠,手指的關節也泛起了白。
他只是靜靜聽著,聽著她述說著初見的美好,相識的過往。
十歲那年,父王第一次領著我去佛堂,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第一眼只覺得世上竟有如此俊美出塵,溫潤如玉的,小和尚,於是,我不顧禮儀,直直的盯著你,直到你的耳朵越來越紅。
十一歲,我跑去問法丈 : “小和尚會一直留下來嘛?”
法丈回答:“會”
我很高興,一路小跑著去找你。
那一年,我天天纏著你,學你禮佛,一起誦經,一天不落。
那時候,王姐笑著問我 : “你明明那麼懶,天天日上三竿才肯起床,現在是怎麼了呢?”
那時,我是怎麼回答的呢?我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可惜,我竟從未問過你,會不會嫌我煩?
渡生靜靜聽著,不敢出聲打破這一份寧靜,他想說: “不會,甚至一天比一天期待”
十三歲,母妃走了,我沒有母親了。
我哭了一天一夜,更不明白,為什麼他們不像自已那樣傷心。
那幾天,我不敢去找你,怕我會忍不住抱住你。
當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的時候。
你來了,拿了一支我最喜歡的海棠來看我了。
我太高興了,終究沒有學會該怎樣控制自已的感情,一下子抱住了你。
十四歲,我隨著父王去打獵,不小心摔下了馬。
很奇怪,摔下馬的一瞬間,我沒有想過會有多疼,而是又要見不到你了。
躺在床上,我很無聊,無數次想偷偷去找你。
可,你像是知道我想你了似的,只會在晚上我睡了,什麼都不知道了,你才會偷偷來看我。
送了一個木雕。
其實,我沒有睡著,也看到了你的一言一行。
十五歲,我第一次知道情竇初開這個詞。
我跑去問王姐,問她,它是什麼意思。
王姐說:“是思念,是相見,是欣喜,是不捨,也是利劍”
我想了又想,前面四個我好像明白了,那是我見到你時,才會有的。
可是最後一個利劍,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十八歲,父皇告訴我,要成親了
我嚇得趕緊去找你
我想要你告訴我
不要成親
你沒有回答,只是將手裡的佛珠轉了一圈又一圈。
最後告訴我
要幸福
我很委屈,那是我第一次朝你發了脾氣,跑了出去。
一直到現在,我也很討厭那時的你。
現在,我領了聖旨
等到來年開春,就成親了
拿著聖旨的那一刻
我才明白了皇姐所說的利劍二字
果真是鮮血淋漓
然後,我不顧一切跑來見你
不敢想讓你挽留什麼
只是,再折一支海棠,如何?
期冀又卑微的祈求下,那和尚的臉色終是浮起一絲微笑,隱藏了許多感情的浩瀚眼眸望向南榮寶華。
“好”
聲音低低的,清冽又溫熱。
隨後,和尚來到海棠樹下,沉吟了半晌,取下一枝還未盛開的四季海棠,嫩露的芽苞與滿樹粉紅格格不入,卻在那隻寬大白皙的手上顯得相得益彰。
他轉過身,進入佛堂的腳步頓了頓,帶著一絲扭捏又含蓄的眼神看向裡面的女子。
南榮寶華無聲笑了笑,淚花悄然無息落下,很快消失在唇角。
她像是懂得了他的意思,起身去找他。
她知道,和尚不願在佛祖面前贈予她海棠區,是因為他想以男子的身份送給她。
兩人相對而立,距離卻始終保持在一丈之外,毛絨絨的雪花落在兩人肩上,增添無數淒涼。
嬌嫩透紅的小手接過海棠枝丫,嫩綠待放的芽苞就是未知的南榮寶華。
明白了,他希望以後的南榮寶華像花苞一樣盡情綻放,即使,沒有他。
撲哧,她笑得明媚如花,吹的凌亂的烏髮舞動著,圓潤的眼角彎彎如月。
霎時,漫天的雪花都慢了下去。
和尚一怔,只覺得自已恍如在仙境,而那裡只有他和她兩人。
雪下得愈大。
有那麼一刻,他發瘋似的嫉妒落在她髮梢眼睫上的雪花。
周遭的一切被他們隔絕開來,無論是慈悲為懷的佛祖,還是律法森嚴的宮牆。
最後的最後,兩人還是一言未發,平靜卻似淵的眼睛兩兩相望,暗藏的情愫只有他們知道。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道。
到了後來,南榮寶華不帶一絲留戀,轉身離去。
這一次,是她先離開的。
時光飛逝,距離下旨婚娶已經過去了四個月,成親的日子就定在清冬臘月。
頭上,溫煦的日光已經淡薄如月芒,即使天已經冷的忽略了他,他還是固執的不肯放棄自已,南榮寶華思緒翻湧而出,又很快回籠。
垂首,錦繡嫁衣刺眼的光芒暗淡了些許,耳邊驚然響起法丈常說的那句話。
佛家所言,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也罷,從此天涯明月,各安一方。
南容寶華本可愛嬌俏的臉上日漸消瘦,微光打在臉上,竟也有了幾分稜角。
昨日之海棠如過往雲煙,不消幾日,便成雲化雨,散弭於天地間。
“如今,也該忘了。”
南榮寶華對自已喃喃細語道,似是在努力說服自已。
聲音飄渺似靈,好似千萬重的心緒陡然升起,突然襲來的輕快感讓有些飄忽。
奉奇需要她,父王需要她,王姐需要她,沈家需要她,若能捨她一人渡眾生,倒不為一件消彌愁願的事。
和尚有和尚的去處,王家有王家的歸路,想那沈家兒子沈遊她也是見過一次的,是個清眉秀目的公子,南容寶華不怕自已消磨一生,只怕誤了那沈家二子正緣。
也罷,若是他日後喜歡了誰家女子,不論家境身世,她替他做主了就是。
白衣似雪的宮牆披上鮮紅外衣,自上往下看,活是一幅美不勝收的水墨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