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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當夜，皇宮內一派繁華景象，處處佈置彷彿春風吹過，永珍生輝。陛下於宮內福寧殿設宴迎春，行懿二人自然也在其列。
行懿坐在譚暄身側。自那日發現種豆出芽，土窖中作物長勢一片大好。譚暄心裡歡喜，身子竟也漸好了。原先還打算告病休養，如今親赴宮宴，心思也暢快許多。
前來赴宴的盡是些皇親貴胄、內外命婦。長公主一家來時已經同她們打了招呼，寧韞還調皮地衝行懿眨了眨月牙般的眼睛。
下首諸位皇嗣依次坐著，譚旻陰沉著臉為自斟自飲，譚晏拉著譚昕說話兒。旁邊還有兩位男子，一個面貌中上，坐姿閒散；坐在他下首的那位服色欠些華麗，桃花目中透著謙卑，身形卻挺拔，更叫人過目不忘。這二位應當便是三皇子譚晰同四皇子譚曜。
放眼望去，賓客都陸續到齊。唯有殿內最尊之處仍是空缺。
想到這裡，殿內談話的聲音忽地停歇。內監尖利洪亮的嗓音響起：
“陛下到！”
行懿隨著人群從座上起身，向皇帝恭敬行禮，俱呼萬歲。皇帝今日身著帝王吉服，盡顯威嚴，面色舒緩，卻不怒自威。
陛下身後一左一右跟隨兩個人，龐皇后居右，亦穿華服，鳳冠耀眼，似血的正紅吉服上金鳳昂頭展翅，真真是高貴典雅，鳳儀萬千。
那另一人年近花甲，滿頭華髮，然而依舊精神矍鑠。脊背挺立，姿態傲慢，睥睨殿內跪倒的一片人。
看此人年齡身份……行懿心頭猛然一揪，身上吉服似乎勒得人喘不過氣來，整個人即將被憤怒與仇恨溺斃一樣……
想必這個隨同帝后，招搖而過的老人就是忠康公、驃騎大將軍、當朝國丈龐明惕！
皇帝抬起右手，示意眾人免禮平身，便不緊不慢向著龍椅直直走去。帝后坐上尊位，命諸客不必拘禮。爾後絲竹聲起，歌舞翩躚，夜宴開。
面對珍饈滿桌，行懿已無心享用。她鬱郁扒拉起碟中菜餚，直到雪白的豆腐被搗成碎末都未吃一口。
“行懿？”譚暄關切的目光投在發怔的行懿身上。
行懿依舊無法平復漫湧在心的悒鬱，聽見譚暄的聲音，竟似一捧清水喚醒她的神思。“謝殿下關心，我……沒什麼事。”她緩緩道。
譚暄看出她心事重重，雖不知為何，但沒有追問。他握握她的手，壓低聲音道：“再等等，宮宴結束後我們立刻回家去。”
行懿默默點頭。調整呼吸，盡己所能不讓仇恨吞噬自己。
譚暄向她舉起杯盞，鄭重道：“歲歲年年，共歡同樂。”末了，輕輕添上一句：“謝謝你，行懿。”
行懿舉盞回他“同樂”，將杯中好酒一飲而盡。不及她對譚暄說些什麼，便聽得上座忠康公蒼老洪亮的聲音：
“臣，謝陛下隆恩。”
只見得陛下舉著手中杯盞，嘴角勾起。龐明惕仍靠著椅背，單手捧杯回應陛下，微揚起臉，隱隱得意。
皇帝呵呵一笑，酒放到嘴邊抿了一口，轉頭瞥向皇后，以手指龐明惕道：“忠康公是大齊股肱之臣，又老邁年高，朕應該體諒不是？”
見龐明惕自顧自吃起碟中蝦炙，皇后面上顯出些窘迫，點頭稱道：“臣妾替父親謝陛下隆恩。”
皇后再度換上端莊儀態，悠悠開口，“今年阿暄已然成婚，大公主也早定下親事……陛下，我想著咱們的阿旻婚事也應當考慮了。”
聽見皇后這番話，譚旻倒酒的手查德停了，一臉不可置信地抬頭望向母親。同樣臉色不對的還有長公主夫婦，寧韞目光一下子冷下來。譚晏期待的眼神緊緊盯著皇后。
皇帝倒是面色如常：“那皇后可有看中的人家？”
“臣妾長弟之女龐靜思溫婉賢淑，臣妾以為與阿旻相配是極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聽見此話，行懿眼見寧韞提著的氣鬆了下去，譚旻仍沒意思地低頭喝悶酒。看來梅園之事後，長公主一家對皇后避之不及，皇后倒也知難而退，不再糾纏了。
皇帝笑對皇后道：“龐氏靜思，便是歸德大將軍龐文駿之女吧，朕有些印象。”他頓了頓：“不過，從前皇后總跟朕唸叨睿陵妹妹家的寧韞門第品格俱佳，當為二皇妃。如今怎得變了呢？”
皇后的笑容登時凝固在臉上，不知如何回話。
譚旻見狀，從座上起身，拱手堅定道：“父皇，兒臣暫不想成婚。只求有一日父皇準兒臣親赴疆場，上陣殺敵，以除我大齊外患！”
龐明惕哈哈大笑：“二殿下不愧為我龐氏外孫，有我龐家將門之風。陛下，您說是吧！”
皇帝意味深長覷了龐明惕一眼，也縱聲笑道：“阿旻，朕的好兒子！既然如此，那阿旻的婚事便暫不提了吧。”
“多謝父皇！”
譚暄往行懿盤中夾了一塊炙蝦：“這個味道不錯，多用些吧。”
行懿方看完這出戏，還沉浸在思索中。其間譚暄擔心她胃口不佳，往她盤中夾入各色菜餚，她樣樣送入口中。直到寧韞向她敬酒，才將她拉回現實。
“多謝殿下，您也多用些，”行懿飲畢，“多用一些清淡的，身子要緊。”
譚暄眼中盡是溫柔，又往行懿盤中夾了一筷子。
“說起來，除夕夜總該放些煙花，不然總覺少了些什麼，”行懿望向殿門外，夜已漸深了。
譚暄放下手中調羹，回憶道:“從前在宮中時，有幾年我因病只能在殿中過年。那時子恕兄仍在宮中，便給我講些史書、經典之類打發時間。之後，便一起看煙花綻放在寂靜的夜間……”
忽然，殿外傳來一陣紛亂的馬蹄聲，其聲漸強，嘈雜而忙亂。殿內所有人皆注意到，停下手中動作，向殿外眺望著。
“報——”
聲嘶力竭的一聲呼喝叫停了絲竹管絃。馬蹄聲驟然停下，接著像是有巨物轟然倒地，一個遍身灰土的男人幾乎連滾帶爬快速向殿內衝去……
“什麼人！”守衛們立刻緊握武器，隨時準備護駕。
然而譚旻速度更快，拍案而起，厲聲喝道：“你是何人，怎敢擅闖福寧殿！”
“二殿下息怒，請容他稟報！”行懿看見那人滿臉驚懼，也高聲道。
“小……小的是朔陽來的驛史……”那人上氣不接下氣，“北……北狄……來犯，眾將士正拼力對敵！”
“什麼！”
剎那間，舉座寂靜，轉眼間變為了無聲的緊張與恐慌……
期盼已久的煙花聲終於響徹耳畔，只是這聲音猶如攻城的炮火，擊潰內心的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