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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閣此時真是都要氣炸了,他原本按照計劃趁著夜色來到軍營前,正要潛入,突然就聽見天空傳來一聲大呵,如雷聲震響,對方自報家門是北莽刀客,蜀軍聞言頓時亂作一團,紛紛向龍舟圍去。
朱閣也正好趁亂溜進了黑水龍騎的營帳內,本想換身黑甲和披風偽裝一下,結果發現這群騎士各個長得人高馬大,尺寸根本不對,朱閣穿上以後手短腳短,感覺跟套了個王八殼一樣,很不自在。無奈朱閣只好帶著小草先藏著,等那兩名刀客走了以後,他才用靈巧身法躍上龍舟,本想跟蜀王好好見上一面,結果剛到,就聽到這死胖子居然正跟屬下密謀要讓他背鍋,這如何能忍,當即脫口大罵。
蜀王心裡此刻也是慌得不行,那日少年隻身闖陣,穿軍而過的場景還歷歷在目,誰想今日再見,自己還偏偏撞槍口上了。背後謀劃人家也就算了,還被人當面逮個正著,這下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朱閣冷哼一聲,帶著小草從屋頂跳下。
小丫頭落地,也有樣學樣的輕哼了一下,都不用正眼瞧他們。
拄劍大將蒙越如臨大敵,手臂不覺緊繃,作為親身經歷過那場大戰的人,少年給他的危機感與那兩個北莽刀客根本無法相提並論。他很清楚,既然對方連天啟境的高手都能一拳擊敗,那麼抬指間殺光在場的所有人也不是什麼難事。
呂鴆雖同樣神情凝重,但眼中並無懼色,相反油然而生出了一股戰意。只見他目光一凝,率先一槍刺出,直逼少年咽喉。
正所謂:年刀、月棍、千日槍,一寸長一寸強。可要想將這兵中之膽練到登峰造極,爐火純青!非長年累月的戰場廝殺,浴血奮戰不可。
而呂鴆自幼學槍,上陣殺敵,早已積攢了一身的殺伐之氣。這一槍刺出,如金戈鐵馬山呼海嘯般湧來,一人即千軍,千軍即一人!
蒙越見呂鴆突然出槍,心瞬間涼了半截,一同面如死灰的還有蜀王,他知道自己這下恐怕是要痛失一位愛將了。
朱閣皺了皺眉,抬手,伸出食指正好對上槍尖。
“轟!”
呂鴆槍勢一頓,像是遇上了什麼難以破開的銅牆鐵壁,被一指定了乾坤。呂鴆不願就此認輸,眼神狠厲,瞬間爆發出體內全部真氣,凝聚於槍身之上。他曾發過誓,這柄【銀鬚玉獅子】誓要替王爺掃除眼前所有障礙。
眼見整個槍身因為受力,已經彎曲成一個巨大弧度。
朱閣眯起雙眼,突然收手,長槍順勢刺來,他脖子一歪,迅速閃躲,再隨手一抽,呂鴆手中槍長被瞬間抽走,速度之快,以至於他雙掌溢血,還猶未察覺。
朱閣一把奪過長槍,在對方愣神的剎那發力橫掃,黑影倒飛而出,龍舟一角立馬被砸出一個窟窿。
呂鴆捂著胸口,粗重喘氣,再抬首時,少年已經面無表情地舉起長槍,正瞄準了他。
“仙人,手下留情!”
趙猙一驚,大聲呵止,可為時晚矣,長槍脫手而出,瞬間化作一道銀光,刺穿船板。
呂鴆看著耳邊近在咫尺的槍刃,微微喘息,面色冷峻。
“下次先聽人把話說完再動手,我膽子小,別嚇我。”
趙猙見狀長長舒了口氣,對方沒要呂鴆的命,至少說明不是來尋仇的,那麼接來的就還有得談。
朱閣看向蜀王,淡然道:“能單獨聊聊嗎?”
趙猙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大殿,無奈道:“只要別再拆我這船就行。”
空蕩蕩的大殿內,蜀王屏退了所有侍衛和扈從,包括最為親近的三人,僅留少年單獨會面,哦,外加一個早就盯上他滿桌美食的小丫頭。
蒙越與呂鴆兩人執意想留下守著,結果卻被趙猙劈頭蓋臉的臭罵了一頓。
“你們兩個留下有什麼用?是能多撐一息還是兩息啊,有這閒工夫不如想著怎麼打理好我的蜀地。他若真要殺我,你們攔不攔又有什麼區別,還不快滾!”
