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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三背起了揹包走出店門，這條路的行人總是那麼匆忙，餘三也走得很匆忙，忙到沒有時間去留戀這個地方這裡的人，離開只是一件很日常的瑣事，不值一提。
餘三去買了垂涎已久的燒鵝飯，這是她離開這個地方之前的唯一念想。
燒鵝飯端上來了，白花花的米飯上面鋪了五大塊燒鵝，燒鵝皮燒得焦脆冒油，一口咬下去就會爆汁到整個口腔。餘三不再幻想激動地拿起桌子上的一次性筷子夾起一塊燒鵝放進嘴裡馬上閉上咀嚼，怕肉汁濺出來弄髒了衣服，再三的咀嚼下，肉都快沒味道了，汁水一點都沒有出來，餘三失望地看著眼前這一碗二十塊錢的燒鵝飯，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種美味，原來燒鵝飯一點都不好吃。
“這燒鵝太柴了吧，真難吃。”隔壁桌的一個女人聲音不大不小地埋怨。
“又貴又難吃。”另一個尖銳的聲音加入附和。
餘三扭頭看去，兩個女孩子一人扒拉著燒鵝，一人看著餐牌的價格，餘三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因為她們的打扮跟港劇一樣的女強人一模一樣幹練。
店內還有好幾桌客人在吃著，個個都看向她們這邊，店內兩個服務員也看到了，隨即低頭拿起手上的抹布左擦擦右擦擦。
“不吃了，我們去吃米線，前面那家米線我去過好吃的咧。”
兩人拿著揹包起身離開，服務員眼疾手快走向前擋住道，“一共40塊，謝謝。”
女人從揹包裡面掏出了錢包付錢，旁邊的女人搖搖頭笑了，“我在廣佛吃的燒鵝那才是真正的燒鵝，一口咬下去都是爆汁，肉香甜得要命，這裡的燒鵝真是笑死人了，遲早要倒閉了。”
說完兩人手拉手走了，店員翻了個白眼把錢放回收銀臺，繼續左擦擦右擦擦。
而餘三失望地把這一碗燒鵝飯吃完，付了二十塊錢走了。
這年頭，一碗燒鵝飯都要出來騙人了。
這條回去宿舍的路，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將近兩年了，原來第一眼和最後一眼並沒有什麼區別，從最初的好奇到最後還是好奇。當初為了記住路線不讓自己迷路，餘三每天都要盯著四周的招牌認路，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低頭趕路，有時候還會跑起來，不斷地跑，在擠公交的時候跑，在路燈剩下幾秒的時候跑，在天快要下雨的時候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自己想要到的地方，而現在這一刻，餘三再也不用在這條路上跑了，她慢慢地走著，眼睛盯著路過的每一家商店，他們還是老樣子，什麼都沒變，哪怕這條道路被施工左邊翻翻右邊翻翻，他們的門口依舊沒有變，招牌還是那個招牌。
吃米線的店到了，餘三從玻璃窗裡面看進來，剛才的那兩個女生正在大口吃著米線，眼睛笑起來彎彎的，餘三心想這家米線應該真的很好吃，可惜她沒機會吃到了，她明天早上就要離開這裡了。餘三嘆了嘆氣繼續往前走，把回宿舍的這條路繼續走完。
“早知道我就不去吃燒鵝飯了，那碗米線看起來很好吃。”
“真正的燒鵝飯到底是什麼味道的？”
餘三在碎碎念中回到了宿舍，洗了澡躺床上睡了，她沒什麼東西可以收拾的，一個行李袋就夠裝了，現在就等睡醒天亮了，這夜，餘三又做了一個夢，她又夢見九婆了，還有賈紅。
“九婆，我又癢了，那個髒東西又開始咬我了。”餘三蹲在九婆的門檻外邊，雙手環抱著雙肩。
“不怕，九婆給你糖吃，吃了就不癢了。”九婆顫巍巍拉起餘三的手進屋，走到供奉觀音的神臺，拿起旁邊的餅乾鐵皮盒，開啟蓋子伸手進去拿了一塊牛奶糖。
“吃吧。”九婆笑眯眯地把糖果放在餘三的手上。
餘三輕輕地拆開了紅色包裝拿出了裡面的奶白色糖放進嘴巴里面含住。
