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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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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冬生、謝明在劉淑香的懇求下,任冬生只好帶著母親,隨劉淑香去了鄉政府。在鄉政府舉行的歡迎宴會上,鄉長和書記頻頻舉杯歡迎二位將軍榮歸故里。

宴會結束,已是星斗滿天。這一晚人都是母子及謝明同志都安排在鄉政府住宿。謝明在劉淑香引領下來到自己住宿的房間,謝明沒等劉淑香與自己道別,就走到桌旁坐了下來,開啟紅布包裹取出日記,憑著搖曳的蠟燭光亮,閱讀起日記來……

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月×日 雨

昨晚,是我離開家鄉去敘府(宜賓)幼稚師範學校讀書畢業,回到家鄉的日子。天下著霏霏細雨,我一手撐著雨傘,一手拎著旅行包,剛踏上家鄉的土地,在四下顧盼鎖定在夜色下的煙雨霏霏的四圍群山和炊煙裊裊的農舍時,突然,一道閃電劃破夜空,霎時響起隆隆雷聲,頃刻雨勢強勢起來,我趕緊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我剛走到家的大門口,在閃電的光亮中,我清晰地看到了掛在大門正前方上,用隸書字型書寫的“樂宅”門匾。我顧不上多想,連忙敲起來了門環。“吱”的一聲門開了,站在我面前的是常年在我家做女傭的任二嫂。二嫂見是我,驚訝地喚了聲:“小姐!”

“嬸子,”樂鈺慧連忙喚二嫂問,“我爹媽好嗎?”

“衣服都溼透了,”二嫂心疼地,“快進屋,彆著涼啦!”

我隨二嫂來到自己的住屋——小姐屋。二嫂劃“洋火”(火柴)剛點亮油燈,我就迫不及待地問二嫂道:“嬸子,這院子咋冷冷清清的——我爹媽咋啦?”

“小姐,你回來得不是時候呀,”二嫂道,“蘆山不太平——就要打仗啦!”

“打仗?”我驚訝地連忙問,“是土匪間爭奪地盤打嗎?”

“不是,”二嫂略帶驚慌地道,“是紅軍要來啦!”

“紅軍?”我頗感驚奇地問,“啥叫紅軍?”

“從寶興退下來的軍爺說,”二嫂猶豫地道,“叫什麼‘共匪’!”

“共匪?”我糊塗地問,“也是強盜?”

“軍爺說,‘共匪’比強盜更厲害,”二嫂驚恐地道,“他們不但要搶奪有錢、有勢人家財物,還要砍他們的人頭。”

“嬸,”我也驚慌地連忙問,“我爹媽……”

“小姐你放心,”二嫂打斷我的話道,“老太爺和老太太都去雅安投靠你哥去啦。”

我懸吊在心中擔心爹媽安全的石頭頓時落下,因為我哥是劉文輝麾下劉元瑄師長手下第三旅的旅長,我哥有能力保護雙老的安全。

二嫂見我臉上露出了笑容,也就給我講起她隨同我爹媽去雅安時的情景……

我爹媽乘坐滑竿抵達雅安那天,已是午後,他們剛來到旅部的大門,就被衛兵攔下。我爹從滑竿下來,斥責衛兵道:“我是你們旅長的父親!”

那天也算幸運,我哥沒有外出,他正在旅部的作戰室,給下屬的副旅長、參謀,以及團營級的軍官們進行戰事的分析講話,他指著軍用地圖道:“共產黨用兵神速——楊森的第三混成旅不堪一擊,寶興、靈關兩道防線已先後失守被共軍突破。現在的蘆山、天全、雅安、名山岌岌可危!”

電話鈴聲響起。

參謀抓起聽筒:“喂!”

……

電話是門衛打來的,我哥聽說是父親來了,連忙跑去大門迎接爹媽的到來。我爹迎上我哥,喚了聲:“兒啊……”咽喉就像被魚刺卡住,哽咽地說不出話,眼眶噙出了淚水。

“爹,”我哥攙扶著老爹道:“有什麼話,我們進去說。”

我爹媽來到我哥的住室,爹就老淚橫流地對我哥訴說道:“紅軍來啦——要殺我們,還要分我們的田地……”

我媽悽楚地對我哥道:“兒啊,往後我和你爹、你妹妹的日子怎麼過啊……”

“爹、媽你們不用焦慮,也不用擔心,”我哥安撫著雙老道,“國軍的大軍已經趕到了四川,蔣委員長也親自來川督戰,紅軍不過在蘆山張顯張實力罷了。”

……

我爹媽在雅安安頓下來後,二嫂要返回蘆山時,我爹再三叮囑二嫂道:“牛娃媽,你回去後,一定要替我照看好大院!”

……

二嫂在我住室的箱櫃替我找換洗的衣服時叮囑我道:“小姐,你是富家大小姐——可要當心啊!”

突然,從遠處傳來槍炮聲,村子裡狗全都叫起來時,二嫂機警地吹滅了油燈……

我驚嚇地顫抖起來,二嫂把我緊摟在她的懷裡,安撫我道:“小姐,別怕——有嬸子在——嬸子回保護你!”

這大院我不能待了,只好聽從二嫂的吩咐,去她家裡躲藏。

我驚魂未定地撐著雨傘隨同戴著斗笠抱著被卷的二嫂來到二嫂家門前,二嫂邊敲門,邊急促地喚屋裡的丈夫道:“牛娃爹,牛娃爹!”

住屋的燈亮起不久,二嫂丈夫任大牛開啟房門,欲質問妻子時看見了我,連忙泛笑喚我道:“小姐!”

我隨二嫂進屋後,驚醒了睡夢中的牛娃,牛娃坐起揉眼喚了聲二嫂:“媽!”便驚疑地打量起我來。

“沒你的事,”二嫂吩咐兒子道,“睡你的覺!”

任冬生一頭鑽進用曬乾了的秧苗編織的被窩後,二嫂斥責丈夫道,“還傻乎乎地站著幹啥!”

任大牛不知所措地:“我……”

“快去老爺府上好好待著,”二嫂打斷丈夫的話,“我在家陪小姐!”

任大牛欲轉過身要出門時,二嫂喝住道:“等等!”

任大牛迴轉過身時,二嫂吩咐道:“把被子抱上樓去。”

我隨二嫂夫婦上樓後,二嫂即刻催促丈夫趕快去守候大院。任大牛走後,二嫂在鋪墊床的褥子時道:“小姐,我家條件不好——你千萬不要嫌棄——只要躲過這陣子——保住了命——比啥都強!”

二嫂家窮,樓上的四壁都沒有板壁,只用破曬席圍了四周,“樓板”更是簡陋,是用小酒杯粗細的大小竹子鋪就而成。

——為了保命,我只好忍耐住在這樓上。

二嫂倒在地鋪床上就睡著了,可我一點睡意也沒有,默默地數著屋外“嘀嗒、嘀嗒”的雨滴聲。突然,從遠處傳來手榴彈的爆炸聲。我再次被驚嚇地顫抖起來,二嫂,將我緊摟在她的懷裡,撫慰著道:“別怕,有嬸子在!”

……

我還沒有從恐嚇中恢復過來,屋外傳來了急促的跑步聲。我從破曬席的漏洞往下面窺視,只見眾多的扛槍士兵從房前小道跑過……

扛槍計程車兵去到我家大院,頃刻刻將大院包圍,幾個士兵跑到門前,用槍托擂著大門,大聲喊話:“開門!開門!”

任大牛顫顫巍巍地躲在門邊時,從門外傳來紅軍戰士厲聲地話聲:“再不開門,我們砸門啦!”

任大牛戰戰兢兢地將門開啟……

紅軍衝進院內,端著槍密切地注視著動靜時,一男一女的兩個軍人提著手槍走進大門,當任大牛的目光與男軍人相遇時,任大牛大膽怯地連忙垂下頭。那男軍人目視著任大牛的襤褸衣著,和善地安撫道:“老鄉,別怕——我們是紅軍,是窮人自己的軍隊,是來解放窮人,讓窮人過上好日子的軍隊。”

任大牛不解地微微抬頭瞥男女軍人時,女軍人爽快地上前伸出手欲與任大牛握手時,任大牛恐懼地連忙後退了兩步。女軍人微笑道:“老鄉,別怕——我是紅軍衛生員——謝明!”

任大牛斷續地道:”謝……謝……謝明……長……長官!“

男軍人道:“我們沒有長官,我們相互是同志!”

謝明介紹男軍人道:“他是我們連長——彭遠同志!”

任大牛膽怯地言不成聲地回敬道:“彭……彭……”

彭遠將手提的槍插進腰間的皮套,上前拉著任大牛的手道: “我們沒有長官,你、我,還有我們的戰士,大家都是同志!”

任大牛疑惑地注視一個個進入大院計程車兵時,謝明安撫任大牛道:“老鄉,我們都是一家人!”

彭遠巡視了院子的四周後問任大牛:“這宅院裡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沒有,”任大牛連忙回答,“老太爺、老太太聽說紅軍要來,早去了雅安,就留下我一個守院。”

彭遠關心地:“你有家嗎?”

任大牛連連點頭道:“有,有……”

“回家吧,”彭遠道,“這宅院是地主豪紳剝削勞苦大眾建起來的,我們紅軍沒收徵用啦!”

任大牛驚愕地:“這……”

“別擔心,你不會有事,”首長解釋道,“地主老財都要被打倒,我們紅軍還要把地主老財剝削得來的土地分給你們勞苦大眾!”

……

任大牛回到家,在門外急促地敲門……

我在樓上聽到敲門聲愈加緊張起來。二嫂輕腳下樓後問:“誰呀!”

任大牛的回答聲:“牛娃媽——我!”

二嫂質問丈夫道:“你回來幹啥?,不是叫你呆在宅院嗎?”

任大牛催促道:“嘮叨啥呀,快開門!”

二嫂開啟了房門,任大牛進屋後連忙將門掩上道:“紅軍來啦,宅院——紅軍沒收徵用啦!”

二嫂驚恐地:“啊,這……”

“別怕——紅軍都是好人,”任大牛興奮地道,“紅軍告訴我,他們是來解放我們,還要給我們分田分地!”

“分田地?”二嫂又驚疑又驚喜地,“有這等好事?!”

“好事來得太突然,”任大牛興奮地道,“我也懷疑!”

傳來樓上樂鈺慧的喊聲:“嬸子!”

樓下的二嫂對樓上的樂鈺慧道:“小姐聽話——你家的宅院被紅軍沒收徵用啦,聽嬸子的——千萬不能下樓——就躲在樓上!”

……

民國二十四年×月×日 晴

我從睡夢中醒來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候,二嫂端著稀粥上樓來對我道:“小姐,牛娃回來說你家院子大門兩邊有兩個扛槍的衛兵把守,你再也回不去了。”

我對紅軍沒收和徵用了我家院子一點也不在乎,我想到的就是儘快離開任家壩到我哥那兒去。於是問二嫂道:“嬸,大伯在嗎?”

“他不在,”二嫂回答,“一早就被村頭的盧富貴邀約走了。”

我連忙問:“他們去哪啦?”

“去祠堂啦——盧富貴說去參加什麼……”二嫂在遲疑是突然回想起來道,“農會成立大會,還說要在會上是選舉什麼農會主席。”

我驚疑地問:“啥叫農會?”

“我也不知道,”二嫂改口問我道,“小姐,你是有事找你大伯?”

我回答:“我想請大伯送我去雅安。”

“你哪也去不了,村頭村尾都設有崗哨——過往行人都要盤查路條,”二嫂安撫我道,“你啥也別想——就安心住在我家!”

我有啥可安心的呀,不但有家不能回,就是躲藏在二嫂家裡,整天也是提心吊膽。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才舒緩了內心的惆悵地心緒。

任大牛剛譚晶房門,二嫂就像連珠炮爆炸似的,接二連三地問任大牛道:“啥叫農會?會上講了些啥?”

“我也說不清楚,”任大牛高興地笑著回答,“只知道農會是我們窮人的組織,只要我們窮人團結起來,跟著紅軍就能打倒地主老財——分田分地分浮財!”

