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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牽著我和七七走回家，家離醫院很近，十分鐘左右的路程。大嬸家不算很簡單，甚至裝的很漂亮，洋氣的小花布平鋪在餐桌上，甚至有花，湊近看看發現是假的，但是從塑膠花上落的灰塵來看，打掃的人很細心，甚至連塑膠花朵都時常擦拭。
“媽媽，七七今天晚上能不能看一會兒動畫片啊。”七七爬到炕上，去抱坐著的大嬸。
“七七誒~七七這幾天這麼乖，當然可以放啦~”大嬸把七七舉起來放到懷裡，直著身子去夠桌上的遙控器。
我看著七七撒嬌的神態，完全無法把他和昨天那個讓我趕快走的人聯想起來。
“七七上次看到第幾集啦？”大嬸抱著七七，兩邊搖晃著問。
“七七記得！第七集！”七七可愛地回答。
“第七集哦~”大嬸笑著捏捏七七的臉蛋。
一室溫情。
我望著七七的笑容，也不由自主開始笑。
“芳兒，芳兒……你在家嗎？”門外傳來女人的聲音。
七七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大嬸把七七從懷抱出來，麻利的去開門。
“在呢，聽說今天去醫院了，有啥不爽利的嗎？”
“這個說來話長啦，來……姐，進來說。”大嬸招呼著門口的女人進來。
隨後把我和七七在的房間門關上，開始交談。
七七趴在門上聽。
“七七，你真幸福。”我突然發自內心地對他說。
“幸福個毛線啊。”七七一邊回答我的話一邊把耳朵貼地更緊了。
我不再說話，安靜地看著他。
“姐，話不是這樣說的，理也不是這個樣子講的。”大嬸的聲音有些大，語氣激動又無奈。
“李春芳！你這個人心眼是真的壞！本以為你會理解一個做母親的，我是真的看錯你了！”女人聲音激動地奪門而出，用力的摔門聲把七七嚇的一跳，趕忙爬回床上。
過了一會又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估計是大嬸追出去了。
七七頹廢地坐在椅子上，手指扣著桌子，指甲把桌子劃出淺淺的劃痕。
“你快走吧，現在就走！”七七突然很激動的站起來“不管去哪裡都和我媽媽還有我都沒關係，反正你都決定要重新來一回了，你都決定不當張榆澤了，你走！現在就走！”七七把我往門口推。
“我……我……我就走，這就走……”我往門外走去，來不及等警察了，現在不走接下來四天也沒時間走了，我也不是什麼很矯情的人，這些年什麼苦都吃過了，死也死過了，死就死吧，痛一痛就過去了。
“你！對不起…………”他低著頭說。
“明白，我走啦。”我故作輕鬆地走出院子。
望著滿天地的白色，我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樣，家鄉第一次下雪，那是我是第一次看到雪。
“澤澤，你和外婆幹嘛去啊？”
“給澤澤買糖葫蘆去哦~”我語氣嘚瑟地回答鄰居。
“澤澤外婆好不容易來一次，得多陪陪你這個小外孫哦。”鄰居開玩笑對外婆說。
“那是肯定的，這天冷，您快進去。”外婆笑著答，兩人又寒暄了幾句，便走了。
“這糖葫蘆怎麼賣的？”
“三塊錢一個，四塊錢兩個。”糖葫蘆大爺手上動作不停，一邊快速轉動糖葫蘆一邊頭也不抬回答。
“那就來兩個吧。”外婆掏出錢袋付錢。
一想到外婆給我買了兩個糖葫蘆，我就捂嘴直笑，激動的笑容都壓不下去。
“你這孩子想什麼呢，另一個是給媽媽的，回家才能和媽媽一起吃。”外婆笑著看我，糖葫蘆大爺也瞥了我一眼，也是好玩的笑起來。
