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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落了血跡無法充當偵訊室，廚房狹窄逼仄也不適合辦公。遍觀林宅一樓，僅樓梯儲藏室間勉強夠格。昨晚，杜侑安複查現場時發現這間儲藏室，並確認裡面沒有線索。於是他與蔣老師商議，將其改造成偵訊室。
杜侑安循例領李思妤在現場過目，然後二人返回儲藏室。
杜侑安手按門把，幹練地問：“有何異樣？”
李思妤快言道否。杜侑安不能強求，灰心點頭，擰動門把。
推開木門，各種景緻盡覽無餘。整個儲藏室只約十平米，大小不比KTV包廂。坪面鋪著豹紋地板，琥珀色調，比裝潢城特供的產品還要再淡些，搞不好是定製款式。地板表面有刮擦，可能是屋主疏於打蠟的結果。地板上還有水漬淤在低點，表明這裡剛被打掃。
儲藏室的穹頂與客廳色調一致，照例是珍珠粉，粉末中央單吊著一盞水青大燈，像下雨的馬孔多，也像陽光裡的懸空城。牆壁上裝飾著濃淡相間的素彩條紋。左翼牆壁糊著美女寫真，海報被塗得亂七八糟，掛曆也被撕碎，最新頁停在去年9月。右翼牆壁堆著紙箱，紙箱高度及肩，頂上積了層灰。紙箱旁還壘著像是從狗窩上拆下來的複合木板。房間中央，青燈之下，擺著一張長方形摺疊桌，桌旁挨著一個老舊的真皮沙發。
李思妤剛踏進屋，便把挎包靠在沙發扶手旁，她撩起長裙窩在沙發上，隨性蹺著二郎腿。接著，她旁若無人地側身開啟挎包，取出梳妝鏡補妝。梳理完畢，她將長髮撩撥耳後，換了個更加優雅的坐姿。她的雙腿併攏稍傾，膝蓋略高於大腿，雙手自然垂搭在腿上。她輕輕挪動身軀，使軀幹舒適地嵌進沙發。
杜侑安從過道搬來一個塑膠凳，正欲關門，走廊彼端傳來腳步。俄而，一位兜臉徹腮，合著西裝的富態男子踱步進門……
那人見著杜侑安，率先喜笑施禮。杜侑安被迫回禮，尷尬點頭。鍾紹峰見狀，立刻從門外探上前，向杜隊長介紹來人身份。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沈浩輝，可能是記事本上的“老沈”。他是浩輝金融投資有限公司的老闆，住在林家別墅的隔壁——7棟7號房。
杜侑安照例點頭，起身請客入座。沈浩輝簡單應了一聲，徑直走向沙發。
或許是因為儲藏室太過狹小，空氣不太通暢，又或許是因為現場氣氛過於壓抑。沈浩輝坐下後，便從口袋拿出一個鼻通，略顯尷尬地側過頭，一邊輕咳，一邊通鼻。隨後，他收起鼻通，摸了摸喉結，輕咽兩口唾沫，旋過頭，欲言又止。
“有什麼問題嗎？”杜侑安問道。
沈浩輝禮貌地詢問：“介意我開窗嗎？”
杜侑安偷瞄女主人，見對方寂然，他向男人做出“請便”手勢。
沈浩輝謝過杜侑安，輕推下懸窗，向外呼吸。不消多時，他回坐沙發，衝杜侑安點頭。
杜侑安外張雙腿，挺直身板，抱肘而坐，不響。直到兩人無話，他才鄭重開口：“如你們所見，林先生昨晚不幸遇害了……”
隨後，杜侑安做了自我介紹，並複述案發經過。至於“月牙鎖”、“清潔劑”、“毛巾”、“鞋子”等物證，他並未提及。他不確定眼前兩人的身份究竟是狼，還是平民。
整個過程，李思妤閉眼沉思，一聲不吭。而沈浩輝則表現誇張，頻頻驚呼，這種表情與他原本的氣質全然不符。
杜侑安打趣道：“沈老闆，你小心點，要是動靜太大，把犯人嚇跑了，我們就不好交差了。”
沈浩輝像鉚足勁的彈簧，反應強烈，登地起身，致歉道：“我這就走。”
“不必這樣，你先坐下聽聽，說不定能提供有用線索。”
