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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姝同樣坐在梨花樹下,一股直覺忽然充斥了她的腦海,她看著面前這個小小的孩子,覺得心裡發緊,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總有一天,現在作為這孩子家人的他們也會一個一個離開他。
分離,這世上最痛苦的東西里頭一定會有它,然而這個孩子似乎被命運詛咒了。
他好像會一直經歷分離。
趙姝抬起了手,慢慢的將呆坐著的孟離摟進了自己懷裡,輕輕揉揉他的腦袋。
“別太擔心了,你現在還是個小孩子,可是大姐已經長大了,你知道的,她很厲害的,她不會出事的。”
孟離知道,這不過是趙姝說謊話在安慰自己,他知道趙姝是大姐的親生母親。雖然她對他們兩個一樣的好,甚至大姐對自己比趙姝對自己還好。
他壓根沒辦法產生一種他是這個家裡外人的感受。他更像是所有人都在疼愛的最小的孩子。
但是現在他知道趙姝一定非常非常難過,也非常非常擔憂,所以才會說這樣話來安慰他,也在安慰她自己。
“是的,大姐姐她最厲害,他還給我捉了一隻很厲害的小鷹。
雖然它現在還很小,但是再過兩年就長大了,我可以訓它,到時候讓它去找大姐姐,這樣就可以代替我們經常去看她了,鷹會飛的很快,比我們都快。”
孟離認認真真的說。
趙姝本來只覺得心裡很難受,想要安慰一下自己最小的孩子,不要因為從小到大的大姐姐離開了而過分難過。
卻沒想到孩子反過來安慰她說的話,這樣真摯動人,讓她那點難受從眼眶裡湧了出來。
孟離假裝沒有看到趙姝落淚的場景,只悄悄的將自己的手帕掏出來塞進了趙姝的手裡。
“不要難過了,大姐姐寫了信回來肯定是不行,她一定有辦法的。”
孟離嘴上這麼說著,像是親眼看到他大姐姐和他保證一定有辦法。
然而這樣看起來並沒有很難過,也很相信他大姐姐的孩子,直到半夜,屋裡的燈還沒有完全熄掉。
趙姝擔心他是忘記了,推開門進去卻發現孟離趴在桌子上。昏暗的燈火搖晃,桌子上是還沒寫完的一封信,大概是寫到一半,太困了就睡著了。
“阿姐,我知道你很厲害,所以你一定要把所有敵人消滅,你不要擔心留疤了會不好看就難過,我會去找最厲害的醫師配藥的,到時候等鷹長大了,就讓他捆在翅膀上飛過去帶給你。
如果你真的打不過的話,不要管他們說的是什麼,快跑回來。我現在已經快十歲了,等我和你現在一樣大的時候,不,等我到十三歲,我就也變得很厲害,把姐姐從那個危險的地方帶回來,想辦法把他們全部打跑,讓他們再也不敢來打仗。
所以二姐你一個人在那裡可不要害怕,我還在這裡呢,我會變得很厲害的。
還有,今天——”
信上的字跡寫到這裡戛然而止,暈開了一團墨跡。
趙姝覺得眼眶又發酸起來,卻還是嘆了口氣,將這個明明還不到十歲卻偏要把自己說的年紀更大一點的小孩,抱起來放在床榻上。
窗外的天上,星星月亮晃啊晃,晃過了好多個日子。
大雪落了一次,三次,孟離看著窗外一片素白,五次,他算著,把身上的大氅系的緊了一些,五年了。
十三歲的生辰,今年秋天已經過了,孟離便私自把自己的年齡算到了十四。
五年,他已經不再是隻能拿著先皇后的遺物,靠著別人的惻隱之心,才能去皇帝面前博得一次籌碼的那個小孩子了。
也不是得知大姐被困在邊關,卻只能伏在書案上寫一些天馬行空,不著實際的話的小孩子了。
遠處傳來一聲悠長的呼哨,撲稜著翅膀的鷹,盤旋了兩圈,落在了孟離面前的窗欞上。
大雪還在紛飛的下著,孟離抬手給他的鷹擦了擦雪,這隻鷹的名字,是孟離親自取的,是哪一天這隻小鷹已經長大了,出乎意料的迅猛?