“那,感情好,”二嫂高興地笑著繼續問,“不是說還要選主席嗎——誰當了主席?”

“劉嫂家的劉石匠為人正直,”任大牛由衷地泛笑道,“大夥信任他,一致選他當了主席!”

劉石匠我不認識,二嫂告訴我,劉石匠是幾年前到任家壩來找活做,被任家富看上,招他上門做了任家富家的半個兒子。

任大牛還滿懷激情地告訴二嫂說:“石匠選舉當主席後,對大夥說得第一句話就是——紅軍是我們窮人的大救星,我們要團結起來,跟著紅軍打土豪,分浮財、分田地……”

任大牛真說得高興時,村頭傳來高呼口號的聲音:

“農人要革命!”

“打倒土豪!分浮財!分田地!”

……

二嫂站在樓梯口喚我道:“小姐,你千萬不要下樓,我和牛娃爸出門去替你探聽探聽訊息!”

二嫂和任大牛出門後,我輕輕起身,從破曬席的破洞朝呼口號聲的方向看去,只見五六個戴著高尖帽,身著長衫的地主和豪紳,被幾個佩戴農會袖套,手持大刀、梭鏢的農會積極分子押解著走在前面,身後跟著一大群呼口號的民眾在遊村。同時,跟隨在遊村隊伍邊的孩子,不時地向被押解著的人,不是扔去泥塊,就是投去菜葉、菜皮……

我膽怯地渾身瑟縮成了一團,再不敢看下去了……

一會兒二嫂上樓來了,他將我緊摟在自己懷裡道:“小姐別怕,嬸子和牛娃爸都會保護你!”

……

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月×日 晴

一早,牛娃的父親就肩扛著一袋大米,腋下夾著一床被子滿懷喜悅地回家來了。他剛走到曬壩,就激動地喚二嫂道:“牛娃媽!牛娃媽!”

二嫂站在堂屋門前,斥責丈夫道:“你瞎嚷啥!”

“分浮財了!”任大牛高興地走到屋門前,放下肩頭的米袋,興奮對二嫂道,“農會分給我家一袋大米,一床被子!”

二嫂驚喜跨出門檻,上前接過被子問:“這真是農會分給我家的?”

“我是說假話的人嗎?”任大牛激動地,“農會的劉主席和紅軍彭隊長在分浮財的時候,還告訴我們——過兩天還要給各家各戶分田分地哩!”

二嫂興奮地仰望晴空,只見一群鳥兒在空中自由地飛翔……

任大牛問二嫂道:“牛娃去哪啦?”

“一早出去放牛,”二嫂回答,“還沒回來!”

“日頭都三竿啦,”任大牛不快地道,“這娃今天咋啦?”

“你問我,”二嫂頂撞丈夫道,“我問誰去!”

原來,出去放牛的牛娃在返回家的家路上,遇見了彭遠和謝明。謝明微笑著招呼牛娃道:“小同志,早上好!”

“我不認識你們!”牛娃道了一聲後,用牽牛的繩索往牛屁股上猛抽了一下,牛加快了前行的腳步……

“小同志,”謝明目視著牛娃的背影道,“你應該像其他小同志一樣參加少年先鋒隊!”

牛娃回頭瞥了謝明和彭遠一眼昂頭離去時,彭遠泛笑對謝明道:“這小同志的脾氣還挺倔!”說罷隨同謝明轉身朝村頭走去。

牛娃朝前走了會兒,又掉頭跟隨在彭遠和謝明的身後,去了村頭。

彭遠和謝明剛走到村頭,就被五個持梭鏢的少先隊員手攔下,盤查他倆的路條。

“小同志,”彭遠俯身,指著自己戴在頭上的紅軍帽徽道,“我們是紅軍。”

“誰知道你倆是真紅軍還是假紅軍,”機警的任二狗一手緊握插在地上的梭鏢,一手叉腰威嚴地道:“沒有路條誰也不準進村!”

“小同志,你們的革命警惕性真高,”彭遠泛笑道,“我代表蘇維埃政府表揚你們!”

少先隊員們高興地在相互你看我,我看你時,謝明看見了剛遇上過的牛娃,便招手喚道:“小同志,你過來呀!”

“他呀,”隊員任二狗不屑地“呸”了一聲道,“就是個膽小鬼!”

“我不是膽小鬼,”任冬生不服氣地走了過來,與任二狗爭執道,“你才是膽小鬼!”

“好啦,好啦,”彭遠和稀泥道,“你們都不是膽小鬼,都是小英雄!”

牛娃羨慕地注視著彭遠挎在腰間的佩槍,彭遠抽出佩槍問:“喜歡嗎?”

任冬生目視著槍連連點頭。

彭遠卸下槍的子彈夾,將槍遞給了任冬生,問:“告訴叔,叫什麼名字?”

牛娃接過槍翻來覆去在仔細觀看槍時,一少先隊員替牛娃回答道:“他爸叫任大牛,他叫牛娃!”

牛娃沒有同小夥伴爭辯,在琢磨槍時,彭遠問:“喜歡嗎?”

“喜歡!”牛娃興奮地對彭遠道:“我要當紅軍!”

彭遠對謝明會心一笑後,對謝明道:“這孩子有股靈氣!”

……

晌午後是農村不吃午飯的時間,任大牛為妻子安好梯子,二嫂拎著籃子爬梯上到樓上,對坐在地鋪上的樂鈺慧道:“餓壞了吧——吃飯!”

“嬸,”樂鈺慧愁眉回答,“我啥也吃不下。”

“小姐不能整天不吃不喝,”二嫂擺弄著碗筷道,“就是吃藥——也要吃幾口。”

從院壩傳來牛娃的喊話聲:“阿媽,紅軍大哥、大姐上我家來啦!”

二嫂連忙叮囑我道:“別出聲,我下樓去!”

二嫂沿梯剛下了樓,任大牛還沒來得及把竹梯放到一旁,牛娃就將彭遠和劉明帶進了屋門。彭遠率先招呼任大牛和二嫂道:“大哥、大嫂,你們好!”

任大牛和二嫂尷尬地:“好,好!”

“阿媽,阿爸,”任冬生向母親介紹客人道,“他們是紅軍同志,是來村給我們分配土地的。”

找不到話說的二嫂連忙拉過桌子旁邊的長條凳,用衣服的袖頭擦拭著凳子道:“紅軍同志——你們坐!你們坐!”

“不用擦,不用擦,”謝明將任冬生拉到自己身邊,隨同彭遠坐了下來。

我在樓上早已嚇得縮成一團,自己不由自主地挪動身子時,用竹子做的“樓板”發出了“吱吱”的響聲。

彭遠注視著從竹子與竹子的縫隙間落下的被蛀了的竹灰時,二嫂強裝笑臉慌忙地道:“該死的貓又在樓上搗亂!”

“大嫂,”彭遠喚二嫂道,“給你商量個事。”

“你們都是大貴人,”二嫂泛笑道,“我是個一字不識的婦道人,能商量啥事呀!”

“大嫂,”彭遠道,“我們這個女同志想借住在你家。”

“不行,不行,”二嫂連連道,“我家又髒又亂!”

“大嫂,你見外了,”謝明微笑著道,“——我們是一家人!”

二嫂泛起尷尬的笑容。

“大嫂,你家樓上不錯,”謝明道,“我住樓上你看行嗎?”

我愈加剋制不了自己緊張的情緒了,一不留心在挪動身子時,竹子發出破碎的響聲。

樓下的彭遠驚疑地欲上樓時,二嫂連忙阻止道:“什麼也沒有——是貓,是貓!”

彭遠瞥了謝明一眼……

這時,幸好劉石匠到人到哪裡啊來了,他站在曬壩大聲呼喊:“大牛兄弟!”

劉石匠的喊聲,為正感到尷尬的二嫂解了圍。

劉石匠走進屋門,見到彭遠和謝明,激動地道:“彭隊長、謝同志你們都在這呀!”

謝明起身為劉石匠讓座道:“你們聊。”說罷,牽起任冬生隨便出了屋門。

“牛娃,”二嫂喚兒子道,“別走遠啦!”

“大嫂,”已出了門的謝明轉身微笑著替任冬生回答道,“大嫂,我和牛娃就在周圍轉轉。”

“劉主席,”彭遠問劉石匠道,“你找我有事?”

劉石匠對任大牛道:“有個掙錢的活——大哥第一個就想到的就是你!”

“石匠大哥,”任大牛高興地問,“啥活呀?”

“給紅軍運送糧食、彈藥,”劉石匠笑著道,“工錢豐厚——划算!”

“只要是掙錢,”任大牛爽快地,“幹啥都行!”

“爽快人,”劉石匠高興地催促任大牛道,“說走就走啊!”

任大牛和劉石匠起身就要出門時,二嫂對丈夫道:“帶個饃在路上吃!”

“二嫂,你擔心啥呀,”劉石匠笑著道,“給紅軍幹活,去哪都有飯吃——餓不了你家大牛!”

因為任大牛就要隨劉石匠出門,彭遠也只好告別了二嫂,隨同劉石匠和任大牛一道離開了二嫂家。

我從破曬席的漏洞,目送彭遠從視線中消逝後,二嫂上樓來了。二嫂告訴我,自己家的菜地裡長滿了雜草,要去菜地一趟。二嫂扛著鋤頭離開家後,屋裡寂靜極了,老鼠窸窣的聲音都能聽到。我按捺不住靜寂,便從破曬席的漏洞顧盼外面的世界。我在顧盼中,我頓時又緊張起來,因為看見了謝明和牛娃在溪畔促膝相談,我擔心年幼的牛娃不小心出賣了我,把我躲藏在他家裡的透露給了謝明。整個下午,我都在為自己擔心得忐忑不安。直至日落二嫂回到家,我從二嫂的口中得知真相:謝明並沒有向牛娃打聽過我的事,只是詢問牛娃,是不是真心當紅軍。當牛娃聽罷謝明的問話,“嚯”地站起,態度堅決地回答:“我就是要當紅軍!”

謝明起身拍了下牛娃的肩頭道:“大姐相信你!”說罷,取下自己頭戴的軍帽,戴在牛

娃的頭上。牛娃興奮極了,將自己的手捂成喇叭狀,對著群山呼喊道:“我是紅軍戰士啦!”

——這聲音在天地間迴響。

夜幕完全降臨,各家各戶都炊煙裊裊的時候,二嫂端著碗稀粥上樓來對我道:“餓壞了吧?”

我從二嫂手裡接過盛稀粥的碗,感激地對二嫂道:“嬸,你對我像親人一樣,是我的親嬸嬸!”

“我就是個下人,做了小姐的親嬸嬸,”二嫂樂呵呵地道,“那真是前世燒了高香!”這時,牛娃上樓來了,他站在樓口,痴痴地看著我,我便招呼他道:“牛娃弟過來,挨著姐坐!”

“小姐,別管他,”二嫂對我道,“喝你的粥!”

牛娃來到我面前,我連忙放下碗,挪了挪身子,讓牛娃在我身邊坐下後,問牛娃道:“怎麼沒戴你的紅軍帽?”

“我不許他戴,”二嫂道,“我怕惹小姐傷心。”

樂鈺慧微笑著以徵求意見的語氣,問牛娃道:“姐能看看你的紅軍帽嗎?”

牛娃瞥了母親一眼後,從懷裡拿出紅軍帽遞給了我。我雙手捧著紅軍帽,仔細端詳著繡在帽上的“紅五星”。

“姐,”任冬生問,“你也喜歡紅軍帽!”

樂鈺慧高興地點頭。

“小姐,”二嫂催促樂鈺慧道,“粥快涼啦!”