兩人被罵得啞口無言,奈何王爺說得是實話,就算他們二人聯手,只怕也撐不住一時半刻,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
不過兩人還是堅持不願下船,寧願在門外等著,對此趙猙也沒辦法,只是關門前不鹹不淡地說了句:“別白白送死。”隨即便轉身進了殿內。
一起守在門外的還是有毒士陳慶,只不過相比兩位武將滿臉的擔憂,他的神色倒是要鎮定的多。
蒙越看不慣他還能如此冷靜,沉聲質問道:“你難道就一點也不擔心?可知道,王爺要是死了,那麼蜀地就會大亂;蜀地亂了,南嶽也會跟著亂;南嶽亂了,天下豈能不亂?”
青衣儒士風輕雲淡道:“我雖眼盲,但心如明鏡。之所以不慌,是因為我從那少年的身上嗅到了一絲氣味。”
呂鴆皺眉道:“什麼氣味。”
陳慶微微一笑,道:“與王爺一樣,一種特立獨行,不會在意他人看法的自在、灑脫。”
小小的桌案上,放滿了山珍海味,美味佳餚。
少年與蜀王分坐兩頭,小草坐在中間,看見什麼就抓什麼,大把放進嘴裡,吃得那叫一個香甜。
“外面的人都說你好像是不是一個好人?”朱閣看著對方的眼見,出聲說道。
趙猙輕笑一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仙人不會是來替天行道的吧。”
朱閣搖搖頭:“其他的我不是太懂,只知道外面的人都在傳你的壞。可一路走來,蜀地的百姓卻都能安居樂業,並不像外界傳言的那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你也不是頓頓人心人肝的下酒,至少這一桌不是。”
正忙著祭五臟廟的小草動作一停,滿臉嫌棄地瞪了少年一眼,似乎是埋怨他說話不挑時候。
蜀王斟酒笑道:“自家養的雞,都盼著下蛋,哪捨得殺啊?”
朱閣沉默了一會兒,冷不丁地問道:“你真得殺了自己的兄弟嗎?”
蜀王動作微微停頓,隨即很快又恢復如初,將酒倒滿,卻沒立刻飲下,而是看著晶瑩的水面發呆,陷入回憶。
九皇子趙賜,先帝最寵溺的皇子,年紀雖小,可天賦秉性具是上佳,為人正直,性情純良,同時又能體恤百姓,無論貴賤都能一視同仁,不得不說這樣的人天生就是做好皇帝的材料。
趙猙用笑容掩飾眼中的傷感,爽朗道:“老九他為人不錯,可惜生得不是時候,所以註定難逃一死。”
少年皺眉道:“所以那件事並不是誤殺,你是故意的。”
蜀王以指點胸,笑道:“我親自出手,一箭穿心,死得不能不再死了。”
“為什麼?”
朱閣好奇道,他能察覺出對方說這話時並非真的沾沾自喜,而是明顯帶著愧疚和無奈。
趙猙將酒飲下,嘆息道:“因為當時的南嶽需要的並非是一個宅心仁厚的好皇帝,而是一個有手段,有魄力,心又要足夠狠的鐵血帝王!”
他知道先帝對老九的喜愛,也知道父皇暗地裡其實已經寫好詔書,打算殯天后就將皇位傳給他。老人家愛家中小么,無可厚非,更何況他們這位最小的弟弟無論在哪一方面都是出類拔萃,比他們這群兄長更為優秀。
但是生在帝王之家,很多事情老九都越過了界,尤其是當他還不是儲君的時候。
“那時南嶽和北莽的國戰剛剛結束,中原各處又有諸侯趁機作亂,群雄割據,百姓生靈塗炭,此時一個仁慈心善的人坐上皇位,對南嶽而言並非什麼好事。”
朱閣問道:“所以你出手殺了他。”
趙猙點了點頭,無奈道:“是不得不殺,老九不死,就會有很多其他人死,成千上萬。一旁虎視眈眈的北莽也會藉機發難,中原剛平定下來的戰事不能再起兵戈。對我而言死一人,可安天下,這筆買賣還是很划算的。”
男人雖嘴上說得很隨意,可偶爾抽動的嘴角還是出賣了他。
龍生九子,各有所長,奈何他趙猙就是其中最不討喜的一個。與其他趙家子孫相比,他長相猙獰,身材圓潤,自幼便得了個‘小饕餮’的諢名,且越長越是能吃。文韜武略,琴棋書畫是樣樣都不行,很多時候還要承受趙家其他人異樣的目光,就連自己的父親對他也是不假辭色,一度懷疑他是不是趙家的種。
所有皇子中也就老九對他不錯,不會隨意打罵,更不會搶了他手中的糕點扔在地上,然後逼他像狗一樣跪下去舔。
但就是這麼一個唯一對他好的趙家人,他卻不得不親手殺了他。
男人的眼神漸漸變得哀傷,他還記得那日騙老九出來時,那少年一臉的天真和興奮,毫無戒備。兩人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天的獵,卻啥也沒有獵著。趙猙是自知箭術不行,但少年明明可以百發百中,卻次次故意射偏,結果他們兩人就像兩個傻子一樣追著一頭麋鹿跑了一整天,直到日薄西山,兩人都累得氣喘吁吁,無力地躺在草垛上,一起看著夕陽靜靜落下。
“五哥。”
“嗯?”
