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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見。鳳輦宸遊,鸞觴禊飲,臨翠水、開鎬宴。”
微風吹拂,煙氣稍散,陳師師再開檀口,喝起了下半闕。
這時臺下眾人不像之前,只能依稀看個大概,而是已能看清師師容貌,頓時叫好之聲又接連響起。
而臺上的陳師師卻是不為所動,邊唱,邊仔細打量起四周。
曲已過半,那人,似是未來。
“兩兩輕舟飛畫楫,竟奪錦標霞爛。馨歡娛,歌魚藻,徘徊婉轉……”
再看,仍是未見其人。
“別有盈盈遊女,各委明珠爭收翠羽,相將歸遠。漸覺雲海沉沉,洞天日晚……”
一曲唱畢,餘音嫋嫋,臺下之人意猶未盡,臺上之人亦是顧盼再三。
“好!好詞!”
“詞好,人亦好!”
“好!”
……
待有一人叫好,其他人自是深有同感,紛紛附和起來。
一時間,金鑲玉想讓陳師師一炮而紅的如意算盤,已是大獲成功。
可是,臺上本應欣喜雀躍的陳師師,卻是娥眉微蹙。
只因心心念念之人,終是未來。
“師師姑娘,還請再唱一遍,我等還未聽夠啊!”
臺下一位中年文士大聲呼喊。
“是極,是極,再唱一遍!”
“師師姑娘,再唱一遍!”
……
望著臺下的騷動,陳師師略一思量,便脆聲道:“既如此,師師便再唱一回《破陣樂》!”
絲竹班頭聞言一怔,望向了金鑲玉。
不是說好,只唱一回麼?
“按她說的做!”
金鑲玉與臺上的陳師師對望一眼,便知她是何意,一揮手,吩咐絲竹班頭只管照做。
今晚,她想唱多久,就唱多久。
見到臺下有極個別文人,已是掏出隨身書袋裡的紙筆,金鑲玉心思急轉,招來一個小廝,低聲吩咐幾聲,安排了下去。
“煙花倒影,煙蕪蘸波,靈沼波暖……”
又一次,陳師師唱起了《破陣樂》。
只是,這一次,心中有了失落之感後,她唱的不似上次一那般靈動,而是千迴百轉,甚是悽苦。
但正是如此,聽在臺下眾人耳中,又是別有一番滋味。
師師姑娘,再唱一次,竟是別有風味,真真是不得了!
“咦,祖貽兄,想不到你也來了。”
人群之外,程潛之突然發現了與他齊名的陳祖貽。
“你來得,我便來不得麼?”
陳祖貽也望見了程潛之,大皺眉頭。
這兩人雖是並稱江南雙驕,但關係麼,實在是一般。
文人相輕,自古便是。
更何況近十年來,這兩人,一個幫媚香樓,一個幫繡紈院,為了一個金陵花魁,恨不得腦漿子都要打了出來。
不過這一次,程潛之聽了陳祖貽滿是火藥味的話,卻是難得的沒生氣。
“祖貽兄,你覺得,這首《破陣樂》如何?”
程潛之話是在跟陳祖貽講著,但是眼睛一直望著臺上邊唱邊舞的陳師師。
“哼!不過如此!”
心胸並不開闊的陳祖貽,有些口是心非,但是對著應程潛之麼,他自然不會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我倒覺著,這詞,極好。”
程潛之的話,讓陳祖貽一噎。
陳祖貽可沒想到,一向不甘人後的大對頭,竟會說出此等話語。
他,不是應該像我一樣,將江南詞人視若無物麼?
他,何曾用極好評價過他人之詞。
即便是前些年裡,陳祖貽勝他的那幾首詞,也不曾讓他低頭,甚至事後還大放厥詞,說這裡不好,那裡不足。
“今年的花神日,只怕……有好戲看了……”
程潛之此言一出,頓時讓陳祖貽心中一緊。
“你是說?”
程潛之不答,只是仔細記著《破陣樂》的每個字眼。
“不過也好,不然,也著實無趣了些……”
半晌之後,程潛之悠悠然來了這麼一句。
“程潛之,你這是何意,莫非是不將我放在眼裡!”
陳祖貽自忖雖不能穩勝程潛之,但亦不弱於他,可是,他憑什麼說著實無趣之言。
“祖貽兄,莫誤會了。”
程潛之的脾氣、心胸都要好上不少,見陳祖貽不悅,便解釋道:“我是說,為陳師師寫下這首《破陣樂》之人,必將是你我大敵,萬萬不可大意了。”
“江南詞人,除了你程潛之,餘下皆是碌碌之輩,有甚好擔心的!”
陳祖貽自小就眼高於頂,除了曾勝他幾次的程潛之,竟是目無餘子。
“既如此,就此別過,祖貽兄,花神日再見。”
程潛之雖然脾氣不錯,但遇上的小心眼的陳祖貽總是說不到一起去,加上已經背下《破陣樂》全篇,心中存了仔細推敲的想法,便不想再與這人糾纏。
“程潛之,程潛之……”
陳祖貽見對頭轉身要走,有話尚未說完的他不由一急,嗓門也高了幾分。
“呀,那邊莫不是陳祖貽與程潛之?”
“還真是!”
“想不到他們也來了月華臺!”
……
本已群情湧動的人群,已是徹底被陳師師的風采給折服,如今看到堂堂江南雙驕,竟同樣也被師師姑娘一曲《破陣樂》引來此地,更是大感值得。
陳祖貽見行蹤敗露,連忙掩面而奔,向著程潛之離去的反方向,落荒而逃。
心眼真是比針眼還小的他,就連跑路,都不願落於人後。
“師師姑娘,再來一曲!!!”
