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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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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邊無際的冰原之中,一隻孤獨的魔導劃冰舫上,康氏靜靜地躺著。

這艘舫已經航行到哪裡了呢?

康氏在腦裡不斷比畫著:

廣袤的大陸北方,是被一大片連綿山脈包圍的人族小國聚居地。康氏想起了自己的故鄉——位於群山中央偏北的國家,魔林國。在那裡有著以魔裝製造著稱的核心王城梅里蘭卡。雖然那裡幾乎每年都有新奇發明,但生活在那裡的人們同樣也處於光怪陸離之中,尤其是王國的執政者更是令人難以理解。即使出來闖蕩了這麼多年,他依然忘不了正是這樣一個魚龍混雜、充滿矛盾和謎團的都市,養育著年少的自己和最敬愛的師父……

而大陸南方是各種民族混合的賽舍邇國和分散部落。位於大陸南邊的最尖端的賽舍邇國風光迷人,是有名的旅遊勝地。

大陸西方則是平原、還有隱秘的精靈國度——雙橡園。作為康氏曾經生活了幾年的第二故鄉,那裡常年被一大片迷霧繚繞的森林包圍住。休學旅途中的康氏偶然和精靈王子相遇,之後又偶然踏入那片迷霧森林。那個隱秘雙橡園充滿了康氏茜茜和他們的精靈老師、龍戼夥伴們的珍貴回憶……

大陸極東有著各種小國部落、蠻荒的半獸人聚居地、阿南谷和熱砂荒原。雖然踏足這一片蠻荒之地沒有多少時間,但是康氏卻在這裡留下了許多悲傷的記憶。他和茜茜陰差陽錯地見到了傳說中的傭兵團,並接受了團長的訓練,最後還和這位自己無比景仰的傭兵之王並肩作戰。然而這片熱土和周邊,盤踞著複雜的勢力,常年戰火不斷,因此不只是康氏的傷心地,也是積屍如山、生靈塗炭的悲慘世界……

這塊大陸加速上演著各種劇變:逐利濫惡的事件層出不窮、錯綜複雜的陰謀、無休無止的爭鬥、各種矛盾把他帶到了如今這種境地。康氏的思緒開始紛亂起來。他只能勉強推測舫的出發點可能在濹累西埡周邊。如今依照聖域發出的光判斷,舫應該是正在朝著西南走……

“啊,這個世界真亂…”

他累了,再次無助地躺倒在地。

康氏在飢寒交迫之際,做著迷糊而又真實的夢:

他又回到了當初跟吃著絲藻的僕狨、大法師、還有團長坐在一起討論世界的時刻。

康氏很苦惱,面對如此紛亂的世界,我該怎麼做?

大法師說,畢竟你出來闖蕩了那麼久,已經是個合格的冒險者了。所以任何事情,你都值得冒險一試。

希望去為這個世界做點兒什麼,以及要成為什麼樣的人,由你決定。

但是在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哪個古老的權威能夠告訴你哪裡才是真正自由的去向。

可能你會因為選擇錯誤而令自己陷於不利的境遇。也許你會身陷囹圄,也許你到頭來會被敵人處決,又或是即將被拋到冰原……但就算身陷險境如此難以忍受,你仍然還可以選擇!作為一個長輩,我希望你明白的一點是——其實你現在的處境也許沒有你的夥伴那麼糟糕。你跟他們每一個人也都一樣擁有自由。因為你仍然可以自由地在心中和行動上決定自己該如何去看待它。從你現在所處的地方開始,不管是聖域還是地獄,你還可以進行選擇。而在冒險的選擇中,你便決定了自己將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你用選擇塑造出你自己,故你是“存在”的。