沈浩輝聽罷，後退一步，重新就位。
杜侑安轉向李思妤，定神道：“李女士，林先生剛過世，可為何我見你毫不驚訝？”
李思妤心底按下，嘴上毫不搪塞，直截了當道：“事已至此，失驚打怪也無濟於事。”
女人一句漫不經心的話，就像一路傾城的寒霜，真真地、切切地讓杜侑安狠狠領略了一番北境的風光。他狼狽地、不堪地陷入漫長的沉思，悠遠的、無言的沉思。對方的表現既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也許，冥冥之中，這位資歷匪淺的刑警，也傲慢地、偏見地給對方貼上標籤，只是他不承認，也不願承認罷了。
“難道富家千金都有與生俱來的傲氣嗎？”杜侑安一邊腹誹，一邊洞察女人反應。
他覺得在這場蟾光的夜雪裡，一定隱藏著隆冬的奧秘——不過，他好像忘了，現在的標準色，並非梨花初晴，而是重鬱的梧桐和懷舊的銀杏。
他深知李思妤所有言表的、未明的證詞，都可能對案件產生重大影響。因此，他告誡自己必須謹慎地、周全地——趕在霜降之前，引導寒蟬吐露最真實的心音。
可李思妤哪是無言的仗馬，她直勾勾地目視杜侑安，搶白道：“我們很快就要離婚了，他的生死與我無關。”
“離婚？”聽到女人的回答，另外兩人彷彿兩隻偏頭歪腦的銀王鴿，一道怔在了竹木鳥籠。
“是的，”李思妤鬆開二郎腿說，“我這幾天已經打好了離婚協議，原打算挑個合適的時間……但眼下，沒這個必要了。”
杜侑安輕觸嘴唇，思索道：“昨晚，我們的人給你打電話，但一直無法接通。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李思妤喔了一聲，凜凜回應：“我一般不接陌生電話，現在騙子多，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但那時，你的手機好像關機了。”
李思妤按捺不住，重新蹺腿，忿道：“同個號碼連打數十遍，你們這幫傢伙真叫人煩不勝煩。”
“不好意思，我們這位小同事剛來署裡工作，沒工作經驗，還請你多包涵。”
杜侑安說完抬眼望去，只見鍾紹峰右手託頸，攔腰門口，臉上只顧憨笑，不知作甚。
杜侑安嗔視青年，揮舞右手，暗示對方不要傻站，要麼進屋，要麼出門。過半晌，這隻呆雁挨著踢腳線無動於衷。杜侑安眉黑眼白，擺出幹架態勢，這小郎子才夾著尾巴逃離房間。
“又是新警察？也是臨時工？”李思妤唸叨，“難道全石沒有靠譜的警察？”
杜侑安以為對方胡攪，忙用客套應付。但轉念一想，對方並非無理取鬧，因為鍾紹峰並未使用警局專機，而用私人電話，這才吃了閉門羹。他知道下屬有錯在先，於是又畢恭畢敬向李思妤道歉。
然而，道歉之餘，他想到一件事，既然鍾紹峰未與李思妤聯絡，那她如何得知林先生已死的訊息？而且一大早就趕過來？難道這只是巧合？還是說另有隱情？
李思妤未卜先知，不等對方發話，自顧解釋，“韓姐昨晚給我打電話，說那傢伙出事了，讓我回來一趟。”
“請問你口中的韓姐是什麼人？”
李思妤淡漠地瞻望沈浩輝。
沈浩輝相機解釋：“這個韓姐呢，就是我的愛人，韓佳玲。”
“原來如此。”杜侑安默默記下人物關係。結合已有線索，他確定，眼前之人就是與死者關係密切的沈先生，而韓佳玲就是沈太太。然而，他感到奇怪，眼前兩人說話總是互相搭不上，全然不似傳聞那般熟絡。不過，他覺得現在還不是揭穿這個問題的時候……
“或許，真正瞭解女人的，只有女人。”不知為何，杜侑安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