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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04】那個鉤子呢就沒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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囍帖街以前不叫囍帖街,叫南江街,取名自“江之南邊”。六十年代那裡建了很多僑房,許多歸國華僑便聚居在那,他們帶來了很多西式的生活作派,其中一項便是西式婚禮,把結婚弄得像派對一樣,穿著神聖的白紗,念著情深款款的誓言,洋氣又新潮。當中有些有商業頭腦的僑商開始在自家房子前的花園或者草坪上,陳列一些西式的婚紗洋裝,再後來慢慢延展到婚禮相關物品的經營,例如喜帖印刷、喜糖喜餅售賣……久而久之大家叫慣了“囍帖街”,便正式更名了。

到了八十年代末,西式婚紗開始進一步流行,婚紗店鋪也如雨後春筍般在這條街浮現,有零售也有批發,不僅南城人來這裡買,全國各地乃至東南亞的商家都會跑來進貨。

何美珍以前是在服裝廠乾的,從車間女工一路做到銷售專員。但自從她生了紀歲之後,廠子的效益就一年不如一年。她很有危機意識,又看準了婚紗的商機,在九零年頭不顧丈夫紀強的極力反對,拿了離世父母留給她的全部家當租了一個鋪子。

沒想到店開了一年多丈夫紀強就下崗了,導火索是因為紀歲。雖然生她時交了超生罰款,紀強的國營單位也只記了個過,但時隔六年,藥廠進行改革要降本增效,在裁員時對超生現象做了個追溯,紀強就被幹掉了,家中的重擔一下落在何美珍身上。

最早的時候,“珍愛婚紗店”開在巷子裡頭,西式中式都有,賣的都是大路貨。何美珍苦撐到第三個年頭,開始嘗試自已設計一些款式,憑著在服裝廠那些年積累的三腳貓功夫以及自已天生敏銳的潮流嗅覺,竟有了不錯的市場反饋。她的店鋪本來在街口,位置得天獨厚,可謂是囍帖街“門面擔當”。

本來有了獨立設計款按理說位置就很重要了,可是臨街鋪位的租金實在太貴,紀強下崗後何美珍要負擔起成頭家的開支,無奈只得退到了街後的平安里小巷。酒香其實也怕巷子深,她但求也能搭車一下街坊們的生意,或者靠客人口口相傳。

這些年“珍愛婚紗店”從一個蠅頭小鋪逐漸將生意做大,眼看有了起色卻又逐漸龜縮回去。起起伏伏,好好壞壞。很多時候彷彿是被時代的巨浪推著走,又拍回頭。今日不知明日事,有些路到底走得對不對,也許要很多很多年之後回頭看,才能真的蓋棺定論。

何美珍只覺得甜頭是有的,但苦也是真的苦,賺回來的錢好像又回到貨款上了,手裡倒不覺得多了幾個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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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珍姐,新到的版我都掛出來了。下午2點和3點分別有兩家預約來看裙的,我先去送張小姐的裙褂,應該能在那之前趕回來!”阿萍手腳麻利,整理好模特身上的紗裙,拿下別在耳旁的簽字筆撓了撓頭皮,扔進掛脖的小包裡。

阿萍以前和何美珍都是服裝廠女工,何美珍一路做到銷售專員,兩人依舊感情很好,她出來單幹後把阿萍也帶出來了,這麼多年阿萍都不離不棄,有情有義。

“知啦知啦,你吃兩口餃子再走啦,”何美珍遞過去一隻搪瓷碗,裡面是大半碗白白胖胖的湯餃。平日要顧店一般中午都不回家,她便在店裡插了個小小的電飯鍋,要麼煮個面下個餃子,要麼就是把前一晚的剩飯剩菜熱了吃。

她看著阿萍低頭吃,拿起婚紗款式的活頁冊又隨口問了一句:“對了,我們上次說要處理的舊紗舊褂在哪?”

“哦,我收好了放裡頭的小倉房,”阿萍囫圇應著,舉起筷子在空氣中戳了戳,“等著人上門收吶。”

何美珍回頭看了一眼,頓了頓,又問:“那新進的布匹呢?”

“說是午後到。”

“好,那阿萍你儘快趕回來顧店,我下午有點事要去做。”

阿萍應了一聲,瞥見她手裡的活頁冊,嘴裡含混地說:“美珍姐,那件事你考慮得咋樣啊?”

何美珍一怔,想起來了。

她手裡這樣的活頁相簿一共有四大本,男女款分中西式,不同的風格分門別類碼好,每個季度更新一次。阿萍曾和何美珍提過,現在很多門店都置了臺式電腦,什麼486、586,在電腦上給客人看款式照片,不知多方便又有檔次。

何美珍怎麼會不知道有電腦方便,可是隨便弄一臺也要兩萬塊,就算買臺二手的也要萬把塊,她哪裡還有這個閒錢。

阿萍又講:“就算不是店裡,年年和歲歲漸漸大了,後生仔女之間總會互相比較。”

何美珍沒有接話,她知道林亞瑞小學的時候就已經有電腦了,紀年和紀歲還去他家玩什麼掃雷,到後來陳家棟家也買了臺486,就連陸悠悠家孤兒寡母的也說存了錢打算年底置辦一臺。

還好兩個女兒心大,從來沒說過人家有我也要,尤其紀歲,東家串串門西家打打牙祭,成日沒心沒肺樂樂呵呵的。

“知道了,再過一陣吧,等再過一陣。”

阿萍知道她向來總是這樣講,也沒再說什麼,扒拉了最後一口餃子便快快出門。

何美珍起身收拾碗筷,中午半邊街停電,她穿著一件霧霾藍小碎花收腰襯衫,此刻熱得一身汗淋淋,薄衫貼著後背很不舒爽。她扯了扯衣服後襬,無意間褲袋裡那張摺紙硬硬地硌了一下,像是塊鋒利的鐵片。