可是絕大多數時候沒有旁人能告訴你最終最正確的選項。選擇如何去面對冒險中的“險”——這種選擇本身看起來便像是一場充滿未知苦難的冒險。這極易令人止步不前。大法師承認不斷做冒險的決定會帶來持續的焦慮。但焦慮的冒險者更應當做出選擇,就像代表自己整個生命一樣,擔起全部的責任重擔。如果你為了逃避選擇,不敢踏出冒險的一步,害怕自己會成為失誤選項的受害者,那你便沒有達到人類生命的高度。畏首畏尾地等待命運的到來,那隻會使你脫離自己存在的“真實性”。

但還應期待,伴隨選擇的負面效應而來的,還有美好的正面:眲德的存在主義暗示康氏,只要你一直努力做選擇,那就有可能獲得真實與自由。

做出了選擇,才能凸顯你的“存在性”。因為在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的選擇是完全相同的,也不會每一次都擁有相同的選項。他必須不斷地選擇,去開創自己的道路。創造道路,他便擁有了自由與責任,失去了推脫的藉口。而所有希望,都存在於他本身之中。

選擇令人激動,也令人懼怕。但無論處於什麼境遇,請務必保持一顆冒險的心!

“簡單地說,你是選擇自由的人,那就去冒險吧!”僕狨說。

康氏明白了一些,但心中又生出了更多的困惑。

團長開解道:即使你聽到了那麼多的聲音,但我猜你還是想繼續問下去,該如何做更正確的選擇。

你開始觸碰到了根本的問題,我會從我個人的角度幫你解讀。

在選擇面前,你確實是自由的。但要如何把握呢?

跟著那些沒有節制的慾望走嗎?永遠想爭最好,做不犯錯誤的選擇,這對於人類來說很正常。因為這一切都始源於人類的鬥志。但若是把這種精神的作用考慮長遠些,則不免令人擔憂。競爭導致壟斷,鬥爭引起殺戮,獨佔形成霸權。鬥爭心、利己性、佔有慾……人心的慾望和人性的黑暗隨時可以相互轉化,人性好像從來沒有正義邪惡之分。貌似人類的本性幾乎不見光明。

但多虧了參與解放運動,在獨立和平權等方面,我們團取得了一些成就。雖然現在的人比過去自由了,可到達更多地方的我們發現,人們受壓迫和控制的程度還是令人不安。人們的需求被拿去謀利,人們被各類產品消費著,國家秘密監控人民,人民不被允許表達自己的政見或是做任何動搖統治者的事情。各種各樣的紛爭也在不斷提醒著我們,種族、宗教和意識形態衝突根本越演越烈。

那麼,或許我們應該再更深入地追問自由了——我覺得在選擇中最重要的是,要追問自由。追求自由的我們要保持警覺。警覺那種虛偽的自由,不僅要去注意政府監視的侵犯性,去注意別有用心之人對同胞的威脅,還意味著我們要變得果敢,堅決地完成歷史賦予眲德們,那些獨特存在和命運的使命。

我一直選擇相信人性中普遍道德或普遍真理的概念。在我看來,人內心的自由可以被理性的共通能力所定義。聽從你自己的“直覺”時,我提倡你“趨善”。也就是說,聽從內心的“自由”,就要去追逐人性中的“善”,就要去追求人靈魂中那些超驗、永恆的東西。因為靈魂裡總有一種更高層次的存在“指引”著我們。

要讓那些內心迷惘的人們從他們的忘性中覺醒。

因此我建議你,要關注的不是內心的慾望,而是有意義的自由。關注你自己那顆“自由的心”。關注你發自肺腑的那些“直覺”;關注你自己內心那些“善”和“良”的天性,不管是先天的還是後天塑造的;關注那些你出於關切和同情,“奮不顧身”去幫助其他人的時刻。特別是面對真正的險境,那些必須當機立斷的危急時刻,救人還是自救,你腦中的“直覺”其實早已自動為你做好了選擇。

……

忽然一陣胃痛打斷了他的夢。

又來了…

已經是第幾次了?