我看著五角星眼眶溼潤了……

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月×日 晴

昨天晚上我一宿沒睡,縣城方向幾乎響了一夜的槍炮聲。星星和月亮被黎明驅走後,我才昏昏欲睡地躺下。時至晌午,我才被慶賀勝利的鞭炮聲和敲打的鑼鼓聲驚醒。我從破曬席的漏洞向外窺視,只見人們在喜慶的鞭炮聲和鑼鼓聲中,有的人在扭秧歌,有的人在劃“旱船”(一種高興的表演形式)。我詢問上樓來到二嫂,才知道昨晚紅軍攻打下了蘆山縣城,人們在歡慶紅軍的勝利。

傍晚,外出的任大牛回家來了。他告訴二嫂,他已經正式參加了紅軍運輸隊,幫助紅軍運送彈藥和糧食。昨天晚上送彈藥去前線,親自目睹到了紅軍攻打縣城時的情景。他說紅軍一個個都英勇無比,駐守在城裡的劉湘部的師,像豆腐一樣,紅軍一個衝鋒就攻破了城門,將鐮刀斧頭旗幟插在了城牆上。狼狽不堪的楊國楨只好帶著他的殘兵敗將向雅安方向潰逃。最後,牛娃爸興奮地對二嫂道:“牛娃媽,我們窮苦人翻身啦——我們的好日子來啦!”

二嫂高興地雙手合十連連道:“菩薩顯靈,菩薩顯靈啦!”

二嫂在用自己的方式感恩紅軍時,任大牛從褲帶解下小布袋,遞給妻子道:“這是這些天掙得工錢。”

妻子掂著拿在手裡的銀元重量,欣喜地對丈夫道:“這麼多!”

丈夫興奮地道:“多啥呀——好日子還在後頭!”

二嫂高興地道:“你看我只顧著說話,把給你做飯的事都給忘啦!”

“做啥飯呀,”任大牛道,“給紅軍做事,到哪都有飯吃——我吃過啦!”

這時牛娃回家來了,他跨進門,高興地喚父親道:“爸!”

任大牛愛撫地目視著戴著紅軍帽的兒子,對妻子道:“我家牛娃出息啦!”

“爸,”牛娃高興地喚父親道,“剛才彭隊長對我說,從明起我就是鄉蘇維埃政府的通訊員啦!”

“兒子,好樣的,”任大牛心喜地道,“爸支援你!”

牛娃興奮地欲搬過竹梯上樓時,二嫂連忙問:“你要幹啥?”

“我要把當通訊員的喜事告訴我姐!”

二嫂笑了,應允道:“上樓小心!”

牛娃上樓去後,任大牛問二嫂道:“小姐怎樣?過得好嗎?”

“有啥好,”二嫂嘆息道,“我都在為她擔心!”

“你轉告小姐,”任大牛道,“好好活著,她是好人,還是壞人——任家壩的人心裡清楚!”

“你上樓去,”二嫂道,“自己對小姐說!”

“我沒功夫啦,”任大牛回答,“紅軍在名山的百丈關同劉湘的部隊交火,仗打得正激烈——我們運輸隊得運送彈藥趕往百丈關支前!”

二嫂見丈夫性急要走的樣兒,只好送丈夫出了房門……

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月×日 晴

昨晚是我回到家鄉最安靜之夜,因為整夜都沒有槍炮聲打擾,我睡了一個安穩覺,今晨起來心情也格外舒暢。二嫂已經下地幹活去了,我悄悄下樓,在廚房簡單地漱了口,洗了臉,回到樓上不久,二嫂就扛著鋤頭回家來了。

二嫂回到家放下鋤頭就忙碌起來,連忙去灶房,給我準備早餐。我坐在地鋪上看往昔的日記時,二嫂端著“荷包蛋”上樓來了。

在普通農民家庭吃荷包蛋是奢侈的事情。農家雖然家家戶戶都在養雞,但是他們都捨不得自己吃,都要把雞蛋變成錢,買家裡必須的鹽巴、洋油(煤油)之類的物資。我見二嫂端給我的是一碗荷包蛋,便拒絕道:“嬸,你吃!”

“小姐,”二嫂道,“這是嬸特意給你做的。”

我倔強地道:“你特意——我更不吃!”

“小姐,紅軍來啦,家裡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啦,”二嫂道,“吃雞蛋是平常事啦!”

我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從曬壩前的小道傳來路過的村民招呼彭遠的話聲:“彭隊長,你們這是去牛娃家呀?”

彭遠泛笑回答:“是!——是去牛娃家!”

傳來路過村民的喊聲:“牛娃媽!彭隊長和謝明同志上你家來啦!”

我頓時又緊張地顫抖起來,二嫂安撫我道:“別怕——嬸子去應付他們。”

二嫂下到樓下,彭遠、謝明已經來到門前,彭遠率先喚二嫂道:“大嫂,我和謝明同志又來麻煩您來啦。”

“彭隊長哪是麻煩,”二嫂笑著道,“我們是一家人——串門是親情!”

“大嫂,”彭遠喚二嫂道,“聽說樂鈺慧同志住在你家樓上,我們想請她出來,參加革命!”

“不,不,”二嫂口吃地連連道:“我家樓上沒住有人,沒……”

“大嫂,工作隊馬上就要給各家各戶分田分地啦,”彭遠道,“樂鈺慧有文化,我們真的希望她參加革命——幫助我們給大夥分田分地!”

二嫂還想強辯時,我剛站在樓口,霎時把二嫂驚得目瞪口呆。彭遠跨進門檻微笑著對我道:“樂鈺慧同志——歡迎你參加革命!參加紅軍!”

我痴痴地看著彭遠問:“我真能夠參加革命?參加紅軍?”

“當然能!”彭遠高興地笑著道,“紅軍歡迎你!”

謝明登上樓梯幾步,伸手將我牽下樓後,彭遠摘下自己的紅軍帽端正地戴在我的頭上……

天邊的雲彩被落日餘暉染得一派緋紅。我和彭遠漫步在河畔。在漫步中,彭遠對我道:“我也同你一樣,出生在地主家庭……”

我驚疑地打斷彭遠話問,“你也出生在地主家庭?”

“是啊,”彭遠泛笑對我道,“我是逃婚,從家裡逃出來參加紅軍,參加革命的。”

“彭遠同志,”我激動地道,“你太讓我崇拜啦!”

“你我現在都是為了追求同一個理想,走到一起的革命戰士,”彭遠鼓勵我道,“我們要實現追求目標的前提,就要具有敢於擔當不怕犧牲的精神!”

我的眼眶閃爍出了充滿革命念熾熱的光,堅定地道:“你和謝明同志都是走在我前面的先行者,我要學習你們——做一個永遠忠於革命事業的革命者!”

炙熱的革命理想拉近了我同彭遠的距離。晚上,我在搖曳的燭光下,寫下自己心靈的心聲:

看見你的一剎那,

我心靈有了依靠。

看到了新的世界,

憧憬美好的嚮往。

你激勵的話語暖我心房,

心兒隨愛飛翔。

與你相隨,

與愛同往。

哪怕混沌世界多麼魍魎,

有你的激勵我不會迷茫。

無論風雨咋變,

你是我心靈棲息的地方。

愛的暖流溫暖著我,

心兒隨愛飛翔。

與你相隨,

與愛同往。

……

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月×日 陰

我穿上了紅軍的軍裝,再不是樂宅的小姐。每當我走在村前村後的路上,村民稱呼我“小姐”時,我都要更正道:“樂鈺慧再也不是樂宅的小姐,請叫我——樂同志!”

今天一早起來,我便帶著劉石匠和另外四名農會幹部,趕到莊稼地丈量土地,做分田分地前期工作。我們幾個忙活了一天,太陽快下山時,才丈量完全村的土地,做完了分田分地的前期準備工作。

我回到我所屬的紅三十軍後勤部(我家的樂宅),拿起碗筷去食堂吃飯時,謝明匆匆跑來對我道:“鈺慧,彭遠同志負傷了……”

我連忙打斷謝明的話問:“彭遠傷得重嗎?人在哪裡?”

“情況我也不瞭解,”謝明急切地道,“徐家灣那邊有土匪騷擾,我要趕去徐家灣——你快去醫院!”

我將手裡的碗遞給謝明後,連忙趕去我們三十軍醫院。

我連走帶跑地趕到紅軍醫院時,彭遠已經抬出了手術室,我見他頭冒著虛汗,緊咬著牙關,閉著雙眼強忍著疼痛地折磨,躺在病床上。我走到病床前,握著他的手輕輕喚了聲:“彭遠!”

彭遠徐徐睜開眼睛,泛笑問我道:“分田分地的工作準備好了嗎?”

“你安心養傷,”我對他道,“準備工作都做好了——明天就分田分地啦!”

彭遠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

天色暗下來,夜幕降臨時,彭遠催促我道:“你快回吧!”

“我不會去,”我態度堅決地道,“我要留下來照顧你。”

“傻話,”彭遠泛笑道,“你不會去——明天分田分地怎麼進行?”

分田分地的工作是頭等大事,我只好依依不捨地離開彭遠,冒著夜色返回任家壩。

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月×日 晴

今天是分田分地的日子,得到土地的二嫂,激動地緊擁著我道:“小姐,不——樂同志紅軍是我們的恩人——恩人啊!”

也就在二嫂緊擁著我時,分得了土地的村民,手捧泥土仰望著天空,聲淚俱下地高呼:“我們有土地啦!——紅軍萬歲!”

……

今天真是喜事連連,任家壩村民還沒有從分得土地的興奮的激情中平息下來,中午的時候,馮家壩的村民就敲鑼打鼓地來到“解放廣場”慶賀“中共四川省委”和“蘆山縣蘇維埃政府”今天的成立。

解放廣場,原是我家的大曬場。我參加了紅軍後,將曬場更名為“解放廣場”交給農會,作為任家壩農會的財產,供村民共同享用。

我是活躍的文藝積極分子,在學校讀書的時候,是學校舞蹈隊的隊員。於是我就叫上村農會的青年男女,由我領舞在解放廣場扭起了秧歌……

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月×日 陰

因為北國山河正在遭受日軍的蹂躪,全國人民抗日救國的呼聲高漲,黨中央提出了抗日救國的方針,發表了《抗日救國宣言》。在黨中央《抗日宣言》的鼓動下,四方面軍將士抗日情緒高漲,軍部決定成立統一戰線性質的“抗日救國軍”。我奉三十軍政治部的指派去協調各地的民間組織,成立救國軍的事宜。由於工作的地方在縣城,我已有七天的時間沒有記日記了。

今天返回到任家壩,謝明告訴我,“百丈關戰役”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紅軍已經攻佔了浦江,正在向邛崍、大邑挺進,彭遠代表鄉蘇維埃政府,去前線慰問將士去了。

由於我剛從外地回來,三十軍後勤部還來不及安排我的工作,我便趁閒暇看望二嫂去了。

我在去二嫂家的路上,遇見了在任家壩與馮家壩交界的地方,幾個後勤部的戰士在交界的界碑上鏨刻標語。其中,一個認識我名叫陳樹文戰士喚我問:“樂同志你去哪呀?”

“不去哪,”我回答,“就在村裡轉轉!”

我走到談明鏨刻標語的地方,見他們鏨刻的是一條“中國快要亡國了,不願當亡國奴的同紅軍聯合實行抗日反蔣!”的標語。我對鏨刻標語的陳樹文,頗為了解,他是老資格的四方面軍戰士,曾做過三十三軍王維舟司令員的馬伕。他因為有文化,才被調到我們三十軍後勤部擔任文書工作來的。陳樹文同志不但能寫一手的好字,而且在長期鏨刻標語的工作中,練就了不錯的鏨刻手藝。我看著陳樹文鏨刻在界碑是的工整字型,稱讚陳樹文道:“陳樹文同志,打走了小日本,打倒了蔣介石,你回家後可以當石匠啦!”

“樂鈺慧同志,你小看我啦,”陳樹文半開玩笑地道,“那時候我是中國著名的鏨刻家,是中國美術工藝學校的教授!”

旁邊的一個戰士戲謔地對陳樹文道:“你就吹吧——你是美術工藝學校的教授——那我一定是中國美術工藝學校的校長!”

——陳樹文和那個戰士相互間逗笑的話語,把在場的同志們都逗樂了。

我來到二嫂家,恰好趕上二嫂從地頭回來。二嫂高興地問我道:“好多天沒見到你,你去哪啦。”我告訴了二嫂了這些天離開任家壩的原因後,感嘆地道:“還是小姐有文化好啊!”

