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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雲萍頗不寧靜,先是十幾年前派府宋氏餘孽捲土重來,再是今日醉夢樓被燒,密集發生的樁樁件件都在雲萍百姓們敏感的神經上反覆挑逗著極限。
由此,壓抑和恐懼也與之共生在每處。
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有人指指點點。
“快看!是那個娼妓之子!”
“真是個禍害,醉夢樓被燒,憑什麼就他一人走了狗屎運活了下來?”
“要我說啊,說不準醉夢就是他燒的呢,哎,快別說了,他來了……”
應聲而來的是一位年輕的少年,他好似走在人群中,卻又好似時時刻刻都在遊離人群之外。面對人們惡意轉移的情緒宣洩,他也只是始終噙著笑,一條路走到黑。
既然做了,那便沒有回頭路了。
圍繞他周圍的是陣陣刺耳的議論聲和不知是誰先動手的推搡,孟瑤沒有反抗,只是跌跌撞撞地躲入一處暗巷,期盼著如平時一樣能得過且過。無非就是皮外傷,左右他今日也燒了醉夢,算得上解脫了。
可這次卻是不同,孟瑤眼睜睜地看著那群人剛一靠近他附近就像看到了什麼洪水猛獸一般避之不及。
是為什麼呢?因為什麼呢?他看了看那群人的背影,又看了眼自己的手,在這千迴百轉間想通了一切。
只怕是誤闖了某位大能的地盤,可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呢?
是反抗?還是解釋?那位大能會聽嗎?
孟瑤苦笑了一聲,貼著牆根慢慢坐下療傷,他身上斑駁的青紫和衣服下的焦黑可容不得他像那群人一樣逃跑。
他別無選擇,只能寄希望於自己。
只是可惜,那群人搭了這麼一場轟轟烈烈的鬧劇,最後卻也只剩他一人下不來臺。
說不上有多痛苦,他早就習慣了。
“敢問尊下……”孟瑤的話停在嘴邊,他滿眼震驚地盯著那抹出現在角落的金星雪浪,滔天的歡喜淹沒他遲滯的五感,讓他幾乎是難以自控地問出了聲:“尊下竟是蘭陵金氏的人麼?”
是他嗎?一定是吧!
那人應聲而出,手執玉劍,才見過血的法器在她手下發出了陣陣刺骨的寒意,她沒有回應,只是默不作聲地向他走近。
與此同時,他的一顆心也沉到了底。
孟瑤掌心的手指被他用力到發白,他悲哀地想,許是蘭陵金氏要來清理門戶,趕盡殺絕來了。
明明是極心痛的,就連那該流出來的眼淚也在臉上苦出了一個微笑的弧度。
卻不料,見他這副模樣,那人卻彷彿來了興致一般突然開口道:“派府宋氏。”
聞言,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僥倖縈繞在孟瑤心中,他抬頭,一動不動地直視著那人美目中狼狽不堪的自己。
許是受不了身上痛苦的交織撕咬,又許是二人高下立見的差距刺痛了他的感官,他面不改色地嚥下了喉中那抹腥甜轉而笑道:“原是派府宋氏,某愚鈍,幼時曾聞其大名,只是可惜最後遭人背叛,一朝之間,滿門被滅。”
他聯想了最近的傳言,毫不費力地推出那人的身份。只是要想活命,好話誰都會說,他又有什麼理由讓那人非留他一命不可呢?
女子用右手握緊劍柄,向他慢慢靠近。
那人每近一寸,孟瑤臉上的笑容就越真切一分,他企圖用這種方式向那人示好。
所幸,那人只是在距他極近的地方架刀在他脖頸處後便再無動作。
她是停步了,卻也開始行動了。
“你當真這般認為?”那人漠視著他,說話的聲音也極其平靜。
那感覺,就像是她在對待路邊長相怪異的野草,偶然提起了一絲興趣一般。
明明只是那派府宋氏人的一時興起,孟瑤卻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瘋狂在腦中搜颳著有關派府宋氏的資訊,他聽見自己扯著嗓子,嘴中洋溢的滿是對派府宋氏的讚美之詞。
待到孟瑤說倦了,說疲了,終於是無話可說了,那人才回應了他一句,“你不想死,對麼?”