那天是鷹這幾年來不斷的飛出飛回,終於第一次成功的飛到了大姐所在的位置,又自行飛了回來,孟離很高興。
那幾乎是一種興奮,五年之來,除了暗中滲透進朝野以外,閒暇時間常常閱遍書籍,又請教進了京都之中擅長訊鷹馴獸之人,年少時最想實現的想法終於完成,那天是這幾年來他最高興的時候。
於是翻開手邊的書來選了自己最喜歡的二字,給這一隻鷹取了名字。
他選中了北斗七星裡頭星宿的名字,“北杓”二字。
平日裡叫著麻煩,孟離只叫它“北”。
鷹已經在眼前,爪子上纏著是大姐送來的信筒。
這隻鷹因為行繼續猛而又不走尋常路,機巧靈光的和其他呆滯的信鴿完全不同。
孟離更不擔心他被什麼不長眼的人射中,以旁人肉眼根本看不到這隻飛得又高又快的鷹。
所以自從有了鷹,往來的書信便徹底避開了朝廷的耳目,成為了孟離和袁照照互通緊密軍情最便捷的工具。
孟離暗中鋪開了一張網。
這五年來,皇帝慢慢的將一切都恢復了從前的樣子,可是先前一些得力臣子忠心耿耿卻被處以牢獄之災,多少有些心寒,行事有時已經大不如前。
而那一場大錯也時常成為皇帝的心病,他試圖一舉將後宮之中的妃子一併處理,卻因為其中一部分誕下了子嗣而被朝臣求情,不得不通融人情理法,將其留下。
這幾年來,他的日子過得一點也不痛快,手段也越發的雷霆。
而他在明,孟離在暗,這張暗處的網,竟然真的完完全全的避開了皇帝的所有耳目,慢慢的將這座皇城籠罩起來。
往來的書信裡,袁照照未必沒有質疑過幼弟的決定,但孟離堅持己見,她無論如何也不忍心讓本就孤立無援的幼弟陷入更加孤立無援的狀態,於是她只得伸以援手,揹著所有人向幼弟傳授用兵之道,用人之術。
這些年來孟離本不曾學過這些,他天賦在書畫,便無人為難他學習帝王政術,但自那一事之後,他便不再提筆書畫,日夜耕讀,只為從經史百家之中集習治理之道。
他的天賦顯現無疑,常人一生未能融會貫通的東西,他研讀過後便有所見解。
天下事不分家,文武不失偏頗,於是從未想過的將帥之道,他也不得不一併習之,終於在皇城之下編織出影子來。
走卒之間吆喝呼應許是為他傳信,宮人彼此施禮之時許是為他打探。
自此,朝野百家之決策,宮廷秘院之異聞,邊境敵襲之軍要,猶如織布之梭過於眼前,依線而行,有條不紊。
所以袁照照起初收到孟離的佈防書信時,第一反應是心驚,五年來,她在邊關守著,將心似鐵,起初很是難熬,後來兩年。孟離為她送來物資錢糧,招兵買馬總有餘算,行軍打仗好有依仗,加上她決策用兵之道卓越非常,猶如神助。
年至十九,這位女將已經在邊關民眾之中聞名,人人稱道她是活的守門神,因而能讓她心驚的事情實在是不多了。
她這個弟弟,真不愧是帝王之家出身。
為了保住這個皇城之中為了她早日得歸而漚心瀝血的弟弟,袁照照親選了一支新收入編內的少年,暗中遣送到京都之內。
這支好苗子交到孟離手中不出半年,就成為了他的一把隱秘的利刃。
手中的鷹蹭了蹭他的手心,將人從沉思之中拉出來,信筒拆開,裡頭是袁照照新送來的掛念。
那一張薄薄的信紙上沒有多少字,字裡行間卻都是年關將至的思念。
趙姝夫妻兩個自從五年前女兒離開家裡,在刀光劍影的邊外苦寒之地煎熬,幾乎是茶飯不思,日日夜夜想著打探到一點兒袁照照的訊息。
孟離看著雪景沉沉浮浮,雖有不捨,卻也終於下了決斷。
趙姝推門進來時,正看到窗邊站著的孟離,這孩子自從大姐離了家,就好像痴魔了一般,換了個人一樣,終日裡埋在屋子裡,並不見人,從前最喜歡的雕刻作畫一併放棄,不知道在做什麼。
趙姝只當他是憂戚過度,幾次請了太醫過來給他診治,皇帝雖然如今越發嚴苛,卻也無論如何不能剋扣了孟離這點兒看病診治的權利。
奈何高明的太醫多次前來,卻都看不出來這孩子究竟有什麼毛病,時間久了,只說他心事太重,心病還須心藥醫。
心病從哪裡來趙姝哪裡能不知道?