我噘嘴道:“二嫂,你怎麼又小姐、小姐地叫我?”

“叫小姐,叫習慣啦,”二嫂自我解嘲地泛笑道,“一時半會還真改不了口!”

我和二嫂在灶房做飯的時候,任大牛回家來了。他喚了我一聲樂同志,就匆忙地從腰間的褲帶是解下裝錢的小口袋,遞給了二嫂道:“我得走啦!”

“水都沒有喝一口就走,”二嫂道,“有這麼忙嗎?”

“前線快斷糧啦,”任大牛匆忙解釋說,“我們得送糧食上去!”

我不由得連忙插話問:“我們攻下邛崍沒有?”

“蔣介石親自督戰,天天都是飛機大炮轟炸紅軍陣地,”任大牛憤憤地道,“蔣介石這個狗東西就想消滅紅軍!”說罷,就匆忙出門去追趕運輸隊去了。

我在二嫂家吃了晚飯,借月色的亮光回後勤部時,剛走到大門,守衛大門的衛兵告訴我彭隊長已經從前線回來了。來不及回答戰士的話,立馬跑進了大門。

我來到彭遠的住室,他正在油燈下雕刻身著紅軍軍裝的女軍人的全身木雕像。我好奇地問彭遠道:“你雕刻得是誰呀?”

彭遠把雕像遞給我問:“你看像誰?”

我翻來覆去地左右看時,彭遠道:“像不像是你?”

這木雕的女紅軍真的就是我,我激動地道:“老彭,你太有才華啦!”就在這時,我倆的目光相會在了一起。彭遠對我道:“我想對你說一句掏心窩的話。”

“你快說,”我催促道,“我想聽!”

彭遠大膽地道:“我愛你!”

我泛出心底最甜蜜的笑容,半閉著眼睛期待著彭遠的熱吻……

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月×日 雨

今天是我和彭遠結成革命伴侶的日子,上午牛娃就給彭遠送來了軍部組織部同意我和彭遠的結婚申請報告的批示。我們後勤部的十多個人,都為我同彭遠的組合新婚家庭高興極了。謝明不但做了兩盞大紅燈籠,剪了一對大紅雙“喜”字的窗花,貼在了我們的新房,而且後勤部食堂的炊事員,還特意為晚上的聚餐,多做了一道“紅燒肉”的菜餚。

當我和彭遠胸前佩戴著大紅花,在同志們的掌聲中出現在婚禮儀式上時,戰友們一個勁地拍著手有節奏地歡嚷道:“親一個!親一個……”

我和彭遠羞澀地相互看了一眼,向戰友們連連鞠躬……

婚禮儀式結束後,我和彭遠回到新房,我們倆在羞澀地尷尬時,彭遠拉開抽屜,取出那枚木雕像,雙手捧著對我道:“我沒有禮物贈送給你,這木雕像全作為我贈你的結婚戒指贈送給你!”

我接過木雕像含情脈脈地目視著彭遠,緊緊地將木雕像貼在自己胸前時,門外的戰友們又齊聲喚了起來:“親一個!親一個……”

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月×日 雨

我和彭遠還躺在床上時,軍司令部通訊員就送來通知,命令彭遠趕去司令部參加重要會議。由於命令緊急,我趕忙起床,為彭遠收拾出發帶去彙報工作的檔案。

傍晚,彭遠回來即刻召開後勤部官兵會議,傳達軍部緊急會議內容和會議的精神。

原來,四方面軍總部在農曆的新年期間(1月26-27日)在任家壩召開了省軍級以上的高階幹部會議。出席會議的有朱德、陳昌浩、徐向前、傅忠、張國燾。會議的主題是“傳達新的策略路線”,“急謀黨內統一”,即以貫徹黨中央瓦窯堡會議和共產國際的指示精神,決定結束南下,回師北上。

戰友們聽罷彭遠的傳達了會議內容和會議精神後,戰友們個個精神振奮,恨不得馬上就北上,前去與毛主席領導的中央紅軍再次會師。

傳達會議剛結束,彭遠就通知我和謝明做好準備,明晨一早去王家溝徵糧。

我和謝明都知道我們去徐家溝徵糧的重要性,因為從“百丈關戰場”就傳來訊息,薛嶽部隊會同劉湘、鄧錫侯的幾十萬川軍,在蔣介石的督戰下企圖剿滅紅軍。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百丈關戰事已由戰役進攻,轉入陣地防守。前線防守的紅軍將士,急需得到糧食和彈藥的補給。

……

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月×日 雨雪連綿

臨出發去王家溝之前,我冒著飄飛的雪花去了二嫂家。當把我自己馬上就要去徐家溝徵糧的事告訴二嫂後,二嫂關心地對我道:“正是天涼的時候,再過些日子去吧。”

“前線急需糧食,”我鄭重地告訴二嫂說:“一刻也不能耽誤!”

二嫂送我出門時,再三叮囑我道:“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我、謝明帶著兩名戰友和六個武裝民兵,冒著稀疏的雪花在趕往徐家溝的路上,又遭到兩次土匪的襲擊。所幸謝明和兩名紅軍戰士都是受過戰鬥洗禮的勇士,他們臨危不懼分成三個戰鬥小組,各帶兩個民兵,把土匪打得落荒而逃。我們因為耽誤了趕路的時間,抵達王家溝已是傍晚。

為了迅速展開徵糧工作,我和謝明立刻向村蘇維埃主席說明了來意,蘇維埃主席也刻不容緩地連夜召開了農會幹部會議,向各位幹部分配了徵糧任務。

結束今天的工作已是下半夜,我睏乏得腳沒洗,衣服也沒脫,就倒在床上呼呼入睡了。

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月×日 雨雪連綿

我們在徐家溝已經徵集到了七八萬斤糧食,基本完成了徵糧任務。現在就只等任大牛和運輸隊的同志前來運走糧食了。一早起來,天已大亮。我們十個徵糧同志在臨時的糧食庫房(被農會沒收了的地主家的宅院),正圍著柴火堆吃早飯的時候,牛娃奉彭遠的指示給謝明同志送信來了。

信文的內容:

謝明同志,現在情況緊急,我把軍總部在寶興縣靈關鎮召開的“靈關會議”精神轉達於你,請你傳達給向各位同志:

現在,蔣介石集中薛嶽部六、七個師和川軍的主力,開始向天全、蘆山地區大舉進犯,我軍糧彈缺乏,打得十分艱苦,根據“任家壩會議”精神,軍總部決定暫時放棄建立的根據地即刻北上。情況緊急,徵糧隊趕快返回任家壩。

由於運輸隊的同志明天才能來到王家溝,把糧食運走,謝明不知如何是好。後來經我們共同商議,同志們都認為今天怎麼都不能離開王家溝,一定要等運輸隊的同志到來,辦完了移交手續,才能返回任家壩。

牛娃在同我們一道吃早飯時,我便向他打聽起彭遠的情況來。牛娃告訴我,彭遠今天要去紅軍醫院,動員能行走的傷員同志,相互攙扶趕去寶興,不能行走的重傷員同志,沒人發給五個大洋暫時留住在老鄉家養傷,傷好後再來尋找部隊歸隊。

牛娃狼吞虎嚥地吃了早飯,就同我們告辭,趕去宋家山送信去了。今天同志們都為運糧的事著急,都渴望運輸隊的躺在街頭你趕來到王家山,把糧食運走。

吃罷了晚飯後,我提著盞馬燈,同謝明一道再次去堆碼糧食的臨時庫房檢視完了安全防備情況後,來到庫房,我能開啟大門,目視著一袋袋麻袋裝著的糧食,感到由衷的欣慰,謝明對我道:“辛苦了六七天,總算完成了徵糧任務!”

“現在是萬事俱全,”我泛笑道,“但願運輸隊的同志,明晨一早就趕來到王家山。”

“我們回吧,”謝明向我道了一句後,率先出門後,我掩上房門落了鎖後,我倆又去大院的大門檢查門崗的值班情況。值守大門採用的是輪班值守,上半夜由四個民兵值守,下半夜由我們的兩位戰士和兩個民兵共同值守。由於天氣寒冷,四個值班的民兵同志,烤著“烘兜”,跺著腳在原地踏步……

謝明對值班的民兵道:“這院子大,一定要注意四周的動靜。”

“放心吧——謝同志,”一民兵回答,“我們不是第一次值崗!”

我和謝明白天都很勞累,她要去各家各戶說服動員群眾上交糧食,我既要對上交糧食的村民進行姓名和數量登記,又要負責解答村民提出的涉及自身利益的實際問題。諸如,現在交了糧食,明年還需不需要交?較多少等等。我和謝明勞累了一天,回到住室倒上床就進入了夢鄉。

夤夜,我和謝明被突然響起的槍聲驚醒,都不約而同地下床,抓起放在枕頭下的槍,便開啟房門衝出門外。糧庫四周火焰熊熊,火勢不但已將糧庫淹沒。而且還在向四周蔓延。情況表明,敵人的目的既要焚燒糧庫,又要將我們困死在火海。謝明即刻下達命令道:“不要慌,都隨我來!”

我們跟隨謝明跑到院門後,謝明向兩個紅軍戰士,打了個準備好手榴彈的手勢。隨即拉開大門。也就在謝明拉門開啟時瞬間,兩紅軍戰士向門外擲去手榴彈,在手榴彈爆炸的煙霧中,謝明和紅軍戰士衝出大門,以大門左右兩邊的石墩為掩護,向敵人還擊起來。與此同時,我和民兵同志也以大門高而厚實的門檻為遮掩,也在還擊敵人。我們的突然反攻,打亂了敵人的陣腳。在他們撤退逃跑中謝明中彈了。我衝出大門,扶著就要倒地的謝明疾聲呼喚:“謝明姐!謝明姐!”

紅軍戰士再次扔出手榴彈,在連續的爆炸聲中,敵人在倉惶逃竄時,一個紅軍戰士眼疾手快地擊倒了最後一個逃竄之敵。

與此同時,傳來了“噹噹”的鐘聲……

原來偷襲我們的是刁彪一和他率領的一幫所謂“西河鄉剿共大隊”亡命徒。刁彪一這個名字,在我去敘府讀書前,就聽說過有關他心狠手毒的故事,對他欺霸婦女,作惡一方的行徑早就有所耳聞。

敵人敗退後,同志們圍在負傷的謝明身邊時,徐家溝的民辦和鄉親們打著火把趕來了。大夥在忙著救火時,農會主席走了過來,蹲在地上欲向我詢問謝明的情況時,謝明強裝笑臉對農會主席道:“我沒事!”

我知道謝明的傷勢很重,立即對農會主席道:“我們急需門板,送謝明同志去醫院!”

我打著火把,紅軍戰士和那幾個民兵輪流抬著躺在門板上的謝明趕往紅軍醫院。我們到紅軍醫院時已近天明,醫院的醫生、護理人員,正在對醫療器械打包、裝箱忙著撤離。住在醫院的傷員,腿腳負傷還能力行走的,拄著樹丫柺杖,在手臂負傷傷員的攙扶下正三三兩兩地離開醫院。同時,還有諸多重傷員,被村民用門板抬著陸陸續續從醫院抬回家,在村民家裡養傷。

我打著火把隨同抬著負傷的謝明的躺在剛踏上進醫院門的石階,正好遇上彭遠護送抬著重傷員同志的老鄉,從院門內出來,我連忙喚他道:“彭遠!”

彭遠看見了我,也看到“擔架”上躺著的謝明,二話沒說,就驚疑地問我道:“這是怎回事?”

謝明強忍疼痛:“彭一遠一同……”

彭遠毫不遲疑地道:“快,抬去手術室!”

……

大夫在手術室為謝明做手術時,彭遠神情猶豫地對我道:“現在的形勢急轉直下——國民黨的幾十萬軍隊正在大舉進攻根據地,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總司令部決定按照‘任家壩會議’的決議——放棄在天全、蘆山、寶興、雅安、滎經、漢源、名山建立的根據地——北上抗日!下午我必須趕到靈關,參加軍部的軍事會議。”

“你放心去吧,”我對彭遠道,“我留下來照顧謝明姐!”