或許是最近又沒吃到多少東西,又或許是那些簡直不配稱之為食物的骯髒垃圾又再一次把腸胃搞壞了吧。

康氏痛得在地上蜷起身來。

“當你躊躇不前、迷惑不解的時候,冥想一下你經歷過的各種往事。它們總是蘊含了經驗和教訓在其中……”

幸虧感到痛苦的時候,總是想起傭兵團長的教導。

於是康氏忍痛坐直了開始冥想。

他嘗試著思考筽嗇愨之死:

傳奇的考古學家最後選擇戰死在砂場上,自己也成為了歷史的一部分……而這種安排是無意還是刻意,這個問題大概也只能留給日後的其他考古學者了。

康氏只能猜測,作為永生漂泊的眲德——筽嗇愨,它是否執意要為同胞擺脫這個名號和命運而選擇了葬身戰場?

康氏回憶起自己被俘虜之前,他在廢墟上扶起一息尚存的筽嗇愨。這位偉大的眲德用盡最後的生氣給少年留下了最後的遺言:

無論如何請把這牢記在心:我和你可能都將在一段不長的時光後逝去,再不久後甚至連名字都會被人忘卻…

如果有神民告訴你,你將確定在明天死去,或肯定在後天死去,你將不會太關心是否是明天還是後天——因為這差別是多麼微不足道啊!所以,也不要介意我會在明天死去或者是在許多年後死去,這並不是什麼大事。

在你眼裡,我可能是不幸的,因為死亡這事如今降臨到我頭上了。你現在可能會感到悲傷——不要這樣,你要儘量想像我是幸福的。雖然離開你這件事將要發生,但我對死亡始終保持著自由,不為現在或將來的遺憾所壓倒。因為像死亡這樣一種事對每一個人都會發生,但不是每一個人在這種場合都必須使自己陷入痛苦。那為什麼我非得把它當成一個不幸對我降臨呢?一個事物肯定要經歷生老病死,它並不違反自然規律。你會把我的消亡看成對自然規律的偏離嗎?不會。你既然知道自然的意志就是這樣的,那我身上即將發生的事情便不應該影響到你。記住在任何可能使你煩惱的場合都採用這一原則:即死亡並非是一個不幸,而高貴地忍受自然規律卻是一種幸運。

死亡在時時刻刻窺伺著你和我。面對它時,要像峙立於驚濤駭浪之上的礁石,任憑狂暴的海浪如何不斷拍打,依舊巍然不動。

我仍然想叮囑你多讀點史書。你可以透過重溫那些緊緊抓住生命的人,看看他們是如何蔑視死亡的——這對你來說是一個有益的幫助。多活幾年的人比那些早死的人獲得了更多的東西嗎?沒有,所有人肯定最終仍得躺在什麼地方的墳墓裡。我埋葬了許多人,然後是自己被埋葬。總之,生與死之間的距離是很短的。仔細想一下吧,生命是帶著多少苦惱,寄寓於多麼脆弱的身體而艱難地走過這一距離的?那麼你就不要把壽命看作是一件很有價值的東西。看一看在你之後無限的時間長河,再看一看在你之前無限的時間長河,在這種看不到頭尾的河流面前,活幾天和活幾年之間又有什麼差別呢?

你可能不會想到那些回憶故人的人自己最終也都會離開這個世界,然後他們的子孫也會逝去,直到全部的記憶都隨著那些終將腐朽的軀殼而湮滅無聞。

你可以不斷地想這些事:有多少英雄在殺了成千上萬人之後死去;有多少暴君,以可怕蠻橫的手段剝奪他人生命的權力之後死去;又有多少哲學家在不斷地討論死亡或不朽之後死去;又有多少城邦重建後又被完全推倒。把你知道的所有人一個接一個地加在上面,一個人在埋葬了別人之後死了,另一個人又埋葬了他——所有這些事都發生在一段不長的時間裡。總之,要始終看到人創造的事物是多麼短暫易逝,昨天才是一點點發光發亮的東西,明天就將成為黯淡的廢墟或灰塵。