好事之人還在起鬨。
“是極,剛才光顧著聽了,連完整的詞都未曾記下!”
也有不少愛詞之人,突然反應過來。
臺上的陳師師不為所動,只是仔細的搜尋著什麼似的。
良久,她與金鑲玉對視一眼後,匆匆向臺下施了一禮,便懨懨然回了香房。
那一眼,金鑲玉看的分明,沒有受人追捧的喜悅,有的,只有無盡的落寞。
“哎……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金鑲玉暗歎一聲,但馬上又打起十二分精神,上了月華臺。
陳師師留下的爛攤子,還得由她來收拾。
“各位官人,師師姑娘身體不適,今天,便只能到此了,還望多多包涵則個。”
一上臺,風韻猶存的金鑲玉,便忙不迭的打起了圓場。
下面自然是有不少人認識她的,紛紛搭話。
“金媽媽,我與金陵楚神醫相熟,可要請神醫前來診治?”
“聽說馬臺街的周御醫年前已經回了金陵榮養,我即刻去請!”
“對,還有六合的李神醫!”
……
聽到臺人之人七嘴八舌,金鑲玉心中一喜,民心可用,民心可用啊!
“奴家在此,先替師師姑娘謝過諸君的厚愛!”
金鑲玉又是盈盈一拜,禮數做足。
“不過,師師姑娘只是偶感風寒,歇得一晚,就可無礙,所以就不用勞煩諸位興師動眾了。”
“呀!師師姑娘受了風寒,都能有如此動聽的歌喉,那要是康復了,那豈不是更……”
“看來,花神日那天,更是要為師師姑娘來捧場了!”
“不錯,理當如此!”
……
臺下之人交頭接耳,皆是認同。
金鑲玉沒想到隨口的一句瞎話,竟又為陳師師積了不少好感,更將眾人的期待拉昇到了極點。
一時間,又是高興,又是擔心。
有了這麼多人支援,高興自是不必多說。
現在,她反而有些惴惴不安。
她擔心的是,如今這些人恨不得將陳師師捧到天上去,可萬一花神日那天,陳師師沒了新詞可唱,那同樣是這些人,不知會講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哎……
千萬不要作繭自縛才好!
不過好在金鑲玉定力不錯,心中雖是不安,但面上仍是笑靨如花。
“對了,師師姑娘知道還有不少官人未曾記全這首《破陣樂》,便提前寫下了整首詞,託奴家奉上。”
金鑲玉一揮手,便有十數個小廝魚貫而出,雙手捧著上好宣紙,逐一發放。
臺下之人一看還有此等好事,心中更是對早已離去的師師姑娘大生好感。
原來,她是如此的貼心可人。
“好詞,好詞!”
“妙極,妙極!”
……
別管懂不懂,拿到手上後,眾人皆是讚不絕口。
“此詞……倒是有些古怪……”
臺下終究還是有識貨之人的,剛才那位中年文士,拿到完整的《破陣樂》,仔細推敲之後,不由得嘖嘖稱奇。
金鑲玉一樂,心想,便是你了。
她一指那位中年文士,嬌聲道:“這位官人,有何疑慮,不妨上前些來,奴家或可解惑一二。”
“如此……也好!”
那文士本不欲拋頭露面,但耐不住心中著實為這新詞傾倒,便分開人群,走到臺下。
“此詞,格律新奇,似是前所未見。”
這文士也不客套,開門見山。
“什麼意思?難道,這詞作的不對?”
人群中,有不少人聽了這話,臉色大變,竊竊私語。
金鑲玉不動聲色,混不把那些見風使舵之人放在眼裡。
“這位官人,奴家在回話之前,先大膽問一句,此詞,可好?”
中年文士一怔。
可好?
笑話!
若不好,他又怎會如痴如醉,上得前來?
“此詞,當然是極好的!”
說完,他猶嫌不夠,又補了一句:“吾雖寫了三十年,作了不下千首詞,可仍不敢說有一首可與之比肩!”
中年文士這話一出,頓時把人群中的騷動給暫時壓了下來。
金鑲玉見狀,微微一笑,開口道:“作詞之人曾言,此詞出自前唐教坊,但經他改動後,便成了……”
金鑲玉有意賣弄,按著柳三變當日所言,一通添油加醋,直把這詞的來歷,說的那是一個天花亂墜,神乎其神。
“原來……如此……”
中年文士何曾聽過這等神奇之事,但奈何這首《破陣樂》確實是精彩絕倫,由不得他不信。
“那……敢問,作詞之人何在?”
中年文士不顧身份,竟是向一鴇母不恥下問起來。
“不瞞官人,我們亦是在找這作詞之人,今日師師姑娘登臺獻藝,正是為了引他一會。”
金鑲玉如實相告,接著又道:“只可惜,此人並未現身……”
“此人是誰?”
中年文士一急,他可有不少話想問問這詞人的。
“此人真實姓名,奴家也不知。”
金鑲玉這話,讓中年文大急。
但是好在金鑲玉緊接著又說:“奴家只知此人姓柳,行七,約莫十七八,於三日前來了金陵城。”
“姓柳,行七,柳七郎……”
中年文士先是有些鬱悶,金陵城裡姓柳的不知凡幾,這可讓他如何是好。
可是轉念一想,既然有了諸多線索,總是比沒有好。
於是,他轉身,對著人群大聲道:“作詞之人驚才絕豔,師師姑娘風華絕代,他倆人可謂是天作之合,吾等務將此人找出來,以助師師姑娘奪下這金陵花魁,可好?”
“好!!!”
“好!!!”
……
這晚,金陵城有了一段佳話。
師師一曲破陣樂,滿城盡尋柳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