“鈺慧,”朋友握著我的手道,“難為你啦!”

“瞧你說得,”我泛笑道,“謝明是我姐!”

“鈺慧,”彭遠道,“謝謝你!”

我情不自禁地依偎在彭遠懷裡,眼眶噙出淚水問:“我們還能見面嗎?”

“你忘了我們共同的信念嗎?”彭遠道:“為了多難的黨,多難的祖國,就是……”

我捂住彭遠的嘴,他也沒有再說下去時,我取下掛在脖子上的“玉觀音”墜子,戴在彭遠的脖子上道:“它是我的護身符,能保佑你平安——記住我的話——我們要廝守終生!”

傳來飛機的轟響聲,繼而在刺耳的呼嘯聲中,炸彈在醫院周圍爆炸……

敵人一陣空襲離去後不久,做完手術的謝明被民兵同志抬出院門,我和彭遠相互揮手惜別後,我們就各自踏上自己的路——他趕往靈關去了;我隨同抬著謝明同志的民兵同志急趕回任家壩。

我們回到任家壩時,劉石匠和幾個農會幹部已站在村頭道上迎接我們來了。我們在去我家(樂宅)的路上,劉石匠告訴我,紅軍鏨刻的標語,他同農會同志都已經掩藏好了。

為了躲避將要面臨的敵人的搜查,我叫民兵同志把謝明抬到我認為是我家安全的雜物房。謝明被安頓好後,我喚她道:“姐,你安心養傷,有我在——不會有事!”

謝明深信不疑地點了點頭。

劉石匠和農會幹部,及民兵同志同謝明作別離開了我家宅院後不久,二嫂到家裡來了。我連忙問二嫂道,“有大伯(牛娃父親)和牛娃的訊息嗎?”

“聽回來的運輸隊的人說,”二嫂回答,“父子倆都跟紅軍走啦。”

“二嫂,紅軍會回來的,你就住在我家,”樂鈺慧泛笑道,“我們都等著紅軍回來!”

二嫂噙著眼淚連連點頭。

……

我送走了劉石匠和村裡的幾位蘇維埃幹部後,去了我和彭遠的新房,也曾是我的閨房。我剛開啟起居室的門,一眼就看見彭遠留在板壁上的詩文:

別了,我的故鄉,

離情別恨,

莫繚繞我的徵裳;

國淚鄉愁,

莫羈絆我的戎裝。

從此長征去,

奮勇殺賊,

把我的熱血與頭顱,

貢獻給多故多難的黨,

國與故鄉!

倘得凱旋重聚首,

再行握手。

勿悲切,

訣別之悠悠!!

……

我默讀著彭遠的詩文,眼眶盈滿了夫妻間的恩愛情誼的淚水,彷彿看見他身著紅軍裝,挎著駁殼槍,揹著被卷,大步流星地行走在鋪滿白雪的道上……

我正在思念彭遠時,二嫂匆匆跑來告訴我說:“小姐,謝同志在不停地呻吟,額頭還冒出豆粒大的冷汗。”

我連忙跑去雜物房,一邊為兄妹姐拭著額頭的汗珠,一邊小聲呼喚:“謝明姐,謝明姐!”

謝明微微睜開眼睛,泛笑對我斷續地道:“我…沒…事…”說著又閉上了眼睛。

我突然感到噁心,便跑出屋外嘔吐起來。二嫂追出屋,替我輕拍著後背問我道:“告訴嬸——是不是懷孕了?”

“嬸,”我甜蜜地微笑著問二嫂道,“你家裡有酸菜嗎?我想吃酸菜。”

“有!”二嫂高興地連連道,“有,有!”

二嫂替我回自己家去酸菜去了。可是一會兒二嫂就返回來,急切地對我道:“小姐不好啦——白狗子來啦!”

“別慌,”我鎮靜地安撫二嫂道,“不會有事!”

其實,我表面上鎮靜,內心也在“怦怦”直跳。為了謝明姐的安全,我也得仗著膽子去門外探看究竟。

我還沒有走到大門,就聽見從大門外道上傳來眾多人跑步的腳步聲,我輕腳走到大門前,小心地正要開啟大門上的小視窗時,就聽見四川口音的聲音:“弟兄們,鄧司令(鄧錫侯)說啦——追上共匪,每人獎勵五個大洋,二兩煙土!”

我不不由得為彭遠和戰友們的安全擔憂起來,同時也擔心彭遠留在板壁上的詩文,一旦被敵人發現,其後患將是無窮。於是,連忙回自己的臥室,拿出紙筆墨硯,用柳體工整地默寫下岳飛的《滿江紅》詩詞,作為字畫遮擋住彭遠留下的詩文。

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2月×日 雨雪連綿

草藥非常有奇效,謝明姐連續敷了幾天的草藥熬成的湯藥後,傷口快癒合了。我在為謝明高興時,去山上挖草藥的二嫂回來告訴我說,劉石匠家已經斷糧幾天啦,問我同不同意把我家的糧食送些給石匠家。

我在農村長大,知道過完年後,因為莊稼地的小麥剛出土,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大多數人家都處於斷糧時期,一般人家,只能吃玉米湯耙配合野菜過日子,貧窮人家的老小就全靠野菜充飢。劉石匠因為把家裡的糧食都送給了紅軍,家裡斷了糧是順理成章的事。於是,我喚二嫂吩咐她道:“嬸,你去準備糧食,我給石匠家送去。”

“小姐,”二嫂道,“還是我去!”

“嬸,我去,”我道,“我有事找石匠商量。”

我肩搭著二十來斤大米,剛走到石匠家曬壩,就聽見劉石匠的妻子——劉嫂的哭喊聲:“石匠!石匠……”

隨著劉嫂哭喊道聲音,被五花大綁的劉石匠,被七八個“清鄉剿共義勇隊”的嘍囉推搡著出了堂屋門。我震驚地還沒有反應過來,劉嫂剛要追出門來時,最後出門來的本村的“甲長”和“清鄉剿共義勇隊”的小頭目一掌將劉嫂推翻在地。

“劉嫂!”我衝上,欲去攙扶劉嫂時,小頭目向對手下的嘍囉咆哮著道:“抓住她!給我抓住她!”

兩個嘍囉上前剛扭住我的雙臂,旁邊的本村“甲長”,連忙向小頭目嘀咕道:“二爺,不能抓,千萬不能抓!”

小頭目連忙氣勢洶洶地問:“為啥?!”

“他哥是劉大軍長(劉文輝)手下的旅長,”甲長慌張地道,“抓了她——你我小命難保!”

小頭目不敢怠慢了,連忙揮手叫那兩個嘍囉放手。

劉石匠被推搡著帶走了,我上前攙扶起劉嫂後,劉嫂悲慼地對我道:“你要救我家石匠啊……”

我回到家(樂宅)時,一聲傍晚。我正在向謝明講述劉石匠被抓的事時,從村頭歘傳來

銅鑼的敲打聲和,吆喝聲:“各家各戶老老少少,都聽好啦——馬上去馮家曬壩集合,‘清匪剿共義勇隊’的刁隊長要給大夥訓話……”

二嫂頓時緊張起來,乞求地目光直視著我,我對二嫂道:“嬸,別怕——你就在這家裡,他們不敢把你怎樣!”

——血雨腥風籠罩了任家壩!

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2月×日 陰雨

昨夜我一宿都沒有睡意,一早起來我就叫二嫂去劉嫂家打探石匠的訊息及昨晚在馮家壩刁彪一訓話的情況。

二嫂從石匠家回來告訴我,清匪剿共義勇隊的人哥哥都心狠手毒,他們把抓去的馮家壩村蘇維埃幹部和任家壩村的蘇維埃幹部全都捆綁站在臺上,同時,他還叫人把搜抓到的留住在馮家壩老鄉家養傷的兩名紅軍重傷員抬到臺上,自己提著手槍耀武揚威地威脅村民說:“我是縣上委派的‘清鄉剿共義勇隊’隊長——刁彪一!我現在代表政府頒佈清鄉搜剿共黨的法令——窩藏共黨者格殺勿論!”刁彪一說罷,當著兩百多號村民,開槍打死了那兩名養傷的紅軍戰士和馮家壩蘇維埃主席。

我頓時對刁彪一恨得咬牙切齒!整個白天,我都在為被抓的蘇維埃幹部們的安全擔心。

我、二嫂在雜物房陪同謝明吃罷晚飯,一陣擂門聲響過不久,村裡的賴皮——賴世昌帶著刁彪一和刁彪一手下的八個嘍囉打著火把闖進雜物房來了。

刁彪一瞪著仇視的眼睛怒視著坐在地鋪上的謝明道:“女一共-匪-!”

樂鈺慧連忙用自己身體護著謝明,呵斥刁彪一道:“你想幹啥!”

刁彪一惡狠狠地吩咐嘍囉道:“把兩個共黨都給我抓起來!”

樂鈺慧斥責刁彪一道:“你不要得意忘形——我哥饒不了你!”

“別以為你哥是二十四軍的旅長我就不敢動你,”刁彪一上前威逼我道,“告訴你——清鄉剿共是上峰的大事,你哥就是把劉文輝軍長搬來——劉文輝也不敢阻擋!”繼而向嘍囉命令道“都給我帶走!”

……

我和謝明、二嫂被捆縛著推搡進了鄉公所大門後,刁彪一對手下的嘍囉乾咳了一聲後,嘍囉的小頭目回頭聽後吩咐時,刁彪一打了個手勢,嘍囉們便把我和二嫂推搡進了辦公室;把謝明推搡去了臨時行刑室後。小頭目不解地問站在辦公室門前的刁彪一道:“大哥——啥意思?”

“你傻呀,”刁彪一指了指我低語道,“她哥是二十四軍的旅長,我們在任家壩混——得罪不起她——得仰仗樂家的勢力!”

“大哥高見,”小隊長豎起拇指連連道,“高見!高見!”

刁彪一走進辦公室示意嘍囉替替我和二嫂解了捆縛的繩索後,刁彪一走到我面前淫邪的目光睨視了我良久後,用食指抬起我的下顎:“這臉蛋不錯!”

我推開刁彪一的手,朝他臉上“呸”的一聲,啐了一口唾液。

刁彪一抹著臉上的唾液道:“你狠!你狠!”

……

我和二嫂被帶到臨時行刑室見飽遭了鞭笞的劉石匠和另些兩位蘇維埃幹部,全都被遍體鱗傷地吊在房樑上,同時,嘍囉們現在正以“鴨兒浮水”的招式在對劉明進行鞭笞。謝明在殘酷的折磨下,早已精疲力竭,然而劊子手仍不罷手,還在鞭笞謝明。我衝上前去用身體護著謝明,逼視著打手呵斥道:“住手!”

刁彪一走了過來陰陽怪氣地道:“心疼啦?”

樂鈺慧面向謝明,連聲呼喚:“謝明姐,謝明姐!”

“樂小姐,”刁彪一皮笑肉不笑地道,“也想試試。”

樂鈺慧放緩了語氣道:“放她下來。”

“放下來——可以,只要你嫁給我,”刁彪一睥睨著一個個掉在房梁傷痕累累的蘇維埃幹部道,“就是放了這女共匪和這些蘇維埃分子,也是我刁某一句話的事!”

樂鈺慧沒有回答刁彪一的話,目光掃視著一個個掉在房樑上滿身是傷的蘇維埃幹部……

“樂小姐,”刁彪一陰陽怪氣地道,“你手裡可賺有五條人命,你只要答應了刁某——刁某立馬放人!”

樂鈺慧連忙問:“我不答應呢?”

刁彪一“嘿嘿”一笑聲後道:“格殺勿論!”

樂鈺慧被迫嘆了口氣道:“我答應你!”

謝明和蘇維埃幹部全都從房樑上放下來後,二嫂連忙過來,抱起地上的謝明道:“小姐,的馬上送謝同志回去!”

我正要回答二嫂的話時,刁彪一向嘍囉們發話道:“抬到辦公室去!”

