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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的勞作，灣口的大片農田已經侍弄地差不多了。太陽將歇未歇之時，三人拿起早上帶來的傢伙，慢悠悠地往回走。這個時候的太陽光，微微熱，打在莊稼人的身上暖洋洋的。三條影子在殘陽微光的照耀下，越拉越長，越拉越長。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周為的布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附和著藍天白雲下的鳥鳴，這是屬於莊稼人的協奏曲，是貧瘠生活的調味，是回不去的時代哼鳴。李林興致一來，就是一陣口哨，“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綻笑言。”人從胸腔裡也可以發出來如同鳥聲的，高亢而婉轉的旋律。周為側過臉，看到李林自在而享受的表情，也許幾個人還沒來的及欣賞五柳先生的詩作，“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但是眼前的場景，總會勾起人相同的閒適和惆悵。
一路走走停停，三人終於回到家。林叔心中大概也有出路了，依著周為的想法，李林跟著先去試試。一方面，兩個小年輕相互之間有個照應，另一方面，家裡的糧食也不多了，兩個半大小子的吃食也不簡單，去修壩一舉兩得。只是這中間不知道會不會生出一些其他的事情，李叔就未可知。到家，吃過飯。周為和李林趁著夜色，想要去樑上掐些茶葉，吃完飯就出發，天黑透的時間，一來一回的路程剛好可以。他們倆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別看儘管來回奔波比較辛苦，但是這個村子裡每到春夏交替之時，樑上茶葉正旺，不少人一天要去好幾趟，就為了在這個當口多補貼些家用。隔壁周婷婷就是用自己一個春天賣茶葉的錢給他弟弟湊齊了彩禮錢。周為和李林頂著提早出現的月亮，開始了這一天最後的行程。
“二哥，你想去隔壁村修大壩嗎？”周為畢竟年紀小一些，很多事情都沒有辦法做到不懂聲色。本來下午回來的路上，周為就像問，如果二哥跟自己一起去就最好了。只是，李叔本來就計劃二哥做完這一季的農活，要專心考學。已經在村小讀了六年，今年是很關鍵的時候。如果再考不上，李叔可能就不會在供二哥走讀書這條路了，跟更多的農民一樣，下地幹活，或者早早出去打工。周為不知道李林怎麼想的，看著他在不甚清晰的夜光之下，黑黝黝的臉龐透出的堅毅神色，周為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我們一起去。”李林看到周為的眼睛深處，說了這句話。“二哥，你真的要去嗎？”周為輕易就表露出了自己的喜悅，“嗯，一起去。隔壁村也遠，我怕你一個人去，到時候被別人欺負。”“二哥，我不是小孩子了，再說也沒有那麼人想起欺負我。”“一起去！走吧，再不搞快點我們回來就遲了。”
少年的感情總是真摯而熱烈。李林望著周為越來越快的步伐，心裡突然很傷感。李林對周為這種依戀之情，當事人深知要秘而不宣。中午母親對自己充滿探究的眼神，更讓李林明白，需要將這份感情藏在更深的地方，並不能輕易就表露出來。
樑上的夜晚，在月亮之下透出些清亮與神秘。迎面吹來的風捲起周為的衣角，冰冰涼涼打在身上，腦子裡多餘的心思已經不再有。李林佝僂著身子，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熟練得從一牙綠茶葉到另一牙綠茶葉，後又伸向系在腰間的竹簍中，雙手快速交換著，不一會，小小的茶葉簍子就裝滿了。接著把裝滿的茶葉倒進大揹簍中，李林向背簍裡望了一眼：這個速度還不行，得加快了。他並沒有催促周為，只是自己一個人卯足了勁，埋頭苦幹。周為看著二哥越幹越起勁，自己想著今晚的任務需要兩個人才能完成，也不在沉迷於夜晚的寧靜祥和，欣然投入到了這並不輕鬆的採茶事業當中去。
整整一片茶葉地的樑上，吸引著除了周為和李林之外的其他村寨的人也來了，他們只顧眼前的生計活路，沒有抬眼看著這無邊夜色下，如水的月光和初夏的祥和。最後一波茶葉季就快要結束了，一年之內為數不多可以補貼家用的時機也快要消失。這周圍的人們，蹭著大自然無私的饋贈。
夜色越來越濃，在樑上可以聽到的聲音也越來越少。四下更安靜了，本來還在喧叫的夜鳴蟲也如同通人性般，放低了嗓門，只發出些哼哼唧唧的呻吟。周為提手把最近一籃的茶葉倒進揹簍，還差點，但差得也不多了。周為回過頭，昏暗的夜色之下，已經分不清那些地方已經被採摘過，那些地方今晚還沒有涉足。只能憑著感覺，靠著經驗，摸索到氣味更清新的地方，伸出自己的雙手，想要感受嫩芽的光滑和平整。周為和李林身處在同一片夜色中，此刻綠到發黑的茶葉場，已經無法加入另一個人的氣息。李林像是在感受最後的寧靜，貪婪者深呼吸著，如此輕盈的空氣，鑽進人鼻子裡之後像是生了根，長出了靈魂，由胸腔一直蔓延到心臟，連同人的整個身體都更輕盈。李林更輕盈了，在他的人生裡，從來沒有出現的東西突然鑽進了自己。他想要伸出自己的雙手，連同這並不靈活的雙腳也在躍躍欲試。這會是舞蹈嗎？在這樣的夜晚，在皎皎月光的見證下，李林試圖舞出他人生的第一支舞蹈。這隻舞曲的主題是什麼呢？或許關於愛情，又或者是親情和愛情的結合體，如此月光，李林這雙透出憐愛與怯懦的眼睛裡，萌發出了決絕。心中的旋律越來越高昂，李林邁著舞步，走向月光下的萬事萬物，走向他的內心。“轟！”就在最後一個拍子快要落下的時候，一個巨大的響雷驚醒了夢境中的人，也喚醒了沉迷於幻想中的李林。李林怔住了，他不在有向前走的動力，這聲響雷喊醒了他，也摧毀了他。人對於美好的事物總是抱著擁有的心思，鮮花要擁有，美食要擁有，更遑論心上人。那是看上一眼就心動的事物，是心頭喜，是夢中人。在物質稀缺的時代，情感卻尤其豐富。人總是在找歸宿，物質和精神，總要有一個在路上。李林醒了過來，對於失掉的機會，他更多的是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