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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畫荻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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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鐵馬嘶鳴而至,呼救聲終是引來了大批的甲衛。當巡邏的持戟虎賁趕到之時,王臨已自行爬上了堤岸。許是袍服吸水太飽,將士們將他拽起之時,渾濁的池水順淌了一地,冰凌掉落的聲響清脆可聞。

三人得虎賁護送剛剛踏上天祿閣臺,便隱隱察覺出了諸多不妙:閣門周遭的刀槍亂晃,各色旗纛隨風招展;兩廂的前導車馬轔轔,玉輅六駿正揚蹄嘶吼;宮蛾內侍多如蟻卵,一個個臂若抱鼓,收袖經立……

箕子本就又矮又小,面黃肌瘦的有如病秧,再縮頭縮頸地拎在前頭,幾乎顯不著他的存在。王臨二人可就慌了,一個個人高馬大的,又渾身汙漬,跟在箕子後頭像兩扇門板,天塌下來也是頂角的料兒。這人心虛就牙關打顫,再加上渾身溼冷,王臨遂憐聲憐氣地拍箕子一把,帶著哭腔央求道:“小主兒小主兒行行好,且把禍事全擔了,這事若擱我倆身上,不死也得脫層皮哇!”

箕子貓入天祿閣內張膽四望,卻未曾見到大母形蹤,心裡不由“咯噔”幾聲敲上了邊鼓,“撲噠撲噠”地一陣亂跳。兩廂那些博士、內臣都伏拜地上,一個個像母雞抱窩似的憋氣不吭。箕子便順著一溜伏跪的方向,戰戰兢兢地向內堂摸去。

王臨鬼鬼祟祟地跟在後頭,渾身凍得縮成了一蛋兒,就再度顫聲求告道:“小主兒倒是說句話呀,為兄我都嚇尿了哦!”箕子心急白了一眼,見他凍得一臉烏青,就支支吾吾應付道:“尿就尿唄,溼都溼了……”“不是……你……你這是抽死蛤蟆上樹哇?”

小吵間便到了芸館門口。箕子一見館堂裡頭是人頭攢動,就趕緊躲身廊柱邊上,哪知大司馬王莽早恭候多時,揚手便叫幾人趨進。箕子一看躲無可躲,俏媳婦兒遲早要見公婆,索性眼皮一搭就硬著頭皮,灰頭土臉地遛了進去……

太皇太后身披狐裘經坐案前,忽見這三人蔫頭耷腦地溜拜地上,尤是那王臨汙漬溼衣,狼狽不堪,一時驚乍,哭笑不得。王莽疾上前曳衣細觀,見王臨袍面溼硬已凝細冰,遂橫指搗頭怒罵道:“孽子哇孽子,這讀書是讀到河裡去了?你給我速速罰立閣前,凍死了有司再來報我。如是貽誤天家學業,怕斬你十次也是不枉!”

王臨也是倔強命硬之人,心想自己這條小命,父親不惜我也不惜,這館堂之內,終是會有不捨之人。思罷起身抖抖冰凌,甩袖搭腳就往外走,哪知剛剛邁出兩步,那廂卻急壞了東朝與劉歆。東朝見王莽不顧兒生死,便起身拄杖,破囗大罵王莽絕情。劉歆見太后揚杖暗示,就前去迎頭攔下了王臨,遂一臉肅穆詰問道:“賢婿這是往哪兒逃,肇事了還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如此豈不便宜了你?”

王臨一聽淚流如珠,哭愴道:“我們兄弟還有三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此語一出,嚇死旁人。太傅孔光疾將王臨拉至外堂,進了耳室又將一襲衣袍扔將過去,嗔怪道:“你這孩子,須知好話當錢使,伸手不打笑臉人。袍服憫這兒,抓緊換了……”

二人復入芸館之時,卻見大堂內靜得出奇。只聽得東朝一聲哀嘆,陡見夫子揚雄“撲嗵”跪地,臉如死灰地戰慄道:“老生瀆職,甘願領罪!”太皇太后一臉懵逼,尚未開口,便見右將軍甄豐揚袖喝道:“羽林軍走上!”話音甫落,只見金鎧金甲的羽林郎衛蜂擁而入,“呼呼啦啦”持戟兩廂,直嚇得夫子揚雄悴然倒地,兩眸呆直,渾身篩糠……