一嘍囉將謝明抱走後,我立馬對二嫂道:

“嬸,”我催促二嫂道,“你快去劉嫂家、任德貴家、張老先生家,叫他們快到鄉公所來。”

在鄉公所辦公室,刁彪一站在一旁監視著我的舉手投足。我沒把刁彪一放在眼裡,用手巾在為謝明拭著臉上的血跡。謝明是緩過氣在噏動嘴唇時,我命令似的呵斥刁彪一道:“快端水來!”

刁彪一不敢怠慢地端來開水,遞給我後,我在為謝明喝水時,二嫂回到辦公室並告訴我,劉嫂和另外兩個蘇維埃幹部的家人已把自己家的親人接回家去了。

鄉公所不是久留之地,我向二嫂做了個回家的手勢後,二嫂悲慼謝明就要離開時,被刁彪一攔住了去路。

我理直氣壯地對刁彪一道:“我不能不明不白嫁給你——娶我——就得有花轎抬我!”

“你等著,”刁彪一無可奈何地道,“三天後我僱花轎上樂宅抬你!”說罷,只好讓開道,瞪眼看著我和揹著謝明的二嫂走出了鄉公所……

我們回到家,我擔心一旦刁彪一變卦,謝明就危險了。於是,連忙吩咐二嫂道:“嬸,你去通知任德全和任德才兩弟兄,叫他兄弟倆背上“背夾”來見我。

任德全、任德才這兩個叔伯弟兄的父親,雖說是我家佃戶,但是我父親最信賴這兩弟兄。從他倆的父輩起,每逢災年,我父親不要他們提及,都要為他們減免稅租。這種情誼,直延至任德全和任德才這一代。(用現代人的話說,樂鈺慧的父親是開明地主。)

任德全、任德才兩弟兄來到我家後,我直接向兩兄弟說明請他們來的目的,就是請他兩弟兄連夜替我把謝明背送到名山。兩弟兄聽說是被選民去名山,頓時驚疑地不知如何是好。兩兄弟在猶豫時,我拿出我哥在二十四軍的軍官證件,對弟兄倆道:“不用怕,遇到盤查,你們拿出我哥的軍官證,就說樂鈺強的妹妹樂鈺慧病了,主人叫我倆送小姐去成都‘華西協和大學’找她姐姐治病。”

任德全遲疑地問我:“小姐,這樣說行嗎?”

“你倆放心——準行!”我鼓勵弟兄倆道,“我哥是旅長——我姐是華西大學的教授,沒有人為難你們!”

兩弟兄懸在心裡的石頭落下後,我繼續叮囑兩兄弟道:“你們到了名山,如果能搭乘到去成都的汽車,就搭乘汽車去成都;搭乘不了汽車,租黃包車——也要幫我把謝明同志送到成都,親自交給我姐,並請我姐保護好謝明同志。”

兄弟倆滿口應允,放下背在背上的“背夾”,在二嫂幫忙下往背夾上墊被褥時,謝明感激的對我道:“妹妹,我走了後你咋辦?”

“姐,管這麼多幹啥,”我泛笑道,“躲過一劫是一劫!”

我給了任德全很多錢,兩兄弟就用“背夾”揹著謝明連夜離開了任家壩。

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2月×日 陰雨

一大早,我還躺在床上時,大門口就傳來喧天的鑼鼓聲和嗩吶聲。二嫂跑進屋對我道:“小姐,快起床,刁彪一帶著一幫‘接親’的人到大門口啦!”

我坐騎對二嫂道:“嬸,別開門!”拉過被子一頭鑽進被窩,用被子將頭蒙上。

這時,從門外傳來鑼鼓聲和嗩吶聲愈加發聾振聵,同時,還傳來擂門聲。

二嫂又著急地跑進我的臥室喚我道:“小姐——不開門不是辦法呀!”

“嬸,你什麼也別管,”我強硬地道,“刁彪一不敢把我強拉上轎!”

二嫂無計可施地走出我的臥室,迎面就碰上頭戴禮帽,身著絲綢大褂的刁彪一帶著個媒婆打扮女人和四五個嘍囉陪同下來到門前。二嫂連忙擋道道:“誰也不許進,我家小姐在化妝打扮!”

媒婆女人連忙堆起笑臉勸刁彪一道:“大爺,好事不著急——我們等,等!”

刁彪一隻好賴著性子門外的天井裡走來走去,二嫂趁機進屋將門關上,,進我的臥室,掀開被子對我道:“小姐,刁彪一、媒婆、一幫人就在門外。”

我起身坐起無所謂地泛笑道:“嬸,別急,還是那句話——刁彪一不敢把我強拉上轎!”說罷又鑽進被窩,拉過被子將頭蒙上。

二嫂也不敢出門去了,他焦急地在我臥室的外屋坐立不安起來……

“二嫂,二嫂,”媒婆在門外敲著門,連聲喚著二嫂。

二嫂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你們忙啥呀——小姐在化妝打扮!”

二嫂話音剛落,大門外的鑼鼓聲和嗩吶聲也戛然停下。二嫂正感疑惑時,門外傳來了媒婆阿諛的聲音:“老爺、太太回來咯——二老萬福!萬福!”

二嫂連忙走到窗戶前,用手指在紙糊的窗戶上掏了個小洞,往外窺視,只見老爺、太太,以及小姐的哥哥——樂大少爺和他的十多個衛兵站在屏風牆處。二嫂頓時像見到了救星似的,

連忙拉開房門,正要上前迎老爺和太太時,刁彪一搶先跪在怒氣衝衝地老太爺和老太太面前喚老太爺和老太太道:“小婿給爹給媽請安!”

老太爺“呸”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液,憤憤地道,“你是什麼人,竟敢不經我允許,就娶我女兒!”

“爹,小婿原本是西河鄉的聯保主任兼西河鄉‘剿共’大隊大隊長,現在是這裡的清鄉剿共義勇隊的隊長——刁彪一!”

老太爺氣得氣不打一處來,我哥上前安慰父親道:“爹您先別生氣,瞭解清楚情況再說。”

“唉!”老太爺長嘆了口氣,昂頭去了女兒住室。

我已經下床,在門外見到父母和和兄長,眼眶即刻湧出淚水,悲泣道:“爹!媽、哥!我總是把你們盼回來了……”

老太爺見女兒悽楚的樣兒,原本要斥責女兒的怒氣即刻全消,憐憫地對女兒道:“別哭,有爹和你哥替你做主!”

樂鈺慧連忙跪在地上,眼眶噙出淚水道:“爹,女兒不孝……”

樂鈺強攙扶起妹妹問:“告訴哥,究竟是咋回事?”

“哥,小姐是共黨——紅軍!”刁彪一堆著笑臉上前道,“是小弟保護了小姐,小姐感激我……”

樂鈺強嚴厲地呵斥刁彪一道:“滾!”

刁彪一隻好取代一旁,我哥走近我問:“你真是共黨?是紅軍?”

樂鈺慧點頭。

樂鈺強繼續道:“你決定要嫁給這個刁彪一?”

“刁彪一心狠手毒,我不嫁給他,”樂鈺慧道,“妹妹過不了安寧的日子。”

“你去雅安,”樂鈺強道,“住在哥哥家——沒人敢動你一根汗毛!”

“我走啦,”樂鈺慧悽楚地道,“刁彪一定要大開殺戒——我的朋友、同志都會……”

我哥咬牙切齒地道:“刁彪一這個混賬!”

“不要再說啦,”母親對兒子道,“有話去你爹屋裡說去!”

我們一家聚在我爹屋裡後,母親以商量的口吻對我父親道:“這事都鬧騰開了——生米已煮成熟飯,為了家的名譽,我看只要刁彪一同意做我家上門女婿——這婚事就應了吧。”

“二嫂,”老太爺發話道,“去把媒人和刁彪一叫來。”

當二嫂把我父親傳喚媒婆和刁彪一的事轉告媒婆和刁彪一後,刁彪一和媒婆暗自喜悅。兩人隨二嫂來到我爹的住屋後,我爹向刁彪一和媒婆提出了三點要求:一,娶我家鈺慧的前提是做我樂家的上門女婿;二、入贅到我樂家後,不準虐待我的女兒;三、我樂家是受人尊重的大家,不準打著樂家的旗號到處招搖撞騙。刁彪一對我爹提出的要求,滿口應承,並信誓旦旦地對天發誓道:“我刁彪一如果違背了三項要求,天打五雷轟!”

……

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3月×日 陰雨

昨天傍晚我就從二嫂口裡得到訊息,明天是父親為了操辦婚禮的日子。二嫂趁屋裡沒人時,提醒我道:“小姐,你肚子裡有彭隊長的孩子,再過幾月就要出懷了——露了餡怎麼辦呀?”

“嬸,放心,”我回答二嫂道,“就是天塌下來——我也要生下孩子!”

今天是我父親為我操辦婚禮的日子。一早起來侍女就給我送來象徵吉祥的大紅色婚禮喜裝,以及頭飾的金釵。然而我對婚禮置若罔聞,仍然矇頭睡覺。時至三竿,母親來我的臥室,幾番催促我道:“鈺慧,吉時也快到了,客人都到齊了你——咋也要顧及你爹的面子,聽媽的話,快起床吧。”

二嫂也在一旁規勸我:“小姐,樂家的面子重要——算是嬸求你——聽老太太的——起床吧!”

我只好起床,見到翻地漱洗了一下,便身著平時的素衣,蓋著紅蓋頭,刁彪一拉著象徵永結同心的紅綢帶,在媒婆和宅第的倆侍女陪同

遭賓客們的睽目之下,來到大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在夫妻對拜時,我轉身就要離開,眼疾的二嫂連忙上前將我攔腰抱住,只好木訥地站在原地。

二嫂和侍女送我去了新房,我踏進屋門,揭掉紅蓋頭便對二嫂道:“嬸,我要喝水。”

二嫂明白我的意思,是腰痛他單獨說話,便支走倆侍女道:“你倆給小姐沏茶去!”

倆侍女出門後,二嫂連忙問我道:“小姐,你有事吩咐就吩咐吧。”

“嬸,”我憂心地道,“不知道任德全、任德才今天回來沒有?”

“小姐,你別擔心,德全、德才都辦事可靠——一定會送謝同志安全到成都,”二嫂回答,“要是小姐再不不放心,待會兒我親自去趟德全家打聽一下。”

“嬸,”我連忙道,“我寫張條子,你去賬房任先生那兒支點錢,順便給德全家和德才家送去!”

二嫂應聲後,我在給任先生寫條子時,倆侍女端著沏好的茶進門來了。倆侍女將茶放到桌旁後,我對倆侍女道:“我沒事——你倆去侍候老爺和太太。”

倆侍女離開後不久,我將寫好的條子交給二嫂後,二嫂就出門去了。

二嫂離去後,我的心也緊隨彭遠去了。一忽兒覺得我和彭遠在跟隨著大部隊並肩行進;一忽兒覺得,我依偎在彭遠懷裡在篝火邊露營……

我沉醉在想入非非的幻覺時,“吱”的開門聲,把我驚醒,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進門來的二嫂驚喜地告訴我道:“小姐!德全、德才今晨回來啦!”

我連忙問:“謝明姐送到成都了嗎?”

“送到了!送到了!”二嫂說著,從懷兜掏出一疊錢遞給我接著道,“這是你姐給他倆回來的盤纏,他倆一分也沒動,託我退還給你。”

“嬸,”我把錢退還給二嫂道,“這錢還是還回去,叫德全和德才補貼家用。”

我得到我姐接納了謝明的訊息後異常興奮和高興,我再也不用為謝明姐的安全擔心了。因為我姐是留美回國的華西大學的教授,也是中國“婦科學”的創始人和奠基者,在國內外享有很高的威望,她一定能打聽到紅軍的去向,也有能力送謝明姐回到部隊。

黃昏後,賓客已經散盡,從天井還不時傳來刁彪一和他那幫作惡的兄弟相互勸酒的話聲。時至天色完全暗下,醉醺醺回到婚房的刁彪一見我坐在床頭,就像餓狼似的朝我撲來。我起身躲過撲來的餓狼後,撲了空的餓狼,又踉蹌撲向我時,我又機敏地躲閃到一旁。餓狼幾番折騰後兇狠地對我呵斥道:“我是你男人!”