“乖孩子。”
“九婆，他今天又要喝酒了，讓我出來跟你拿花生。”餘三的身體忍不住顫抖了起來，攤出左手的手掌心，裡面卷著紅色的一元錢。
自從那次餘三拿了九婆做的酒鬼花生回去，餘貴中吃了就惦念上了，時不時就讓餘三來跟九婆討花生，來的時候每次都讓餘三帶上一塊錢來，當做是跟九婆買。
“九婆給你拿。”九婆笑眯眯轉過身，走進屋內去了。
餘三坐在九婆選花生的矮凳上等著，吃著糖幫九婆繼續挑選花生，發黴的花生放進白色的袋子裡面要扔掉的，圓潤的花生放進綠色的籃子裡面可以給人吃的，乾癟的扔進喂貓的盆子裡面。
“來，孩子，花生拿好了。”九婆從屋內出來，遞來一包花生，花生是用舊日曆紙包住的。
餘三拿過花生，把錢放在矮凳上走了。
“哎，等等。”九婆叫住餘三。
餘三停下了扭過頭看著九婆。
“你媽媽在家嗎？”九婆問。
“在家，我出來的時候她在煮飯炒菜。”
九婆點了點頭，笑眯眯揮了揮手，“去吧，天還沒黑好走路。”
餘三看著滿天的金黃夕陽撒腿就跑，越跑越遠，九婆站在門口直到看不見她躍動的影才回了屋，拿起矮凳上的一塊錢放進白色的袋子裡面，這會貓來了。
“回家啦，哎給你弄吃的去。”
黑貓走到九婆的腳跟貼了貼，九婆摸了摸驅趕開，“去那邊玩去。”
九婆拿起貓盆進廚房，黑貓瞄了一聲去旁邊貓著。
餘三回到家，餘貴中已經吃上酒了，田淑珍正端著兩菜從廚房出來。
餘貴中一見到餘三手上的東西立馬笑呵了起來，餘三把花生放在餐桌上給他，人就去廚房。
“餘三，去叫你哥吃飯。”田淑珍說。
餘三又再次往外走，這會兒餘志高在鄰居家看電視，餘三走到門口停下了，身子靠在門框上藏起了大半，眼睛偷偷地往裡面瞥了好幾眼電視上的動畫片。
“哥哥，媽媽叫你吃飯了。”餘三輕手輕腳地走進屋內拉著餘志高的衣服小聲地說，怕驚擾到誰似的。
餘志高不捨地收回看動畫片的眼睛，站起來走到電視機的前面，按下開關，螢幕瞬間就滅了，“走吧。”
“媽，哥哥回來了。”餘三走進家門就報告了一下。
“一回家就去那邊看電視，還當自己是小孩子？少看點電視不行嗎？”田淑珍嘟囔了起來，臉色有些難看。
“我就放假看一下。”餘志高反駁了一句，拿起碗筷去盛了一大碗米飯出來，夾起面前的豬肉塞進嘴裡開始吃了。
田淑珍還在絮絮叨叨，一邊吃飯一邊嘟囔，“餘三你也是，放假了就不能幫我幹一下活嗎？中午洗碗的時候你沒看到灶臺髒嗎，就不會用抹布擦擦嗎，手伸長一點筋動一下很難嗎，什麼都要我來做。”
餘三沉默了一下，吃飯的動作也變得小心翼翼，。
“我要加飯。”餘志高扒拉完了一碗米飯，又起身去廚房續了。
餘三吃完最後的幾口飯，把碗筷拿到廚房的水槽裡面就回屋學習了，沒多久餘志高也進來了，捧著本書上床看去了。
“少喝點，明天還要下地。”
“這杯喝了就不喝。”
“隨你。”
微弱的對話聲結束了，鍋碗盆瓢的磕碰聲起來了，餘三儘量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課本上，默寫一個又一個的英語單詞。
漸漸地，腳步聲近了，田淑珍拿著一個紅包進來了。
餘三抬頭不明白地看著她。
“紅包給你包好了，你明天過去記得帶上，別走錯了。”田淑珍把紅包擱在餘三面前的英語課本上。
“明天要去哪裡？”餘三的眼睛在紅包和田淑珍的臉上來回探索。
“你朋友賈紅明天結婚啊，那帖子還是你自己拿回家的，這才幾天你就忘光光了，能不能記點事？這紅包你給我拿好了 。”
“是啊，賈紅說要回老家結婚了，我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天天也不知道你在幹什麼？”田淑珍不滿地說。
餘三看著練習冊上的英語單詞又想起來了些事情，“可是明天是週一我要去上學，我還沒跟老師請假啊，我該怎麼辦？”
“你明天找曉月，讓她幫你請一下，就一天。”田淑珍說。
“嗯，明天我早點到村口去等她，讓她幫我跟老師說一下。”餘三這才放下心來，安心地等待著明天天亮後去參加賈紅的婚禮。