“不良講郎,要他何用!”甄豐揚袖搭指一揮,遂怒目圓睜:“將這愚夫押天子詔獄,著命廷尉從重議處!”鈞命一下,四名羽林就像餓虎撲食般疾奔了過來,將揚雄雙臂往後一剪,雙足一併,便欲抬出學館大堂。說時遲那時快,卻見王莽揚手稱“慢”,疾走過來怒目直視甄豐道:“孔孟聖地,豈可無禮?”說罷又背手啞喝道:“門下學子生性頑劣,又與承教夫子何干?放了他!”眾羽林聽了趕忙放下,且拱手施禮退出了芸館。

王莽見揚雄倒臥地上,就上前親攙揚雄起身,又恭謹引他扶坐席榻,遂深揖一禮抱歉道:“將軍無禮,子云受驚了……”揚雄驚慌起身答謝,卻被王莽穩按席上,且豎起拇指讚譽道:“我大漢立國二百有年,諍臣名將軒蓋如雲,然若論起賦學名家,武帝時僅有司馬相如,而今也只有揚雄耳!”

王莽說罷又轉向東朝深揖一禮,聲音已然變得嘶啞,“臣莽不才,今日姑且放膽一言:勿論子云身犯何罪,王莽不倒,揚雄不倒……”太皇太后遂沾拭眼淚哀嘆道:“子云受屈了……”轉而又叫箕子道:“大家也都起來吧!今日之禍,險喪人命,以後務要謹小慎微,三思而後行。”

箕子三人遂舉手加額,揖禮答謝東朝的隆恩。哪知箕子起得太急忘了束袖,竟從袂中順溜滑下兩條大魚來……這兩條魚兒砸落堂中,於眾目睽睽之下“啪嚓啪嚓”地擺尾搖鰭,那拼命的樣子看傻了眾人。

箕子心中陡然一驚,不知要遭受多大的戒方,便可憐巴巴地瞅向東朝,露出了一臉呆萌的樣子。不料太皇太后卻呵呵笑道:“莫看天家小小年紀,還能在冰肚子裡摸出個魚來,了不得!”說罷“嘖嘖”讚歎了兩聲,遂將箕兒招手入懷,又貼著臉龐親暱道:“真有本事,回頭叫太官給你燉了,也好補補這一身瘦骨!”

眾臣聽了正擊節稱道,卻見王莽揖拜案前,氣竭聲嘶地諫言道:“大司馬臣莽謹奏太皇太后、我皇陛下:太后與小主有隔輩之親,天下盡然,無可指摘。然隔輩之親,則先有父母生養,師傅嚴教。常言道,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孤獨觸乳,驕子罵母,小時見愛,大政害國呀!古人云:嚴是愛,嬌是害,慣子如殺子。慣子不孝,肥田收癟稻。因而愚臣誠乞我天下母,務酌情三思……”

太皇太后聞聽此言一時無語,便百無聊賴地緊了緊眼皮,又褶皮下搭道:“話糙理不糙,朕認這個理兒,可孩子還沒床頭高呢,上竄下跳的,天性使然,以後改了便是。”王莽見她護犢心切,便嚥下唾沫啞聲道:“太后執意這麼說,此事也就過去了。恕下臣冒昧問上一問,太后此行為了何事?”太皇太后一聽這話便舒眉笑了,“你且起來!不是聽孩子背書麼,還有甚麼事?”

王莽叩謝皇恩後方起身詰問:“陛下可還記得晨讀之事?”箕子一聽面紅耳赤,趕忙起身向王莽揖禮,道:“伯翁,我又錯了,誠乞伯翁體罰箕子!”王莽不由撫髭笑道:“體罰弟子乃夫子之事,臣莽哪敢越俎代庖!今晨著背太祖《手敕太子文》,務要陛下熟知其意,倒背如流。愚臣說要親赴芸館,挨個兒過堂,陛下可還記得此事?”“箕子記得。”“那就好!”王莽頻頻頷首道:“背錯一字——”箕子忙回:“願受尺教!”王莽折身叫來揚雄:“煩請子云拿戒尺來!”