那麼我想自然地透過這一小段時間,滿意地結束我的考古和我的旅行。就像果實成熟時掉落一樣,感謝它生於其上的樹木,感激產生它的自然。

塵歸塵,土歸土。

我只是作為自然的一個部分存在。我終將消逝於那些產生我的自然事物之中。但更確切地說,我只是透過形變而被回收到大自然的變換之中。

如果人在本質上是時間的存在者,是自然的產物,那麼真正的存在便意味著——要接受我們是有限的與會死的。我們將會死去,這是重要的領悟。

所以要總是走直路,直路是自然的。做正直的人,恰當地做一切符合健全理性的事情。因為順從自然可以使一個人擺脫苦惱、陰謀以及所有的紛爭。

現在我已經向你明確展現了我打算走的那條路。

“少年,我們就此作別罷……”

筽嗇愨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特意用了自己的族言,透過“特立波”轉化後教會了康氏。

然而少年第一句聽懂的眲德語,竟是永別。

康氏再次對筽嗇愨和多傑熊天的最終對決展開了思考:

康氏起初認為筽嗇愨和多傑熊天的最終對決根本是不必要的事情。以前他有點憎恨發生在自己眼前的這一場戰爭。表面上看來,這整一個戰爭是一種無謂的消耗,完全多餘的生靈塗炭,是對可貴生命的褻瀆。但是當他獨自被關在這舫上許久,他漸漸開始理解了筽嗇愨:這場無法避免的對決,對於那位傳說中的眲德傭兵首領和半獸人暴虐霸王來說,與其說是它們為了貫徹自己的生存意義,不如說是一種特殊的儀式。它們完全可以選擇不去參戰,也可以選擇決鬥到底。前者根本不重要——因為它們必定會選擇後者!這整場戰爭對於它們兩個來說,其實都是一種交代,一種儀式。伴隨著這些儀式,一代傳奇隕落了,一個時代結束了。一同結束的,還有把筽嗇愨和多傑熊天編織進如此眾多的其他人生命裡的個人故事。在葬身戰場的成員裡,他看到各種各樣的臉龐,老年人和青年人,男人與女人。它們包括學者、平民,可能有那些在各種反抗鬥爭行動受過團長救助的部落成員,可能還有從西方、南方、東方和其他地方來的參與民族獨立運動的眲德,前來回報筽嗇愨以前為它們所做出的貢獻。對有些人來說,這場決鬥接近於一次絕體絕命的抗議遊行。他想這應該是傭兵團所有偉大戰役的最後一場。可能許多人參加戰役,其實一開始只是出於私利或是為了湊熱鬧,又或是因為筽嗇愨和多傑熊天對它們人生的某些方面產生了一點影響——單憑那些英雄豪傑的魅力,可能足以號召他們參與,但不足以讓它們為此犧牲。而真正引領追隨者們參與進這樣一些偉大生命的終結,其實是發自它們內心的呼喚,想與天選英雄的步調一致,想去追尋“存在”的選擇。

看起來,人類行為中的某些東西,確實是哲學和考古所無法言喻和解析的。

漸漸被刺骨寒風凍醒的康氏,站了起來摩擦著自己的身子。從艙壁的洞放眼望出去,現在魔導舫的周圍只有荒蕪和孤獨,冰和寒無處不在。康氏又想起了筽嗇愨的考古筆記,裡面記載著大陸的外圍往昔是海洋,而如今只剩白茫茫的冰原。以前的旅途上他也有聽過人講,南方曾經有一片“南洋”,是一望無際的水,而不是冰。困於艙底的康氏又回憶起來,幾年前血氣方剛的自己和正年輕的茜茜在近東國度濹累西埡的遊歷。他們第一次見到了“海邊”(濹累西埡邊所謂的“大海”,其實只是大陸東方的一個內陸湖)。他記起了“大海”上的一片浪花襲來,馬上就把人類的事業如同辛苦築就的沙雕一般沖毀……難道,大海和毀滅,才是人類最終的歸屬?

