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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有地怔怔望著程修鶴,眼裡的淚流了下來,模糊了程修鶴的面容。
他突然想起,妻子剛成親時很爽朗,笑聲也很好聽。現在卻不笑了,眼神空洞,形如枯槁,如果不是兒子,她已經跳井了。
兒子剛出生時,很軟,他不敢抱,妻子就把兒子直接放到他懷中,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哈哈大笑。
兒子剛會說話,第一個字是爹。
現在兒子眼裡的恨已經要裝不下了。
“我已經這把年紀了,想要升遷不可能了。一個縣令的親戚,十幾歲的小毛孩,卻可以指著我的鼻子罵,可以免了我的職。快知天命的年紀啊。”
李有地緩緩開口,說的卻是別的事情。
程修鶴靜靜聽著沒有打斷他。
“我不敢回嘴,我這把年紀,沒有手藝,沒有銀錢,更沒有靠山。”
“我去酒樓喝酒,旁邊坐了一桌從賭坊出來的人,祝賀黃子瑙在賭坊贏了幾百兩。他請我喝酒,請了五六次,都在說在賭場贏了多少錢。”
“他帶我去賭場一擲千金。剛開始我贏了五十兩,後來陸陸續續贏了幾十兩幾百兩。接著我一下就把這些錢輸了,還欠了五十兩。”
“這是我們家全部的積蓄。黃子瑙等我手氣好了,贏個上千兩都不在話下。賭場裡有地方借錢,利錢高到你想不到。”
“我一直在輸,錢還不上。黃子瑙說,不如你偷糧食出來賣,不用付出就可以還錢。反正倉庫一年到頭也不會檢查一遍。”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賭場的人,專門拉人去賭場賭的。他也是賭徒,拉一個人去賭,他可以得到二兩銀子。我發現賭場的背後是北涼人,北涼人的靠山是顧知州。”
李有地後來說的亂七八糟,前言不搭後語。他說除了賣給給糧店的,其他都搬進賭場了。
吳珩為了往上爬,顧知州需要錢,他就給人家送錢,顧知州需要糧,他就開倉送糧。
最後吳珩升遷去了江南當知縣。
程修鶴和宋戎回到縣衙,問了句,“主簿還沒有回來?”
門口的守衛羨慕的說,“主簿和李二爺他們去章鴻樓吃宴了。”
程修鶴和宋戎都停了下來,這萬惡的世家子弟,“去把她叫回來,她上司忙到這個時辰,她好意思去吃宴。把菜取回來。”
守衛立刻高興喊,“是!”
飛毛腿都沒他快。
“我平時虧待他們了?”程修鶴又不悅了,這半個月以來,時不時情緒不穩。
宋戎給了他一個微笑,讓他自己體會。
“你們一個個都要上天了。”程修鶴快步走進去,只留給宋戎一個瀟灑的背影。
“夫人,快梳洗梳洗,等下有章鴻樓的宴菜。”程修鶴還沒進門就開始嚷嚷了。
等守衛去到時,趙墨卿她們都散了,不過一人拿了一個食盒,想來也是要送到縣衙的,因此,守衛只說了,“縣令叫她去縣衙。”
“這些天整個衙門上上下下的人都辛苦了,大家吃好,趙主簿請客!”程修鶴舉起了茶盞一飲而盡。
“好!”
“好!”
吃飽喝足。
“吃飽了要開始幹活了。帶上傢伙,注意安全,去把如意賭坊裡裡外外都圍住了,一隻蒼蠅也別飛出來。裡面的人也全部抓回來。”程修鶴看著底下的人,字字鏗鏘有力。
“是!”異口同聲,氣勢恢宏。
衙役捕快很快就將賭坊圍了起來。
“我們只是進來看看的,為什麼抓我們!”
“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動我試試!”