我不好意思地牽起外婆的手回家，媽媽已經在廳中間的煤爐上煮好了黃骨魚湯。
外婆把我抱起來抖乾淨腳上的雪，我的兩個手上一邊攥著一根糖葫蘆，手一滑一根糖葫蘆摔到了地上。
“哎呀這孩子，怎麼把給媽媽的糖葫蘆弄掉了。”外婆脫口而出的話語並沒有讓當時的我察覺到異樣，我手上的另外一根糖葫蘆剛剛被我趁外婆不注意舔了一口，掉的那一根原本是我心裡預設要給媽媽的糖葫蘆。
當時的我不懂，為什麼那個時候的媽媽無法理解兩根一樣的糖葫蘆掉到地上的那一根就必須是給她的。
廳中間坐著的媽媽抬眼看著地上的那根糖葫蘆久久沒有說話，半天說了一句“快坐吧，趁這顆煤還沒燒完”轉身撿起地上的糖葫蘆丟到垃圾袋裡。
“媽，你什麼時候回去。”吃著吃著媽媽突然問外婆。
“過幾天就要回去了，第二季的種又要下地了，家裡沒人，我這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外婆一邊把魚身上最好的魚腩肉都夾給我。
“忙不過來就早點回去吧。”媽媽假裝聽不懂外婆的言外之意。
“跟媽媽回去吧，媽媽這麼多年想你了，媽媽錯了。”外婆突然說。
媽媽拿筷子的手頓住了。
她站起來掀翻了煤爐上的魚湯，魚湯濺到即將熄滅的蜂窩煤上，已經燒成灰磚色的煤塊散發出晞晞的聲響，將它最後的溫度完全交給空氣。
“你走，這是我的家！這是我的家！你走！你要是心疼他你帶著他一塊走！帶著他一塊走！”媽媽聲嘶力竭，眼淚夾雜著怒吼。
那時的我根本不懂，那是委屈，不解，絕望。
媽媽曾經有一個哥哥，老輩人重男輕女，不是稀奇事，一家人什麼都緊著舅舅，雖媽媽有時會感嘆不公，但外婆對媽媽也不算虧待。
後來，舅舅因為肺癆去世了，一家人又把目光放回了母親身上。媽媽做事細緻但慢，外婆拿針扎她的手，名曰想要讓她長記性……諸如種種，都是親耳聽外婆講給我聽的，媽媽去世之後，外婆老給我講這些事，講的時候像失了水的玉般沒有光澤。
後來媽媽遇見了父親，父親是個年紀稍長的車間主管。可媽媽不知道父親有家事，義無反顧的愛了，她從未遇見過一個對她如此溫柔的男人，父親也從未遇到過一個讓他覺得如此溫賢的女人。父親請求母親不要放棄他，母親掙扎著道德上的譴責，以插入者的身份和原配對抗了好長一段時間，最終以父親的放棄潦草收場。
外婆譴責她，甚至不顧母親的意願想要強行把母親帶去給原配道歉，兩個人一路拉扯到原配家門口，原配直接出手打了母親，可外婆只是旁觀，沒阻攔。母親哭喊著，她想要解釋自已沒有惡意，她想要解釋事情不是這樣的，可是她沒法說話，甚至無法開口，沒有理由，沒有底氣。
母親恨外婆，外婆把她當成舅舅的影子，可是母親不是舅舅，她得不到舅舅的偏愛，一個載體也必須純潔無瑕，不然就得忍受高聲叫罵。
我和外婆走在雪地裡，外婆牽著我的手，突然停下來。她對我說:
“澤澤，回去吧。”
“外婆不喜歡澤澤嗎？”我問外婆。
“那澤澤愛媽媽嗎？”外婆蹲下來扶著我的肩膀問我。
“澤澤愛媽媽。”我毫不猶豫的回答。
“既然澤澤愛媽媽，那澤澤就回去吧，記住，媽媽媽就要一直在媽媽身邊。”外婆流著眼淚對我說。
剛下的雪松軟，外婆的眼淚滴到雪地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坑。
我一個人走回了家，鑽進媽媽的被子裡，我感受到這一晚的母親沒有像從前一樣偶爾抽泣，這一晚她睡得很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