她的聲音仍然清冷,聽在孟瑤耳裡卻無端多了幾分縱容與無奈。
察覺出那人話語裡的鬆動,孟瑤卻不敢對如今自身的處境有所鬆懈,他從不認為幾句好話就能從別人那裡討擾來一條人命。
畢竟他頸處的那把劍,也是才飲過血的。哪怕劍下多一條亡魂,也算不得多,不是麼?
那又能怎麼辦呢?劍走偏鋒嗎?
孟瑤眼睛微微眯起,他不喜歡這種未知的感覺,因為它總是能毫不費力地折磨的他一刻不寧。
他想,他只能藉此賭一把了。
孟瑤點點頭,張嘴卻是答非所問,“宋懷瑾,對麼?”
他面上冷靜,心中卻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然,他不是不會自保,只是習慣了收起尖牙,以弱示人。
只拔去野獸的獠牙,難道它就會服從嗎?
不!要打服它、從心理馴服它!
要讓它知道,它永遠翻不了身。
女子沒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聲箭矢的破空聲卻猝不及防地打斷了二人的無聲僵持。
原是先前被殺那人未死絕,蟄伏至此用以暗放冷箭。千鈞一髮之際,孟瑤毫不猶豫地抽出自己腰間佩劍從女子身後斬斷了那隻箭矢。
他不是不想借此直接殺了那女子,可未知的,往往會更危險,孟瑤不願賭,也不想賭。
女子有些驚訝,看著他的眼睛裡辨不出喜怒。
“倒不如說是蘭陵金氏,金懷瑾。”那人說著便拿起地上掉落的箭頭擲向巷子深處,與之一同響起的是一聲痛呼。金懷瑾卻好似終於滿意了一般,轉身上上下下地審視了一眼孟瑤道:“很好,你很好。”
若在平時孟瑤定是要暗暗記她一筆,可如今,他卻猶如被施了定身術一般也顧不得這些了,明明那人說了這麼許多,他卻彷彿只能聽見“蘭陵金氏”這四個字。
“蘭陵金氏…蘭陵金氏……”孟瑤喃喃出聲,他清亮的雙眸底壓抑著不可示人的瘋狂,又順帶勾起著心底隱秘的期待和害怕希望落空的拉扯。
良久,他才閉上雙眼,向自己的內心妥協道,“孟瑤,我的名字。”
“怎麼了麼?”那人睨了孟瑤一眼問。
“你難道不是…”來帶我回去的麼?
頂著那人的目光,孟瑤於是只能硬生生把快要脫口的後半句嚥了回去。
這反而引起了金懷瑾的疑惑,她認真地盯著他看了許久問:“究竟為何?”
明明是在笑著,可孟瑤的眼神卻是逐漸渙散到了遠方,他悠悠回答道:“宋氏當年滿門被滅,難道尊下當真覺得只是雲萍這麼幾個人就能策劃的了?”
這顯然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真相肯定遠比表面上的要更隱晦。
金懷瑾沒有說話,她明白孟瑤的意思,卻也只是默默攥緊了劍柄。
孟瑤自然看見了, 他慢慢回神開口引誘著她道:“若是昨日之事,定然是易於探明,可如今卻是多年已過,最初的那群罪魁禍首又真的還會是那群人麼?就算從頭調查,尊者一個人辦事總歸是不妥當的,那群人的手段不可謂是不擇手段。”
他的話聽著很輕但又極重。
此話一出,二人處境瞬間扭轉。
孟瑤垂著眼,靜靜等待著她的迴音。
讓他格外心安的是,那直立著身體宛若仙人般置身事外的金懷瑾終於被他激出了情緒,刀刃抽出了劍柄直指他的面門。
與尋常不同的過激反應不恰好說明了那人內心的不平靜麼?只要人情緒失控,就更容易被對方控制,不是麼?