一旦涉及到那個少女…

最後,少年的回憶總是繞不過自己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茜茜。他腦中與茜茜的旅途過往彷彿就像一個親近又遙遠的夢:

……他和茜茜穿過竹林,穿過了虛幻的層層屏障,到達一個仙境般的地方。細心傾聽,不知哪裡傳來了獨特的水聲。他和茜茜喜出望外,可能遠處便是當地傳說中的秘景“乧潑湯瀑布”吧。他們興奮地加快腳步,一會兒便漸漸可以遠眺到隱藏在水霧中的瀑布了!水霧空靈變幻,白茫茫的水汽蒸騰著山石,傾斜的水流猶如活潑的龍戼般跳動。茜茜倚在他的肩膀上,激動而微微發顫起伏的胸部傳遞著她的喜悅。在康氏視野的盡頭,金色的聖域光線照耀在雲層和水流上。水面流動的光緞經過水底的石頭,仿若映照出七彩寶石。那些青得發光的藤曼和石苔、一撞到岸邊就開出透明色花朵的溪流、纏繞在他們身邊的甜味空氣……少年少女的眼中景象漸漸變得不再真實。攝人心魄的美令他們有些迷離。當他們踏入河流,水中人影與樹影重疊的一瞬間,聖域的光線漸漸隱去,兩人好像同時看到了孩提時代的幻像,彷彿就在向時間和生命之河中逆行,不斷上溯到生命的源頭……

然而不知不覺流到嘴裡的那些苦澀淚水,又將少年的記憶殘酷地拉回到那場跟鎶白鈮的苦戰。特別是茜茜消逝後的那些痛苦回憶:

“哈哈哈…該死的…你們居然成了。咳咳…”說著話的吸血鬼,僅餘的半截身子正在慢慢塌縮,消失的部分不斷化成黑煙呼呼往外冒。而拼死到最後的精靈眷侶,也雙雙化成兩道聖光後消失,僅在慘烈的現場留下一陣白煙。阻擋吸血鬼終極攻擊之後的茜茜,已然變成一堆凌亂的盔甲碎片散落一地。康氏失神地撿起碎片拼湊,然而任憑少年如何努力,卻再也無法復原。

“哈!我現在才發現你的同伴竟然是‘寄生’在盔甲上的!真抱歉哪,臭小子。我剛才下手太重了,沒用的,她已經徹底完啦。嗯哈!”即便是在等待即將到來的死期,身體破爛的吸血精靈卻也繼續在一邊放聲嘲笑少年,一邊痛苦地呻吟著。

康氏不斷流出的鼻血和鼻涕擦也擦不完,甚至還滴落到了茜茜的碎片上。他的雙眼也早已被大量的淚水模糊,再也看不清要怎麼一塊塊地拼湊那些散片了。

暗黑精靈:“放棄吧,孩子。徹底放棄思考和掙扎還好受些。這個世界上的破事就是這樣,你怎麼害怕它就怎麼來!咳咳!”

於是少年整個人突然便崩潰了,萬念俱灰的他只能頹然地躺倒在岩石上。任憑鼻涕淚水血液留到乾裂麻木的唇上,徹底放棄了思考。

“像你這種惡鬼,也會有害怕的事情麼?”眼神空洞的康氏發出了虛弱的提問,像在自言自語一般。

“你還是太嫩,小臭蟲…反正我都快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不如現在就在你這個小鬼頭面前認一次慫吧。咳咳!你聽好了,最高貴的精靈向人族低頭,這可是絕無僅有的事。就算是我這種壽命接近無限的貴族中之貴族,也依然會有害怕的東西。譬如死亡。而你的夥伴也像我一樣,這次無論怎樣也逃不掉死亡的命運啦!”惡毒的精靈繼續嘲諷刺激著康氏。