翻出口袋裡那張紙,她望了望兩旁的婚裙,陷入了沉思。

西式的蓬蓬裙、魚尾擺、一字肩……中式的秀禾服、龍鳳褂、鳳冠霞帔……絲綢的、雪紡的、蕾絲的、緞面的,龍鳳鴛鴦、牡丹祥雲。

一絲一線,亦憧亦憬。花開富貴,如意吉祥。

也許是一直和衣服打交道,何美珍是迷信“人靠衣裝馬靠鞍”的。在人生一些重要的時刻和場合,衣服都具有特定的象徵意義和心理暗示,它預示著從此刻起一切便不一樣了,甚至成為開啟命運大門的一把鑰匙。

即使那套衣服,一輩子只穿那麼一次。

即使某個鏡頭,只是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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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週何美珍都很忙,成日天一亮就出門,不到十點不回家。而紀年白天上課,晚上要參加“七一匯演”排練,也整天不在家。無獨有偶,準備升六年級的紀歲也被安排放學了就去朱春穗家,由升高二的大哥林亞祥給她補習。紀年到家的時候順便拎妹妹下來,倆人回到家洗了澡就窩進房間。

紀強很有意見:“我一大男人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家裡除了早餐時間一天到晚都見不著人,每天兩頓飯都是將阿珍提前一晚做好的飯菜熱一下吃,這個家像什麼話。”

何美珍唯有解釋,說這周她要去跑布料也沒法顧店,更別說跑回家做飯了;加上家裡有倆“畢業生”是會忙些,你就將就將就吧。

可紀強不依,見人就說:我一個大男人好不容易。

樓下202的陳田打著哈哈:“強哥做的都是大工程,不容易,那是真不容易,有沒有什麼可以帶著小弟飛的?”

樓上402的林廣風好客地招招手:“阿強你要不嫌棄,就來我們家吃,添多雙筷子而已!”

他老婆朱春穗卻在身後不聲不響地掐了一把他腰上的軟肉,堆著笑啞聲說:“啊喲人家強哥哪裡吃得慣我們家這清湯寡水的,別難為別人了!”

林廣風邊倒吸著氣邊點頭:“也是,也是。”

而紀強還去“珍愛婚紗店”轉悠了幾回,回回唉聲嘆氣自已不容易。

倒是阿萍忍不住,翻著白眼回懟:“這麼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就應該自已做飯給自已吃,來店裡也別像個大爺似的癱著,天天窩在家不幹活還‘淹尖聲悶’!”

不過這番陰陽怪氣卻沒有當著面說,而是等他走了才在背後發出忿忿不平的聲音。

就這麼忙忙碌碌過了一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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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週一,紀年摁掉六點半鬧鈴的時候,紀歲還在悶頭大睡,口水溼了一大片枕巾。

她走出房門洗漱完畢,正準備去廚房做早餐,卻赫然發現餐桌上擺著一個白色的硬紙盒子,她記得盒蓋上的標誌和側面那還未撕乾淨的價標,好像之前是用來放頭紗的。

上面貼著一張小小的字條:送給年年。

她愣了一下,走過去開啟盒蓋。

竟是一套網球服,白色上衣、紅色百褶裙褲,款式有點眼熟。唯一不同的是那Polo上衣的領子被改良成紅線金縷包邊的水滴立領,硃紅色的盤扣古色古香,而同色裙褲上有若隱若現的金色祥雲,在透窗而入的陽光下閃著動人的光澤,熠熠生輝。

“那個鉤子呢,就沒有啦,”一把溫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浸潤著紀年的心田,“但漂亮的新衣服,別人家有,我們的年年也不能少!”

何美珍倚在廚房門口,略微浮腫的臉龐上泛著溫柔的神情。她彷彿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細細地打量自已的女兒。

她喜歡做衣服,眼光也好,很多年前她給自已做的衣裙到現在穿都不過時。紀年小時候她總愛變著法子做好看的裙衫給她打扮,可是自從生了紀歲又忙於店鋪的工作,何美珍很少再有精力去捯飭兩個女兒,小的穿她姐的舊衣,而大的成日便只穿校服,加上週末有時還要回學校參加田徑訓練,紀年幾乎是把校服焊在了身上。

她看著眼前瘦瘦高高的又有著健康小麥膚色的女兒,心裡嘆道:年年其實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啊。

“不好意思啊,若不是看了歲歲的畫聽她說起,我都不知道原來你需要一套衣服。媽子這些年都忘記了,我們年年也是個漂亮的妹崽呢,怎麼可以只有校服呢。”

紀年手裡摩挲著那一套網球服,一針一線彷彿都在發燙。

“鞋子的話,我問悠悠媽向她表姐借了一雙白色靴子,同你的碼數一樣呢。”何美珍淺淺吸了一下鼻子,有著淡淡笑紋的眼裡泛著粼粼水光,“七一晚會,我們年年一定要‘靚爆鏡’[1]!”

她的虛榮,她的難過,她的不甘心,原來阿媽都知道。

“阿媽啊,其實你……”紀年咬了咬唇,喉頭哽住,趕緊拿起衣服轉身快步走回房:“我……我去穿上試試!”

何美珍看著那有如小鹿般止不住雀躍的身影,轉頭又回到了灶臺前。燦爛的朝陽穿過窗玻璃映在電飯鍋那屜白饅頭上,蒸汽嫋嫋,她忍不住輕輕抹了抹眼角。

昨晚的天氣預報不準呢,明明今天是個大晴天啊,就別下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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