我毫不怯弱地怒視做餓狼,餓狼掏出槍威脅我道:“信不信老子一槍崩了你!”

我毫不畏懼地連連道:“你開槍啊!開槍啊!”

“別給我耍威風,”餓狼發怒地道,“老子不相信制服不了你!”說著把槍丟在桌上,抱起我,將我扔在了床上後,就撲壓在我的身上。我憑全身力氣在掙扎反抗時,響起了敲門聲。

刁彪一連忙問:“誰?”

門外的聲音:“我——樂鈺強!”

餓狼連忙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衫一番後,前去開門。刁彪一開啟房門堆著笑臉喚我哥道:“哥!”

“明晨我就要回雅安,”我哥對刁彪一道,“我是來辭行的。”

“哥,”刁彪一皮笑肉不笑地道,“這幾天小弟沒事——親自送哥回雅安。”

“不必啦,”樂鈺強道,“我告訴你一句——我是行伍出身,只要你欺負了我妹妹——別怨我六親不認!”

“哥,你說到哪去啦,”刁彪一堆著笑道,“我哪有欺負鈺慧的膽啊!”

……

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3月×日 晴

今晨,我哥留下他的副官和一名侍衛就離開了任家壩。我知道我哥留下自己的副官和侍衛的原因,主要是為了我免遭刁彪一的刁難。同時,刁彪一自己也心知肚明我哥的目的。因此,刁彪一不敢對我有邪念,自己也趁機離開任家壩到縣城尋花問柳去了。

副官和侍衛,百感無聊地待了一上午後,下午吃罷午飯,副官見刁彪一離開了任家壩。隨之,向我爹道了幾聲客套話後,也帶著侍衛離開了任家壩。

我在家閒得無事,就叫來二嫂,請他教我為肚子裡的孩子做小人裝。

我在二嫂手把手指導下裁剪嬰孩的衣服時,劉石匠上我家找我來了。石匠對我說,徐家溝的農會徐主席四處躲藏,昨晚來到了他家。並告訴我,許主席到處躲藏終歸不是辦法,希望我給許主席湊一筆錢,讓許主席去樂山或洪雅做個小買賣過日子。於是,我在任先生那兒支了筆錢,又把自己值錢的首飾一併給了劉石匠,請石匠轉交給徐主席,並轉告徐主席變賣了首飾,足可以湊夠做小買賣的本錢,叫他好好在外地生活等待紅軍回來。

石匠走後,我又忙活著做起小人服來……

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4月×日 晴

我忙著做小人的四季服裝已有兩月沒記日記了。同時,也是由於自己的肚子“出懷”,腹部幾乎高過了胸部。老爹在喝早茶時吩咐二嫂叫我去堂屋(客廳)說有事要告訴我。

我挺著肚子,在二嫂攙扶下來到堂屋喚了聲:“爹!”剛要跪下,母親連忙上前阻攔我道:“傻女子——別動了胎氣——我的孫子重要!孫子重要!”

老太太攙扶著我在旁邊的椅子落座後,老爹憤憤地道:“姓刁小子太不像話——去城裡好幾月都不見回來!”

“爹,不管他姓刁的在外面做啥,”我回老爹的喚道,“女兒眼不見,心不煩!”

老爹無賴地嘆了口氣後,喚二道:“二嫂,你要侍候好小姐!”

二嫂回答:“老爺、太太,您們放心,我會侍候好小姐!”

傍晚,我吃罷晚飯,在臥室門前廊道上雙手撐著腰在來回走動時,在外鬼混的刁彪一回來啦。刁彪一看見我挺著大肚頓時火冒三丈,陰陽怪氣地道:“不耐呀,”繼而惡狠狠地問,“說!哪討來的野種?”

二嫂聞聲,從我臥室出來瞥了刁彪一一眼,攙扶著我去臥室時,刁彪一愈加惱怒地道:“我在問你話—— 哪討來的野種!”

我看也沒看刁彪一一眼,在二嫂攙扶下進屋後,刁彪一追進屋怒吼般地道:“說!是不是共黨的野種?!”

我不甘示弱地回頭反問道:“是又咋?不是又咋?”

惱怒的刁彪一揚起手就打了我一耳光,我鼻血流了出後,刁彪一仍不罷手,恨恨地朝我腹部踢了一腳,我大叫了一聲:“啊!……”便倒在了地上。

二嫂急了連忙跪在地上,抱起樂鈺慧連聲呼喚:“小姐!小姐!”

在二嫂的呼喊聲中,我感覺褲襠溼漉漉起來,倏然之間,褲襠全溼透了。二嫂驚慌地呼叫起來:“老爺、太太您們快來呀!“

刁彪一撂下狠話道:“你給我去死吧!”便轉身出了臥室門。

刁彪一剛出臥室門,就遇上出堂屋老爹,我老爹惱怒地站在門口呵斥刁彪一道:“你給我站住!”

刁彪一轉過身怒視著我老爹道:“老東西,你想幹啥——想打我,還是……”

“你給我等著,”老太爺氣急敗壞地道,“我制服不了你!我兒子制服得了你!”

刁彪一毫無懼色地跨出了門檻後,老太爺吩咐身邊的長工道:“你快去雅安——把我兒子叫回來!”

我早產了,分娩下僅懷孕七月的孩子。

接生婆拉開房門興奮地喚我老母道:“恭喜老太太——是個男孩!”

老母親進屋,目視著睡在我身邊的幼嬰雙手合十激動地:“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老母親禱告了一番後,慈祥地目光落在嬰孩身上半晌問我道:“這孩子真乖——給取個名吧。”

“媽,這孩子是我樂家的,”樂鈺慧高興地道,“就取名樂愛國!”

“樂愛國!”老太太滿意地,“好聽!——好聽!”

……

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3月×日 晴

我哥帶著自己 的副官和五六個侍衛回家來了。他在大門外下了馬,韁韁繩遞給為他看了大門的長工,便詢問長工道:“姓刁的在哪?”

“回大少爺的話,”長工回答,“刁彪一在鄉公所!”

樂鈺強示意衛兵去鄉公所後,自己進了院門。

我哥來到我的房間,我喚了聲:“哥!”我哥俯身看躺在我身旁的侄子時,我教兒子道:“叫舅舅,舅-舅-!”

孩子不但沒叫,反而“嗷嗷”地哭了起來。

二嫂連忙抱起孩子,哄弄著出了屋門……

我哥問我道:“刁彪一欺負你啦?”

我的眼眶噙出了淚水。

我哥鐵青著臉憤憤地罵道:“狗東西——老子今天斃了他!”

我哥的話音剛落,老母親經文來了,我哥喚了老母親一聲:“媽!”

“兒啊,”老母親的眼眶滾出淚水道,“立刻回來啦……”說著便泣不成聲起來。

“媽,您老別哭,”我哥安撫著老母親道,“兒子會保護好家!”

這時從門外傳來拳打腳踢的聲響和刁彪一的哀求聲:“軍爺饒命,軍爺饒命!”

——原來是個衛士,將刁彪一拖拽進了大門後,一拳將刁彪一打倒在地後,二話不說就對刁彪一又是拳打,又是腳踢……

我哥走出房門,從腰間剛抽取出佩槍,刁彪一頓時嚇得跪走到我哥母親,拱手作揖求饒道:“大哥饒命!大哥饒命……”

我抓住刁彪一衣領,要拉出大門對狗東西一槍斃命時,老母親出門來了。刁彪一彷彿看見了救命的救星,連忙乞求地喊道:“媽,你是我的再生父母——救救我,救救我!”

老母親瞪著眼睛狠狠地往刁彪一臉上啐了一唾液後,對兒子道:“看在媽的份上——饒了他吧。”

“我警告你,就只有這次,”我哥用槍頭頂著刁彪一腦門道,“再欺負我妹妹——老子決不饒你——一定結果你的狗命!”

刁彪一連連道:“我再不敢了啦,再不敢啦……”

傍晚,我們一家人再吃晚飯的時候,意思女跑了急切地喚我道:“小姐不好啦——小少爺他……”

老母親打斷侍女的話連忙問:“小少爺怎啦?”

“我,我……”侍女口吃地道,“我也說……說不清……清楚!”

我丟下碗,連忙跑去我的住室。二嫂見我來啦,連忙道“小姐不知怎的——少爺不哭也不鬧——腦門滾燙——在發燒!”

“還站著幹啥?”我緊張地斥責侍女道,“快去請‘郎中’!”

老母親和我哥趕來到我道住室時,我道寶貝兒子在不停地抽搐,老母親也緊張地問二嫂道:“這咋辦呀?”

“媽,”我哥喚老母親道,“你不要緊張,你老不是常說——病是來得快,也去得快嗎?”

鎮上的郎中來了,他看了看兒子的手上的脈象,為難地對我母親道:“老太太,小少爺是受了寒氣——得了驚風症。”

“有什麼辦法都使出來,”老母親著急地對郎中道,“你快治呀!”

“老太太,”害怕承擔責任的郎中問難起來道,“我醫術淺薄——得另請高明!”

“郎中先生,”我連忙哀求道,“你得想法子救我兒子的命呀!”

郎中頗有苦衷地為難道:“我,我……”

“妹,你不用緊張,”我哥安撫我道,“西醫治這病有辦法——大不了連夜趕到雅安找大醫院去!”

“你們都沒聽見嗎?”老母親呵斥旁邊的侍女道,“送小少爺去雅安!”

……

民國三十年(1941年)臘月×日 晴

我和二嫂在雅安帶孩子,一晃都快六年了。愛國因為是早產兒,身體極差,在雅安六年的時間裡,三天兩頭都得要在醫院進出。要不是昨天家裡的長工送來信來說,家裡的老父和老母病了,想見我和我姐及我哥的話,我不會昨天就帶著兒子回到任家壩。

我和我哥回到家時,縣城來到郎中告訴我和我哥,雙老都是受了風寒因為年邁體虛既不能“補”,又不能“下”,怕是難以治癒。

三天後,我姐也從成都趕回來了。她用自己的學識為二老診斷後,告訴我和哥道:“爹媽都不行啦,準備後事吧。”

當晚,我哥叫來劉石匠和他熟悉的幾個石匠,以及近鄰的幾個做大木的木匠,分別為我們爹媽做起墳山的墓碑和壽棺來了。

五更是時,先是老夫呼吸急促,每到天亮夫妻就撒手去了,母親則到次日的午時也相繼撒手人寰。

……

民國三十年(1941年)臘月×日 晴

我們姊妹三人按照地方習俗,將雙老下葬後,離新年只有三天了。我一早起來,給家裡的長工、短工和幾個侍女結清了一年的工錢後,中午大家吃了簡單的團年飯,他們就各自回家過年去了,偌大的宅院就剩下我哥、我姐和我和愛國,及二嫂和做飯的馮姐,整個宅院清靜極了。

二嫂帶愛國出門去放鞭炮時,我們三姊妹坐在一起商量以後家裡的事宜時,我姐、我哥都一致表態,自己不要二老留下的財產,財產都由我繼承。

家裡的事宜商量好後,我向我姐打聽謝明的情況,我姐告訴我,兩年前她隨美國醫療考察團要出發去延安考察邊區政府醫療狀況時,她徵得謝明的同意後,順便帶謝明回了延安。至於謝明現在的情況,因為通訊不暢,她沒有一點謝明的訊息。最後我姐告訴了我一個特好的訊息:謝明在她那兒兩年的時間裡,學到了很多醫學知識,她在離開成都的時候,就已經能夠獨立完成簡單的外科手術。

我在為謝明高興時,刁彪一從縣城回來了。他見到我哥和我姐時,調來幾滴鱷魚的眼淚後,埋怨我為什麼不通知他父母去世的訊息。刁彪一表演完假惺惺的哭戲後,我便下來驅逐令——叫他趕快離開不要再我家宅第,去自己的鄉公所。

民國三十年(1941年)正月×日 陰

今天是我哥、我姐離開家的日子,吃罷早飯我將哥、姐送出大門,姐將要上馬車,我哥將要跨上馬時,傳來了愛國呼喊的聲音:“姨媽!舅舅!”