揚雄一聽面目陡青,疾誠惶誠恐地趨入講壇,在大案之上拿過戒尺,又小心交到王莽手中。哪知王莽接都未接,便將揚雄讓席榻之上,遂又向他恭謹施禮道:“夫子門生,自然是由揚兄調教。”揚雄一聽臉色煞白,趕忙伏地哭訴道:“我一小小研學校書,哪敢戒飭我主——君王哇?賢德公非要一意孤行,我也只有墜閣以避,還望公等留我全屍……”訴罷已是涕淚俱下,悲慼莫名了。

王莽素知揚雄謹慎,也不便再去為難於他,便把期望拋向了太傅。哪知孔光心巧眼尖,睨見此狀,迅疾戰戰兢兢向東朝揖拜:“糞土臣光雖忝為帝師,可有心無力,早已遁為薄寒中人。伏惟我天下母高瞻遠矚,擇善另立……”

一說尺教就嚇得孔光棄官要逃,這可難壞了天下母。太皇太后遂背過身來,悽悽慼慼對箕子道:“打是親,罵是愛。天地君親師,師徒如父子哇!孫兒切記,切記!”箕子忙向東朝揖禮:“孫兒記下了。”太皇太后折身又對孔光曬笑道:“太傅多慮了,箕子若視師傅為讎,與那海昏侯劉賀又有何異?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桐宮。劉賀立朝二十七日,罪過千餘。若我箕兒不尊師道,朕當自省,朝官皆可群而逐之!”

東朝這話音量雖輕,可申飭之意過重,嚇得隨侍大臣們忙整肅儀容,伏地請罪。俟東朝揚袂著人平身後,便見講郎劉歆揖禮尊前,面色沉穩且朗聲啟道:“光祿大夫臣秀謹奏我陛下、太皇太后:《學記》有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是故古之王者建國君民,教學為先。臣秀不才忝為講郎,為叔翁,皆願負難承教主上,誠乞我天下母降旨恩准!”

劉歆本就治軍多年,殺伐果斷,雷厲風行,又身為小主講郎與皇親族叔,便主動請纓於天家陛前。想吃窟窿兒菜,遇上賣藕哩,東朝自是歡喜不禁。劉歆遂接過揚雄顫顫巍巍遞過來的紫檀戒尺,俯身跽坐堂前道:“此番小主可以背了……”

箕子遵言先施一禮,便背手立於劉歆跟前,不慌不忙地背誦起來……最終竟是一氣呵成,一字不漏,堂內頓時雷聲震動。眾臣擊節誇表之時,卻見劉棻垂眉斂目扭捏不前,王臨且仇視箕子一眼,又刮蹭其身數落道:“你有種,玩人呢!”

劉歆先招兒子近前,雙手互搏著那把戒尺,連看都不待看一眼,道:“門下站的可是劉棻?”劉棻聽了一臉懵圈兒,急咻咻上前抓耳撓腮道:“阿翁,是我,我是棻——”哪知父親白眼一翻,寒光閃閃……劉棻趕忙退後一步,深揖一禮囁嚅道:“夫子在上,學生這廂有禮了。”劉歆垂眉“嗯”了一聲,便兀自閉目養神道:“錯一罰一,你且背吧!”

劉棻聽罷臉色一白,不由自主地乾咳了兩聲,遂怯怯盈淚背誦道:“吾遭亂世,當秦禁學,自喜,謂讀書無益。洎踐阼以來,時方省書,及使人知作者之意……吾生不學書,但讀書問字……讀書問字……問字……”劉棻如此磕巴了半天,實在磕不下去了,便面紅耳赤地小聲嘀咕:“又忘了,本來很熟的……”

“很熟麼?”劉歆的臉色倏忽大變,一瞬的工夫便青筋暴出,遂怒喝一聲:“拿手來!”劉棻無奈伸出掌心,聲帶哭腔哀求道:“阿翁還打左手吧,右手還要寫字呢!”“三十九下,你且記著!”父親說罷揮尺便打,一下、兩下、三四下……直疼得劉棻甩手尖叫……東朝見了心疼至極,疾上前怒斥劉歆道:“人言虎毒不食子,你白面書生卻脾氣怪戾,有這麼教育孩子的麼,這是把兒子往死裡整呀!”