“既然你都要死了,為什麼還不能閉上你那張血腥的臭嘴!”康氏咬緊了牙關,惡狠狠地咒罵眼前快死的兇手。

“哎呦,你小子心情不錯哦!雖然死了個伴,但付出這點代價實在證明你小子運氣不錯嘛!吸血貴族認慫、還有精靈死亡這兩件世上難得一見的稀奇事,居然都讓你哥乳臭未乾的人類小鬼同時遇見了,你心情不好就怪了!”

“住嘴!”少年想爬起來搬身旁的石頭往它頭上砸去,但是一看到黑煙已經瀰漫到吸血鬼僅餘的脖子,他就又坐了下來,無奈地揉揉自己紅腫的雙眼。

鎶白泥:“呵哈!你們人類就是愛哭!即使知道哭泣也是徒勞,也還是改不了這個毛病。當然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徒勞的事情,一樣也改變不了…說說以前我認識的一個僱主吧。她捉了兩隻龍戼,後來還收了一隻兔魔獸。這兔魔獸不知怎的長得很粗壯,於是她就看上眼了。但是剛收來馴養的第一個月,兔魔獸的膽子還很小,不敢邁出籠子一步。我們開始覺得這只是個身型和膽量毫不相稱的畜生。但是一個月後,它從籠子裡鑽了出來,終於開始敢在大廳裡跳來跳去。兩個月後,它已經學會每天早上爬出去看院子裡的龍戼們玩耍了。因為它的智商沒有龍戼高,不知怎的,它開始變得無比崇拜那兩隻龍戼,跟它們有樣學樣。它甚至拉屎撒尿都去找戼砂,還老想出去找它們玩。它甚至自己扯掉耳朵後的幾撮毛,想盡量讓自己的長耳朵和龍戼們的短耳朵看起來一樣。可龍戼們瞧也沒瞧它一眼。有一天,那女僱主又捉了一隻犬魔獸來馴養。後來就出事了。兔魔獸在玩遊戲的時候倒了大黴。那隻倒黴鬼是跟龍戼們學會這個遊戲的。每次玩的時候,兩隻龍戼都會事先約定躲在某處,然後其中一隻突然竄出來,另一隻就跟上開始追逐。它們會拼命繞圈追逐,直到第二隻跑的龍戼碰到開頭第一隻開跑的龍戼尾巴為止。那天那隻倒黴兔不知怎的也壯著膽子加入到這個遊戲中。兔魔獸先自作主張地藏了起來,準備竄出去讓龍戼們追。於是可那條犬魔獸哪知道這規矩啊。當兔魔獸準備開跑時,那條犬畜生突然掙脫女主人手上的繩子,張開血盆大口,咬住了兔魔獸的頭。幸好女主人反應快,馬上撬開了犬魔獸的嘴。兔魔獸的傷後來好了一點,可從此就變得極度怕犬魔獸,就算透過窗子看到外面像犬的東西,也會嚇得躲起來。至於它脖子被咬傷的地方,它甚至找來龍戼們丟掉的舊項圈,用來套在它那根本不合適的脖子上。女主子猜它是想遮住那塊不長毛的疤。我驚異於這樣一隻畜生,居然會因為傷疤而感到羞恥!這件事最讓人動容的地方也在於此。作為一隻低等的兔魔獸,它居然千方百計地想更進一步突破自我!你們這些直立人怎麼說的來著?突破身體上的極限?它生理上的極限就是一隻兔魔獸,卻非要向身邊更高階的物種龍戼看齊。它費盡心機要和龍戼混在一起,玩在一起,平等相處。它想要的就是這些。可惜龍戼們從沒正眼瞧過它,犬魔獸也因為不懂遊戲規矩咬了它一大口。後來它還是因為這個傷疤死掉了。可誰曾想過一隻兔魔獸竟也能發展出如此複雜的個性?它要是餓了,它甚至會模仿龍戼那套,用耳朵輕輕蹭你的腳。你看看,這隻兔魔獸的全部願望,還有它徹底失敗的命運。它雖是活了個把年,可小小的生命,小小的掙扎,全都是毫無用處的掙扎。然而兔魔獸並不知道這一切。還是說這小鬼其實也知道,但仍然不肯放棄掙扎。在我看來,它應該是無法理解他的極限。它只是憑直覺去做它最想做的事。這就是它生活的全部,因為它崇拜龍戼。就像直立人,本能督促那些愚蠢的下等人為生存而‘奮鬥’。我只看到每個下等人都在掙扎著向上爬。為了所謂的自我生存和發展,每個下等人都在拼死消耗另一個下等人的生命和資源。可你們這些下等人遵循生存本能的最終結果,只能是一場空。世上每一種活著的生物,無論是直立人也好,獸人也罷,低階就是低階,高階就是高階。就算人族會建城堡、造魔裝也沒用。下等人就是短命。而且即使人類一旦獲得了長生不老的本領,也只會沒有腦子地不斷吞噬身邊的一切。實際上生存的終極目的,就憑人類這些短視的種族,永遠都無法企及。呵呵呵…”