愛國從大門內追了出來,拉著他倆的衣角一個勁嚷著:“我不要你們走,我不要你們走!”

“愛國乖……聽話,”我姐哄著孩子到,“姨媽過些日子,又回家看我們的小乖乖!”

“不!”愛國瞎嚷道:“您騙人!騙人!”

我也無可奈何了,只好示意二嫂強巴愛國拉開,讓我姐我哥上路。

回到大院的愛國愈加又哭又鬧起來,我只好叫二嫂帶他去劉嫂家,讓他同劉嫂的女兒劉淑香一塊玩。

愛國長劉淑香兩歲,四歲光景的淑香他我家的愛國挺合得來,愛國從雅安回到任家壩後,二嫂幾乎每天都要帶愛國去劉嫂家,讓愛國同淑香一塊兒玩。

民國三十年(1941年)三月×日 陰

三月是農村的忙月,劉嫂和是江大哥忙著去勞作時,常把女兒寄放在我家裡讓女兒陪我家愛國玩。由於兩個孩子都不懂事,我常站在旁邊監管著他倆。凡是兩小孩在院內追逐奔跑時,我都要大聲喚兒子道:“愛國,別讓妹妹絆倒啦!”

愛國也很聽話,從不欺負淑香。同時,不管在什麼地方,只要自己有好吃的東西,都要留下一半給淑香分享。

民國三十年(1941年)四月×日 晴

今天二嫂陪我去趕場(趕集)日子,愛國因為不同我和二嫂一道去趕場,二嫂只好把愛國寄放在劉嫂家裡,陪同我去趕場。

正是農村犁田插秧的季節。為不耽誤農時,劉嫂就帶著愛國和淑香到田間去了。石匠和劉嫂在田裡插秧,愛國和淑香在阡陌道上追逐。愛國在追逐淑香時,跌倒落入到水田中,頓時衣褲被泥水溼透,劉石匠連忙趕去,把樂愛國從泥水田中拉起,抱上田埂後,受到驚嚇的樂愛國“哇”的哭了起來……

我和二嫂趕回到家,就看見劉嫂一手牽著滿身泥水的樂愛國,一手牽著女兒來到樂鈺慧面前連連向樂鈺慧賠罪道:“小姐,對不起——我沒用——沒有照看好少爺。”

二嫂二話沒說,牽起樂愛國的就去屋換衣服去了。

我見劉嫂懊悔的模樣,便安慰劉嫂道:“劉嫂,沒事,孩子哪有不跌跤。”

“小姐,得忙著去插秧,”劉嫂抱歉地道,“得走啦!”啦說著拉起女兒就要離開,然而女兒卻不願意離去。

我泛笑道:“劉嫂,淑香不去,就讓留在這陪愛國玩。”

傍晚時候,牽著劉淑香和愛國,二嫂提著塊臘肉,我們去劉嫂家去了。

我們到劉嫂家的時候,正好是劉嫂他石匠勞作歸來。石匠正坐在門前的條石凳上卷著菸葉,我喚劉石匠道:“石匠大哥!”

劉嫂聞聲從廚房出來,對我道:“大小姐給你添亂拉——讓你親自把淑香給送回來。”

“爸,我在愛國哥家裡吃了好多好多好吃的東西,”劉淑香說著從衣兜搜出一顆糖遞給父親道,“給你!”

“爸不要,”劉石匠道,“你留著!”

“大小姐,”劉嫂感激地道,“您對我家淑香真是太好啦。”

“我喜歡淑香,”我爽快地道,“以後我們兩家打親家,愛國做你女婿,淑香做我媳婦。”

“大小姐,”劉嫂樂開花似的道,“我家淑香哪能高攀上你家少爺呀!”

我連忙對愛國道:“愛國,快叫老丈媽!”

愛國喚劉嫂道:“老丈媽!”

劉嫂喜滋滋地回答:“噯——我的乖女婿!”說著催促女兒道,“快叫媽!”

劉淑香笑著喚我道:“媽!”

樂鈺慧高興地應了一聲,將劉淑香緊摟在懷裡。

這時,二嫂將提來的臘肉遞給劉嫂道,“這是小姐給你家的。”

劉嫂不知說什麼好了,目視著樂鈺慧道:“大小姐,這——這不好吧。”

“咋不好?”樂鈺慧喜滋滋地道,“我們是親家!”

……

民國三十年(1941年)臘月×日 晴

新年快來啦,走村串戶的鄉村裁縫來到了樂宅。

二嫂高興地跑進我的住室喚我道:“小姐,裁縫師傅來啦!”

“二嫂,去把淑香接來,”我吩咐二嫂道,“老規矩——給她做新衣過年。”

我叫來家裡的長、短工和伙房的馮姐,及家裡的幾個侍女,叫裁縫師傅給每人都比量身子,都各做一套過年的新衣。

民國三十一年(1942年)正月×日 晴

穿著新衣的劉淑香捂著耳朵,看著穿著長衫的樂愛國在大門處燃放鞭炮時,刁彪一乘坐“滑竿”回來了……

刁彪一下滑竿後,喚樂愛國道:“我是你阿爸,咋不叫我!”

樂愛國沒有回答刁彪一的話,拉起劉淑香的手跑了……

刁彪一目視著了愛國的背影,恨恨地罵了一句:“兔崽子!”

我從住室出來,就撞上了刁彪一進大門來了,我連忙斥責刁彪一道:“過年日子,我不想吵鬧——你趕緊走——見到你——我煩!”

“給我錢,”刁彪一嬉皮笑臉地道,“——馬上就走!”

樂鈺慧從兜裡搜出一大沓錢,遞給刁彪一後,嚴厲地道:“滾!”

刁彪一轉身離去。

……

民國三十一年(1942年)×月×日 晴

今天我家的一戶至親的表嫂串門來了,她家是做小生意的,算不上富裕,只能說過得去。表嫂來告訴我,刁彪一在城裡不是嫖,就是賭,到處借錢花,幾乎借遍了城裡的每一戶親戚。就是在我這位表嫂家,也前前後後借走了刁彪一上百十萬元(舊幣)。

我聽罷了刁彪一在外欠債的事後,對刁彪一愈加恨之入骨。但是,礙於親戚間的和氣,我不但為刁彪一這個混賬還清了表嫂家債債,而且還外給了表嫂兩百萬元,請表嫂替我向各親戚家還清欠債。

民國三十一年(1942年)×月×日 晴

愛國到了上學讀書的年齡,吃罷了早飯,我就去劉嫂家向她商量淑香讀書的事。我去到劉嫂家時,石匠正吃罷早飯,坐在屋外廊道的條石上吸菸。石匠見我串門來了,連忙起身喚我道:“小姐!”

劉嫂聞聲出門來,喚著我道:“親家,你是來找愛國的吧——愛國和淑香放牛還沒回來。”

“我不是來找愛國的,”我笑著回答,“我是來找石匠大哥商量事的。”

“小姐,”劉石匠爽快地,“有事——儘管吩咐!”

劉嫂端凳讓樂鈺慧坐下後,我喚石匠道:“石匠大哥,愛國和淑香都到了該去學校上學的年齡,我想讓淑香同愛國都上學讀書去。”

“小姐,”劉石匠為難地道,“淑香沒有讀書的命。”

“大哥,我不會讓你為難,”我道,“淑香上學的費用由我出。”

“小姐,讓你費心啦,”劉石匠固執地道,“淑香在家可以給她媽搭把手,女娃子讀書沒用——俗話不是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嗎!”

……

樂鈺慧不好再說什麼了,掃興地嘆了口氣。

愛國因為淑香不能去同自己一道去上學讀書,自己也打定了不去上學的主意。懂事的淑香卻勸解他說:“愛國哥,阿爸說——讀書是男孩子的事——你去吧,我每天都去學校接你回家!”

民國三十一年(19442年)七月×日 晴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愛國上學讀書已經一年了。在這一年的時間裡,淑香無論颳風下雨,每天都要去學校大門口姐愛國回家。孩子的童年是幸福的,陽光明媚的時候,他倆總是在鳥兒“喳喳”地放歌聲中,手攜手地歡心地跳躍奔跑著回家。

回到家來的愛國和淑香,淑香都要陪伴著愛國做家庭作業後,兩人又相約去放牛。每當我看見他倆騎在牛背上,又說又笑的樣兒,我都為他倆的兩小無猜而興奮不已。

民國三十二年(1943年)×月×日 晴

今天是愛國放暑假的日子,我受邀去愛國所在的班級參加“家長座談會”。老師在會上誇獎了愛國一番,說他除國學和算數成績優秀外,對美術工藝有特別的愛好,是個可塑人才。

我為愛國高興,同時也暗自慶幸兒子得到了彭遠在美術方面的天賦遺傳基因。心裡也不由自主地禱告道:“彭遠,我一定不負你的基因,加強對兒子的愛好培養,如果將來兒子在美術方面有高的發展需求,我一定透過我姐,讓兒子拜倒在徐悲鴻門下,也像導師一樣,成為國家美術領域的人才。”

我欣慰極了,從學校出來,即刻帶著兒子去了縣城的書店,讓兒子任意挑選自己喜歡的連環畫和畫冊之類的小人書。同時,自己也買了些美術方面的書籍,以瞭解美術方面的知識後,可以輔導兒子。

我和兒子乘坐滑竿回到任家壩已是黃昏的時候,家裡只有馮姐在家,我問情況後才知道二嫂和長工、傭人都去田裡捉“螟蟲”去了。

我對螟蟲不甚瞭解,所以也沒有多問,只告訴馮姐,愛國喜歡吃“豆腐腦”今晚泡點豆子,明晨給愛國做豆腐腦。

天黑下來的時候,二嫂和傭人及長工才捉蟲回來。我從二嫂口中才得知,螟蟲是水稻的天敵,受到侵害的水稻不是造成收成減產,就是造成莊稼地顆粒無收。我悉知了螟蟲的厲害後,告訴二嫂明晨我也去田裡捉螟蟲。

國三十二年(1943年)×月×日 晴

螟蟲的繁殖力和對水稻的侵害能力真強,次日我隨同家裡的人去到田間的時候,水稻的葉片已經枯黃,而男女老少為了儘量降低減產,仍在稻田捉著螟蟲。

中午,我趁吃午飯的時候,去了劉石匠家。我見到劉石匠時,石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小姐,遭災了——不知又有多少人家又得逃荒討飯啦!”

“石匠大哥,我就是來告訴你,”樂鈺慧道,“請你通知我家的佃戶——今年樂家不收租!”

“小姐,”劉石匠激動地道,“你的恩德——我們忘不了啊!”

……

這時,敲門聲。這敲門聲徹底打亂了謝明繼續約讀的興趣,她合上日記本,放進抽屜後道:“請進!”

進門來的是劉淑香。

“首長,你有什麼需要的請叫我,”劉淑香道,“我就住在隔壁房間。該吃晚飯了,請首長……”

謝明抬頭目視著女子問:“你是……”

“首長,”劉淑香微笑著回答,“我是鄉政府幹部——劉淑香!”

謝明打量著劉淑香驚疑地問:“你是劉淑香?”

“首長,”劉淑香興奮地回答,“我是劉淑香!”

“你同愛國從小相好,”謝明笑盈盈地問,“是青梅竹馬?”

“首長,”劉淑香羞澀地道,“那是孩提時的幼稚,現在思想覺悟了——已同他劃清了界限!”

“這麼說,”謝明問,“你已經成家?”

“首長,我成家啦,”劉淑香興奮地回答,“愛人是鄉團委書記,婆婆和公公都是南下幹部。”

謝明收斂了笑容問,“你知道愛國現在在哪嗎?”

“我爸爸思想覺悟不高,”劉淑香慚愧地道,“收愛國做了徒弟,到處走村躥巷尋找做工的人家。”

“小劉同志,”謝明泛笑道,“謝謝你給我提供了愛國的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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