王莽見東朝又婦人之仁,遂急急前來勸慰東朝,道:“天下母護犢心切人人愛敬,然,人不教不知,樹不修不直。予其懲,而毖後患,可樹盛世明君也!”東朝聽了不置可否,卻不忘將劉棻拉至跟前,細細察看那透亮的掌心,又俯身吹拂,似乎能拂去疼痛一般。

輪到王臨背誦之時,剛到一半就吞吐不下,劉歆便於一旁提醒:“汝友四皓。”“對對對,汝友四皓。”王臨拼命點頭之餘,後面又忘得一乾二淨。“伸手!”劉歆見門婿眼珠子亂滾,便操起戒尺果斷道:“五十九個,你可記牢了。”王臨“吃吃”傻笑了兩聲,便縮著頭顱將手遞出。“啪啪啪啪”地一通猛揍,直疼得王臨是嗷嗷大叫,頓足長嚎……

東朝又默不作聲地趨去探視,見他手掌虛得老高,就像塘邊“哥哇”亂叫的氣肚兒蛤蟆,遂舉向窗邊偷偷一照,乖乖,通透!就像那一肚子裝滿銀絲的蠶體一般,明滴溜溜兒的。劉歆伏跪乞求降罪,東朝卻沾淚一笑道:“打得好,打得好……”

但見箕子窩於一旁,直嚇得眼珠兒瞪得溜溜圓,舌頭伸有半尺來長……

元始元年曈曈日,喜逢大漢正旦大朝,普天同慶,舉國歡騰,九州蹈舞,四海飄歌……小皇帝在太皇太后的羽翼之下穩坐金鑾,接兆民之衍慶,受萬邦之朝賀……

俟王侯公卿及各國使節稽首大拜,嵩呼萬歲,小皇帝在御前回禮以敬,便有太常卿丙昌宣喝稱“起”,又折身引陛下與東朝同升御座。鐘鼓之聲驟停,藩國使節與文武群僚遂埋首跽坐,恭候玉音。

此後有大鴻臚左鹹在階前跪奏:“大朝儀始,請朝饗!”又有中常侍宣讀表文過後,掌禮郎官便倚陛贊唱道:“皇帝延王登——”大鴻臚左鹹又跪請接唱:“藩王越裳氏伯孫,奉上本國輿帛一面,祥瑞白雉一隻,黑雉兩隻;藩王烏孫大昆彌伊秩靡,奉上白璧一匣,再拜賀——”太常卿丙昌也跟著宣道:“王悉登——”掌禮郎急忙上前引伯孫及伊秩靡登頂金墀,二王面君遂撩袍跪倒,先後恭謹奉上贄禮。

太皇太后急於長御手中接過輿帛,左觀右觀,歡喜不禁,遂又展給箕子看,道:“有我皇孫榮膺大寶,新元伊始,疆域自來。真可謂八荒攸歸,四海來朝,好兆頭哇!”

又有丙昌笑指白雉對東朝言道:“此乃千年一遇之祥瑞。昔有周公居攝六年,制禮作樂,天下歸心。越裳氏慕名前來獻上白雉,言講中國有聖人……”東朝聽了龍顏大悅,便著譯者傾前問道:“今日奉上祥瑞三寶,越裳王是慕何人之名,又奉中國誰為聖人?”

譯者說與越裳伯孫,伯孫又依越語作對,如此翻覆幾個來回,譯者方躬下身來揖禮答道:“聽聞中國有聖人輔朝,堪比元聖周公吐哺,居攝廟堂而懷柔四方,使百姓和樂,天下太平。臣自益州出發赴京,一路聞訊人人稱頌,方知乃施粥施衣的賢德公也!”

此語一出,滿堂敬拜。王莽見狀大吃一驚,疾惶惶不安出班稟奏:“新帝登極,上天示瑞,此乃天家之福報也。莽一常吏,授命輔君,無有建樹鴻圖大業,哪來的什麼中國聖人?大儀當前,切勿流言。”訴罷揖禮退回班中。