她有求於他,就是最致命的弱點。
想到這裡,孟瑤眼底的笑意逐漸擴大,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這麼做的目的不僅是要活命,更是要借金懷瑾之手回到金氏。
他就是要利用她。
哪怕是不擇手段。
哪怕是無果而終。
只要回去,他只想要回去。
無論如何,無論怎樣。
金懷瑾安靜了一瞬,她漂亮的眼睛眯起,像是在考慮孟瑤所說的可執行性,事實上,這其中牽涉眾多,她是知曉的,不然也不會身著金星雪浪,不掩蹤跡。
這其中一方面是為了給金光善找點麻煩,拉他入水,這另一方面,就是為她自己考慮了。
這麼多年了,她也是真的、真的想他們了。
微風拂過金懷瑾的髮梢,也輕輕遮住了她不知前途的未來,她閉上雙眼又睜開,語調緩緩道:“哪怕其中牽涉眾多,你也未知生死?”
“不怕。”
“哪怕無利可圖?”
“不怕。”
孟瑤抬頭和她對視,他眼中的真切和熱烈都不似作假,可金懷瑾心中還猶有疑心,她不信僅憑他一人就能解決自己心中困擾多年的難題,更不信一次初見就能隨意交心託付。
“為何?”
“姑娘對瑤有救命之恩。”孟瑤一邊回答,一邊掀起自己的衣袖,赤裸裸地暴露出他的不堪,自揭傷疤道,“今日若不是姑娘,瑤只怕早已生死難料。”
藏在光鮮外皮背面的赫然是一片荒蕪。
他勾著唇角笑,一滴滾燙的淚沒入衣襟。
這滴淚,直直燙的金懷瑾握不住劍,只見她彷彿觸電般猛地收回玉劍,連忙撇開自己視線道,“我不信你。”
她的過於誠實讓孟瑤不禁怔愣了半刻,他低頭啞然失笑,而後才道,“那姑娘只需儘管努力,剩下的全聽天意,可好?”
“——好。”金懷瑾嘆了口氣,點頭回答。
只能如此,她好似也只能退讓到這步了。
孟瑤垂著眸,把眼中細碎的暗光重新收回眼底,再度畫地為牢地為自己圈出一處無人光顧的偷生之處。
骯髒的,見不得光的。
能讓他苟且偷生的。
一個可憐鬼,他自嘲地笑了笑。
金懷瑾感知到了他的情緒,她抿著唇,糾結地開口道:“家在何處?我送你歸。”
聞言,孟瑤卻好似失了聲一般,他聽到自己的靈魂在轟鳴,那些揭開的傷疤又滋生出了細密的暗啞,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回答她道:“瑤已無家,無處可歸。”
是因為救了他,那群人找不到宣洩口嗎?金懷瑾沒說話,只是低頭猶豫不決。
許是二人過於相似的經歷觸動了金懷瑾心底最柔軟的角落,待她反應過來後就已經攜著孟瑤來到了自己的客棧。
也不知孟瑤是出於什麼目地竟也隨著她。
簡直胡鬧,金懷瑾想。
“你——”她欲言又止。
孟瑤卻是一副渾然不知的模樣。
金懷瑾自覺無奈,只能閉嘴。
許是他終於欣賞夠了她的窘態,才開口打破二人之間的沉默道:“這於禮不合。”
於禮不合,於理不合。
孟瑤在心底細細咀嚼著這幾個字,抬眼噙著笑和她對視。
“可你無家,罪在我身。”
見死不救,見之不憐,是為己過。
金懷瑾的聲音依舊平穩。
看來她先前的舉動,實為虛張聲勢。
原來這樣清冷的月,心底竟也是軟的。
孟瑤咬著牙,心口不一地否認她道,“實則不然,就算姑娘不救瑤,那群人也會讓瑤無處而去。”
見他這般,金懷瑾才知自己會錯了意。
她於是釋然般地笑出了聲,只是如此一來,自然也就沒法留意到站在身側的孟瑤神色淡淡、興致缺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