“我有喘症,我不能去大獄。”
……
趙墨卿河東獅吼,“全部都給我安靜!!!誰再吵,先抓誰。”
一個姑娘如此大聲,還是離王府的姑娘,著實給人很大的震撼。
一個個臉上的震驚藏也藏不住。
人太多了,鐐銬完全不夠用。
除了賭坊的主事、夥計,用鐐銬,顧客都用麻繩綁著,有些夥計也用麻繩,抓了兩百多人。
李二爺他們去抓賭場主事人的家眷了,要說這賭坊真的富得流油,一個個都有幾房小妾,一家甚至有十八房。
一個晚上都兵荒馬亂。
獄卒們連夜審訊。
連衙門的狗都不能休息,去找屍體了。
第二天,每人一口濃茶提神,縣令還借了夫人的脂粉遮一遮黑眼圈,被姬如月笑了好久。
案情重大,具體情況已經上報給通判和知州,看兩位大人是什麼意思了。
趙墨卿也抄了一份送給之前來幫忙的前戶部侍郎人大人和丁憂的吏部侍郎江大人,畢竟人家來幫忙,也不好讓人不知道後續。
趙墨卿說的冠冕堂皇,其實是不想事情悄無聲息的了了,雷聲大雨點小,這個要看僧面,那個要看佛面,面子大過律法。
六月初五,朝廷被前戶部侍郎的一封信炸起驚雷。
北涼奸細以人的不忿、不甘,一步一步設局引人賭博、欠債,不知有多少錢糧被送往北涼。
世家問題再一次被提及。
全國審查糧倉、兵器庫,賭坊重點查巡。在周國的北涼人要登記在冊。
冀音縣的糧案由戶部侍郎立心和三皇子趙世材共同審理,冀州通判柏鍾秀、冀音縣縣令程修鶴、冀音縣主簿趙墨卿、冀音縣典史宋戎協助。
冀州知州顧溪河閉府幽禁,待他日查清糧案,擇日酌情處罰。現鯉魚縣縣令、前冀音縣縣令吳珩,冀音縣度支高齊停職查辦。
“你們在這悠閒,整個周國被你們鬧翻天了。”柏鍾秀進來看到他們在喝茶,說了一句。
程修鶴和宋典史連忙行禮,“通判安康。”
“隨意即可,那丫頭呢?”柏鍾秀看了周圍,沒發現趙墨卿。
“主簿去各村核對黃冊了。”程修鶴看了眼丫鬟,丫鬟立刻意會,奉茶。
“借刀殺人,渾水摸魚,你們乾的挺好啊?”柏鍾秀喝著茶,漫不經心。
程修鶴、宋戎兩人“眉目傳情”,大人,你是上司,你先上。你身為下屬居然不挺身而出。
兩個人人的眉毛跟跳舞似的。
“大人,這都是趙主簿的主意。還請通判念在她年幼,三年前才清醒,寬宥她。”程縣令語氣誠懇,態度端正。
要不是宋戎當時也在現場,差點信了縣令的鬼話。
這邊,趙墨卿還不知道她被人賣了。
趙墨卿在村裡比對黃冊,比對得火冒三丈,之前整理黃冊的時候就發現了,黃冊東一沓西一沓也忍了,沒想到其中還有許多不實之處。
“你兒子今年十五?不是弱冠之年?可有證明之人?”
“你家男人是殘疾?什麼時候殘的?一直都是殘的?”
“你爹五年前就去世了?可有消籍?消了?好的。”
趙墨卿打算回到縣裡立刻去罵雷召燈一頓。
之前漏報的人戶這次也要一次性補齊。
有位捕快收了一位婆婆的雞,趙墨卿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
“聞捕快,把雞還回去。”趙墨卿走了過去。
那婆婆連忙解釋,是我自願給的。
這個傳統在雷召燈前就有了,雷召燈在任時,他在,捕快會收斂,不在,如果不給,那來收糧稅時,恐怕要比其他人高一成。
“要我說第二遍嗎?”趙墨卿面無表情,語氣的怒意隔著八百里都能感覺到。
“主簿,我們以前不這樣,可能是婦人見了主簿是好人,感謝您呢。”聞捕快謙遜恭維著。
“既是給我的,那就還回去。”趙墨卿並不承他的情。
“我本也是要還回去的。”捕快也不惱,笑著說。
說完,就將雞遞給了婆婆,眼含兇光瞪了她一眼。婆婆不禁抖了一下。
婆婆一輩子在村裡,東家長西家短,這點官司還是看得懂的,連忙對著趙墨卿說,“我本來也打算送給大人的,大人收下吧。”
趙墨卿語氣和緩,態度溫和,“婆婆,你拿回去吧,我什麼都不缺的。”
婆婆拿著雞一步三回頭,趙墨卿揮了揮手,示意她回去。
走到官差都看不到的地方,婆婆健步如飛,回家一腳踢開孫子的門,“你到底想幹嘛?”