只是藥遠在千萬裡外,除了宮裡那位九五之尊,誰能有辦法?
孟離聽到動靜,“您來了?”
“嗯,吃點東西,你身子弱,要愛惜。”趙姝將剛做好的糕點和粥放下,看著他的眼神全是擔憂。
“母親,您想念大姐嗎?”那十幾歲,卻已經風骨初現的少年忽然開口,很是平淡。
趙姝猛然看向他,卻發現他好似真的是隨口一問,神態動作都很自然,慢慢的品著糕點,因為放鬆,儀態都是有些散漫的。
可不對勁,正是太過平淡,才不對勁。
趙姝親眼看著兩個孩子一起長大,是什麼樣的情分,這孩子五年來怕他們傷懷從來沒有主動提起過照照,今天忽然這般,他……想做什麼?
趙姝強按下心驚,試探的回答,“自然是想的,你也很想大姐吧?”
孟離眼睛都沒有抬起,一身的冷色衣衫在身後窗外的雪景下更顯得冰涼,趙姝覺得他要隨雪消弭了。
他卻笑著開口:“自然想念,既然如此,母親,我要進宮面見皇帝。”
他沒用父親,那個至高的尊稱從他口中說出來,像是一場冰冷的諷刺。
趙姝覺得有些害怕,卻又覺得那是錯覺,她的小兒子,小阿離,還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怎麼會有……
可他這樣的天資——真的說的準嗎?
趙姝卻又不敢斷言了。
“你……進宮做什麼?咱們不喜歡去,不用去的——”
“母親。”孟離前所未有的截斷了趙姝的話:“您不必絞盡腦汁安慰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皇儲,我早晚要做的事情,您知道的。”
他神色疏離,像是極寒的冰雪,捂不化,澆不透,心若磐石,不可更改。
趙姝就知道自己勸不了了。
太熟悉了,這個眼神,這個語氣,和她的女兒五年前夜半求去,一般無二。
她忽然間意識到,她的兩個孩子都已經長大了,一個小毛丫頭,一個小豆丁崽,都已經過了在她懷裡笑鬧的年紀了。
那些鞦韆上玩耍的日子,只是看似昨日,實則已經是許多年前,伸手不可及的舊事了。
她要放手了,再一次。
去往皇宮的路孟離已經走過了一次,上一次,他惴惴不安,恐懼的淚流滿面。
而現在,他安坐在馬車裡,聽著外頭車馬踐踏白雪的聲音,不知所思。
車馬行至宮門前,穩穩停下,不多時,宮門開啟,一抬小轎上前給車馬行了禮,迎他前去。
孟離下了車,沒有理會那轎子,身邊人打來傘,他自己接過,信步走進了大開的宮門。
四下人面面相覷,卻沒人敢吱聲,只得跟了上去。
孟離走的不快,他如今正是長個子的年紀,身量拔高很多,和五年前相比已經是脫胎換骨,那背影有些瘦削,卻撐得住風骨氣度,任是在這壓著天子皇權的皇宮裡,也直直昭示著這人的非凡之相。
落了雪的宮殿反而沒有平日寂靜,隱隱約約的,不知哪個院子裡傳來了嬉笑玩鬧的聲音。
孟離抬眼看過去,一旁的太監過來問他可有要事吩咐,他擺了擺手,抬頭看了一眼傘簷之外的萬里高空,紛紛雪落,怎麼這樣眼熟?
興許他生母所喜的梨花若是盛開,也如此般晶瑩剔透,只是可惜,雪落之際,哪裡會有梨花開呢?
“梨花在哪個院子?”
太監戰戰兢兢跟著,忽然聽到前頭的貴人這麼問。
“這……這……”
孟離卻不等他回答,改變了先去見皇帝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