賈紅的婚禮在鎮上的一個大排檔舉行，她穿著白色的婚紗站在門口迎接著賓客，餘三把帶來的紅包交給了現場的登記人員，然後走過去跟賈紅擁抱了一下，賈紅笑得好像盛開的花兒一樣，紅彤彤燦爛無比。
“餘三。”賈紅拉住餘三的手親密地擁抱了一下。
“你今天真好看。好多黃金首飾啊。”餘三上上下下仔細瞧著，滿身的黃金掛在賈紅的身上，像是穿上了一件黃金甲閃閃發光。
“這些都是我老公給我買的。”賈紅指了指胸口的金豬和額頭上的珠花。
“這個是我媽媽給我的。”賈紅指了指手腕的龍鳳鐲，“當然，還有你給我買的耳環，真是太謝謝你了餘三。”賈紅摸上了自己耳垂上的黃金耳釘。
餘三看著賈紅的耳垂，緊張地擺手，“那不是給你買的，那是我的，我買來自己戴的。”
“什麼啊？明明是你說送我結婚的禮物。”
“不是，那是我的。”餘三慌亂地伸出了雙手揪住了賈紅的耳垂，要把耳釘扯下來。
賈紅被突如其來的暴力痛了大喊大叫起來。
餘三一邊扯一邊喊，“那是我的，我的。。。”
身體驚顫間抽搐了一下，餘三像詐屍一樣驚醒了，額頭汗水淋漓，大口大口喘著氣，餘三坐了許久終於恢復了過來，腦子一閃而過，急忙地下床連拖鞋都沒穿，拿起桌子上的平時上班背的揹包，開啟拉鍊再拉開底部的隱藏起來的暗格，空了。
“夢都是假的，不會是真的。”餘三抱著揹包默唸，一遍又一遍，腦海裡不斷重複著那些畫面，賈紅穿著白色的婚紗裙和一個男子站在門口，笑著對她招手，賈紅的弟弟也站在旁邊，還有她的媽媽，他們個個都在開心地笑著，還有九婆，還有貓。餘三突然間瘋了般拍打起自己的腦袋，“假的，假的，夢都是假的，我不認識她的媽媽，不認識，弟弟也不認識，他們都是假的。”
餘三撐著地上站起來，重新爬上床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九點了，外面沒人了，餘三穿上拖鞋去洗手間洗漱，冰冷的水撲在她的臉上，挽回了一些理智。
“餘三，別怕，都是假的，九婆死了，貓不會說話，這一切都不存在了，今天你也要死了，別怕。”餘三漸漸地冷靜了下來，嘴角微微地笑了，接著不慌不忙的收拾好東西，把鑰匙放在了房間的桌子上，換上腳下的拖鞋裝進袋子裡面，穿著她唯一的一雙帆布鞋，餘三再次看了一眼這個客廳廚房，還有房間門，最後關上了大門提著黑色行李袋走了。
餘三出門後直奔車站，買了去看海的車票，路程一個半小時，餘三的座位是靠中間，靠窗的位置坐了一個女孩子，通道那邊無人，餘三望了望車上零散的人，在車子開動後往後面走去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接下來一路都在看著窗外，從瀝青馬路到隧道，從高樓大廈到高山疊巒，從車流不息到鬱樹蔥蔥，這些彷彿一個瞬間就消失了，車站到了。
餘三提著行李袋下車，出了車站門口正好停著保安說的那輛去海邊的公交車，566線，餘三上了車付了投幣箱寫的車費，2元就可以到海邊了，餘三依舊選了靠窗的位置。
“青海灣到了，有沒有要下車？”司機靠路邊緩緩地停下了車。
餘三已經提起行李袋站起來往車門走去，等車停穩了車門開了，餘三下車了，順著路牌走了一會路，路邊有不少擺攤買泳衣買飲料的小攤，沙灘也出現了，海的聲音漸漸地明朗開來了，餘三加快了腳步，在數十米後終於看到了海，一個無邊無際的海。
餘三丟下了手上的行李一路狂奔到海邊，看到了浪花衝到了乾涸的沙灘上，沙子立馬就變了顏色，她在電視上從沒看過這種細緻的變化，餘三雙眼巡視著這片海，很大很寬很讓人害怕，海浪一個個朝著沙灘拍打而來，每一下餘三的呼吸就減少一拍，那種恐慌是大自然的力量人類的懦弱渺小。
眼睛真的很小，大海真的很大。餘三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她的一雙小眼睛裝下了這個看不到邊際的大海，這個大到可以把上萬個上億個的她裝下的大海。
眼見為實，九婆沒有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