東朝見王莽一臉鐵青,遂抿嘴笑對越裳王道:“大司馬素來謙和恭謹,一心置事,不圖虛名……”說罷便將封賞策文交與長御。

中常侍於長御手中接過策詔,遂於陛前面南奉宣道:“元始元年正旦大朝,烏孫大昆彌伊秩靡、越裳氏伯孫盡皆來貢,漢以為榮。是時西域、南海凡六十二國,自譯長至王、侯、將、相皆賞印綬,凡四百二十八人。特賜二藩冠帶各一,黃金璽戾綬各一,玉具劍佩刀各一,各安車一乘,馬二十匹,黃斤二十斤,錢各二十四萬。另,加賜越裳族錦衣二百八十襲,錦繡增帛兩萬匹,絮三千斤。加賜烏孫國錦繡綺穀雜帛九千匹,絮五千斤。皇帝策曰:非武功赫濯而邊堠用寧,恩惠鬯敷,苗夷從乂。闢版圖於絕域,徠職貢於遐陬。神功聖德,炳炳麟麟,朕心甚慰——”

封策宣畢,長御女便扶小皇帝立身以敬,將策牒各賜二王一筒。待小皇帝箕子落下座來,二位藩王伏身又拜,藉此禮成,方由掌禮郎官引下玉階,坐回了原位。

此時有掌禮郎官又臨陛高喝:“皇帝延四輔三公等——”隨見有太傅孔光、大司馬王莽、大司徒馬宮、大司空王崇及特進傅喜,奉璧面北伏拜下來。大鴻臚卿又在階前跪地宣喝:“四輔、三公及特進,奉璧拜賀——”太常卿丙昌也跟唱道:“皇帝延公等登——”掌禮郎聽罷,忙引四輔三公拾階而上……

待藩王以下至六百石臣僚依次奉賀過後,復置法酒,宴設當堂,文武公卿都俯伏垂首,依俸秩尊卑起身與太皇太后、小皇帝敬酒祝福。酒過九巡,有謁者在陛前宣呼“罷酒”,遂法酒撤去,歌舞驟停。太皇太后言笑晏晏對眾卿說道:“吃飽了,喝足了,也當議些新朝大計。有膝下皇孫誕膺眷命,躬履至仁,萬國來朝,好氣象!一年之計,惟在於春。諸位愛卿胸有大治,可獻,可諫,盡皆奏來。”

不料東朝話音剛落,便有京兆尹薛修奉笏出班,啟奏道:“京兆尹臣修謹奏陛下、太皇太后:有越裳氏不遠萬里來我中華,於大朝會上貢奉輿帛與祥瑞三寶,皆指我中國有聖人。明公賢德蜚聲中外,功高至偉,重致周成白雉之瑞,周公及身而託號於周,莽宜賜號曰:安漢公,益戶疇爵邑,表彰其功!”

此言一出,滿堂附議,上至藩王,下至令郎,張袂成陰,擠擠一堂。直嚇得王莽也迅急出班,奉笏直言道:“今日有越裳氏歸附之功,乃是莽與孔光、王舜、甄豐、甄邯共同定策,方有大朝文治之盛況。臣本愚夫,幸有太后一門血親,曳裙上位,多有同僚憐憫、祖宗庇佑,方能忝居這廟堂之上。今日願獨條光等功賞,寢置臣莽,勿隨輩列,愚臣便感恩不盡了!”

太皇太后憐將箕兒拉擁入懷,不由感念落淚道:“皇帝惸弱,祖孫無靠,幸賴公等一干肱骨人樂用命,方添今日盛世之功。昔有周公吐哺稱聖,今有巨君輔佐成名,當賞則賞,恩威並行。回頭讓尚書操持一二,佈告中外,鹹使聞知。”王莽疾身頓首在地,且又哀哀哭訴道:“我本魏郡元城一區區小民,因緣蒙恩,位極人臣。若再加封賞,誠如那六月梅天沛雨過甚,大澇成災反而不美,伏惟我天下母體恤成全。”

樹也不是,不樹也不是,太皇太后左右為難,無奈將兩汪老眼瞄向了太傅。太傅孔光何其精明,趕忙奉笏施禮奏上:“太傅臣光謹奏陛下、太皇太后:明公賢德,中外稱頌,宜封安漢公!”話音甫落,王侯公卿應者如雲。太皇太后遂硬下心來,在大朝會上揚袂宣道:“無偏無黨,王道蕩蕩。君有安宗廟之功,不可以骨肉之親蔽隱不揚,君其勿辭!”說罷拂袖偏坐一旁,王莽只得長拜不起,涕淚橫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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