那人向四周觀望了一下,把婆婆拉進去,一把關上門。
“奶奶,你就不想出口氣。”仇垚(YAO,三聲)看著他奶奶。
奶奶有些猶豫懷疑,“這樣就可以出口氣?不過被罵了兩句罷了。”
“奶奶,我剛剛看到趙大人的侍女在問有沒有被亂收糧稅,出示證明登記,以後會退錢。”仇垚一臉興奮。
“天下那有這樣的餡餅,現在登記了以後就來找麻煩了。就算趙大人還錢了,那趙大人還能每次都來啊,還不是那捕快來,之前雷大人不也是。我瞧這事不靠譜。”奶奶也不是那愣頭青,對事情還是有自己的見解的。
“奶奶,你忘記了很重要的一點。趙大人有錢有人有家世。想想山賊。”仇垚話音剛落。
奶奶就一臉驚喜的瞪大眼睛,下一秒,兩人哈哈大笑起來,彷彿勝利就在眼前。
那聞捕快彷彿彷彿是一塊肥肉,人人都來給他送禮。
聞捕快的臉已經黑的不能看了。
趙墨卿已經怒極發笑了。
連三歲小孩都知道聞捕快大難臨頭了。
一時間其他捕快話都不敢和聞捕快說。
聞捕快心裡急死了,這些村民怎麼回事,一點眼力勁都沒有;但他還要溫和的勸說村民把東西還回去。
本來就是新官上任,人家還有自己的人馬,不抓緊機會表現,遲早一代新臣換舊臣。
天色暗了。
趙墨卿一行人就歇在村裡了,“大家今天辛苦了,早點休息,明天繼續幹活。”
聞捕快想找機會解釋一二,但沒找到機會。
趙墨卿也彷彿他這個人不存在似的,眼神都沒再給一個。
第二天,到了小陳村。
聽村名就知道,這個村大多數人都姓陳。
這個村人少,黃冊沒什麼問題。
但很奇怪,這個村大多數都是青壯年,基本上沒有老人,一個家庭都是一個男孩,有兩個孩子的家庭很少,女孩也很少。
樂安在河邊看到一個女嬰,臍帶都沒剪斷,發現時已經青紫。
樂安猛拍她的胸口,又刺激她的足底,一盞茶左右,哇哇哇哭了起來。
樂安抱過來時,大部分村民都變了臉色。村長的臉色尤其難看,但想到大人還在身邊,強顏歡笑著。
“應該是一出生就被扔到河裡,臍帶都沒剪斷,這要是感染了,只怕是活不成了。”樂安不知怎的,神色懨懨的。
“去請大夫過來。”趙墨卿對李二爺說,後又小聲補了句,再請幾個熟悉水性的。
“村長,誰家生了孩子?”趙墨卿問。
村長一臉正色,汗卻直流了下來,明明村子在山腳,又靠河,“我門村近期沒聽說有孩子出生。應該是別的村的。”
趙墨卿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夜晚,幾個族老聚在村長家商量對策。
“這個怎麼辦啊?”
“陳富貴,你怎麼回事?下手幹淨點行不行?”
陳富貴惶惶不安,“娃娃已經淹死了,應該是被衝上來的。”
“你家婆娘最近別讓她出來了。”
“明天一早就讓他們走,反正黃冊查完了。”
燭火搖曳,為趙墨卿的臉添了幾分暖色。
趙墨卿一心二用邊翻看黃冊,邊吩咐,“去縣城找縣令,把情況說一下,等人都熟睡了,再去河裡打撈,動作都小心些。”
村裡多有不便,沐浴是不可能了,只能燒些熱水簡單清潔一下。
“小姐,快安置了吧,這樣勞心傷神,小心身體。”綠柳心疼的看著趙墨卿,畢竟是一起長大的情分。
“綠柳說得對,小姐,你的身體剛好不久,要慢慢養著,夫人關切著呢,大夫都送來兩個,恨不得日日寫信來問。”樂安也勸導著。
趙墨卿聽著她倆唸叨,一臉頭痛,“你倆不去廟裡真是可惜。”
綠柳眼睛一瞪,急了,“小姐,奴婢是為著你著想的。”
接著,將東西放得砰砰作響,以表達自己的不滿,眼睛瞄向趙墨卿,發現她根本不在意,注意力都在黃冊上。
綠柳撇了撇嘴,覺得沒意思,安安靜靜做自己的事去了。
“小姐,這一整個村子,怕是都不乾淨,難道要處罰所有人?”樂安想問題總是比較長遠,所以有什麼事情,趙墨卿一般都會派她去做。
“你們覺得應該要怎樣?”趙墨卿也頭疼。
“還是重判吧,懲罰不嚴苛,只怕他們會嚐到甜頭。一而再再而三,也是麻煩。”綠柳是個火爆脾氣,做事也幹脆利落,所以她會這麼說。
樂安小時候吃過很多苦,她也有狠辣的時候,她如果不狠辣,根本活不到現在,在乞丐堆裡就死了。但她對苦難的百姓,也會悲憫。
她也知道綠柳說得有道理,而且她不能因為自己的經歷讓小姐陷於危險之中,索性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