……回憶完關於茜茜的最後一幕,康氏睜開了眼睛。

沒再流淚,也沒有如筽嗇愨所說,能夠得到一絲一毫的啟示或者經驗教訓。

他們最終全都死了。

在目睹了那麼多挫折和心碎之後,只有悲傷,沒有意義,死亡也是。

不對,好像還有吸血鬼在即將完全升騰為黑煙之時,最後還沒來得及說完的那一句話:“…直到最後,你的所有努力,所有掙扎,都會化為黑煙,最後碎成看不見的微塵消失於寒風之中。你只會屈服於死亡本身,來去空空…”

這時突然從艙底不知哪個角落裡頭傳來了一把聲音。

“接下來你必須孤身一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康氏有點沒聽清。他循聲望去,瞪大眼睛,終於勉強看清了另一個陰暗角落的一隅,裡頭竟有一個小女孩在蜷坐著。

*註釋:

1.魔導劃冰舫,一種利用魔力能夠在冰上載人劃(滑)行的船舶型魔裝。

2.感謝詩心藝華藝術中心的古老師和千山傳媒有限公司提供插圖。

3.筽嗇愨臨終的遺言,摘自羅馬帝國哲學家皇帝的傳世之作《Meditations》(《沉思錄》)。作者是Marcus Aurelius Antoninus Augustus(馬可·奧勒留)。譯者何懷宏,中央編譯出版社出版。

4.康氏與團長等人坐在一起討論的夢,來自於Sarah Bakewell(莎拉·貝克韋爾)的《At the Existentialist Café:Freedom,Being,and Apricot Cocktails》(《存在主義咖啡館》)。譯者沈敏一,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出版。

5.康氏與茜茜的部分幻想描寫,來自於網路上所流傳的東尼大木筆記二章《從巴塔耶到西野翔——被驅逐的世界》。作者不詳,是否為東尼大木所寫仍未經確認。

6.鎶白鈮最後的兩段話,來自於Philip (菲利普·迪克)的小說《Flow My Tears, the Poli Said》(《流吧我的眼淚》),譯者陳灼,譯林出版社出版。

7.鎶白鈮所說:“而且即使人類一旦獲得了長生不老的本領,也只會沒有腦子地不斷吞噬身邊的一切。”來自於大友克洋的鉅製《AKIRA》(《阿基拉》)。原句翻譯為:-“例如像變形蟲這樣的東西被賦予了人的力量,那後果將會如何?”-“這就是阿基拉嗎?”-“變形蟲不會建造房屋和橋樑,它們只會吞噬周圍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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