“你說我會是個好皇帝嗎?”
胖子不知該如何回答,藏在草垛內的手悄然握住了弓,死死握緊。
少年跳下草垛,背對自己的兄長,走到前方看著落入地平線的餘暉驀然一笑。
轉身,箭已在弦。
胖子眼含熱淚,鬆開了緊握箭弦的手指,下一刻,箭矢命中少年胸膛,他的臉上還帶著沒來得及褪去的笑意就此直挺挺地倒下。
這一支整日都沒射中獵物的箭,最終還是沾了兄弟的血。
麋鹿站在遠處,晶瑩的眼眸靜靜注視著,雙耳一動,便有躍入林中消失不見。
胖子跪地失聲痛哭,他知道這一箭他必須射出去。太子的禁軍已經秘密集結,隨時可以逼宮兵變。而一些打著站隊名義的皇子和武將也都蓄勢待發,開始調集各處兵馬,只需一聲號令,南嶽境內就會烽煙四起,血流成河。
當訊息傳回宮內,老皇帝像是一下失去了所有希望,變得渾渾噩噩,身體每況愈下。
太子順勢登基稱帝,手握大權,以雷霆手段穩定局勢。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就此平息,而始作俑者,只不過是個無權無勢,又在趙家深受嫌棄的‘愚者’,這‘弒親’的惡名也該理所當然地由他背上。
聽完蜀王的回憶,朱閣沒有開口,只是情不自禁地給他倒了一杯酒,最艱難的決定往往需要最堅韌的意志。
趙猙端起酒杯,小酌一口,還不忘調笑道:“這仙人倒的酒本王可得細細品味。”
少年不置可否,只是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他沒喝過酒,但也願意與眼前之人共飲。
美酒入喉,起初辛辣刺鼻,朱閣不覺皺眉,可片刻之後卻又別有一番風味,唇齒留香,心暖宜人。
“好酒。”少年不由讚歎。
蜀王大笑,看出少年是第一次飲酒,便也主動替他斟滿,舉杯笑道:“敬這太平世道。”
少年同樣舉杯:“敬讓世道太平之人。”
男人微微一愣,隨即欣慰一笑。
兩人一飲而盡,小草也想加入,伸手去抱那酒壺,卻被少年打斷:“你還小,乖乖喝你的果釀。”
女孩抽抽鼻子,有些不滿,哼哼道:“這死胖子這麼笨都能喝,我為什麼不能喝。”
蜀王大笑,指了指自己,對女孩說道:“本王雖兇名在外,可也不是真傻,精明著呢。”
女孩撇撇嘴,說道:“對對對,你是不傻,要我說那個被你故意射死的九皇子才是真得傻。”
趙猙臉色一沉,眯起雙眸,沉聲道:“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草掰下一根雞腿,咬了一口反道:“那個九皇子跟你比,腦袋聰明嗎?”
蜀王輕哼道:“老九天資聰慧,熟讀兵法韜略,勝我數倍不止。”
女孩聳聳肩道:“那不就行了,你都能看清的局勢他會看不清嗎?世上居然還有這麼笨的人,放著皇帝的位置不坐,甘願死在你這胖子的手上,還說不傻?”
大殿頓時安靜,朱閣無奈嘆了口氣,伸手輕輕彈了女孩額頭一下,後者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張口來咬,兩人頓時鬧作一團。。
蜀王整個人卻如石像般呆坐原地,一瞬間困擾他多年的疑惑迎刃而解,為何那人臨死前笑得那般自然、安詳。
他早知道自己是去殺他的,但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慷慨赴死。作為出生最晚的孩子,他雖深得帝心與民心,但也很清楚他沒有太子一樣的根基和權勢,活著註定會成為有心人利用的藉口。若是要死,便寧願死在一個同樣胸懷天下的人手中。
男人掩面痛哭,淚止不住地流下,他還在納悶,箭術如此糟糕的他為何偏偏這最後一箭射得如此之準,原來老九你什麼都知道,說那些話是故意逼你五哥動手啊。
男人失聲,又哭又笑:“老九你這混球,連你都要欺負五哥。”
偌大的宴廳內,只有男人無助與愧疚的哭泣聲不斷迴繞。
門外,知曉一切的三人皆沉默不語,靜靜聽著,十幾年都不曾露過半點怯懦的男人,今夜卻哭得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