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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聽說你身體欠安，我特地前來問候！敝人間野，請老先生多多關照。”
間野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來到趙子陸的家裡。趙子陸是因為老年腰痛病犯了，走動不便，才留下來，沒有離開韓集鎮。看到間野來找他，趙子陸問道：“是不是來抓我啊？”
“哪裡，哪裡！趙老先生，請不要誤會，我只是來看看你。希望我們能夠成為朋友。”間野說著連連鞠躬，“如有不便，我走就是了。”
“噢……”趙子陸一陣冷笑，“我已是風燭殘年的人了，對你們，沒有什麼用處，何必驚動你的大駕呢！”
“沒有關係！沒有關係，我這是初次拜會，以後還要來請教。好在我們都住在鎮裡，見面總還方便些！……”說完，間野帶著隨從，一窩蜂似的走了。
間野佔了韓集鎮之後，曾向濟南的土肥原報告自己的赫赫戰績。可是，土肥原卻指責他沒能消滅抗日遊擊隊的人馬，只佔了一座鎮子。土肥原要他注意拉攏親日派，收買地方名流與日方合作。千萬不可單純依靠武力征服……間野正是為了執行土肥原的指令，才找到趙子陸家裡來的。
日本人走後，趙子陸想開了心事。他雖然身陷韓集鎮，在間野的掌握之中，但他並不為個人擔憂。他想：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已經是這麼大年紀的人了，死不足惜。可是我應該想點辦法，將鎮子裡的情形，儘快告訴游擊隊，好讓他們早日打回韓集鎮，趕走鬼子間野。
趙子陸正在盤算著該怎麼辦呢，忽然看集的萬隨安來告訴他，程星文的二小子，給他送藥來了。
“快讓他進來。”趙子陸知道程星文和程朋雲都跟著游擊隊走了，興文的二小子找他，準是有什麼情況。
不大功夫，程星文的二兒子小壯跟著萬隨安進來了。小壯眨巴著眼睛說：“我聽說張爺爺又犯了腰痛的老毛病，特地挖了點藥。”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遞給了萬隨安，“您老幫忙煎煎，喝了準好！”
萬隨安答應著，捧著藥走了。小壯看他出了門，才又取出一張紙條來，說：“別忘了拿無根水作藥引子”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紙條遞過去，讓趙子陸看。
紙條上寫著，讓趙子陸明天夜裡，準備接應鎮外來人。趙子陸又驚又喜，急忙悄聲問：“是咋回事？”
小壯眨眨眼睛，說：“明天晚上我帶他們來……”
間野佔了韓集鎮，又挖溝、又修牆，看樣子是打算安據點長住。鎮子裡的人全著急了。過了些天，鬼子管的漸漸鬆下來了，小壯趁敵人不備，一天夜裡從舊城牆根下的陰溝裡鑽了出來。天亮，他找到程朋雲，要他哥收下他，他要參加游擊隊。朋雲不答應，兄弟倆便吵嚷起來了。
張小虎聽見吵鬧忙過來問，程朋雲說，“小壯來了！他要參加游擊隊，讓我收下他。我怎麼能自個做主呢？”“小壯來了？他不是在鎮裡面嗎？他是怎麼跑出來的呢？ ”張小虎好奇地追問道。
“這……這我倒沒顧上問呢！”程朋雲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
“啊—”小壯朝他哥做了個怪樣兒後說：“我是在鬼子鼻子底下鑽陰溝眼出來的呀！”
“真的？”張小虎把手一拍：“你仔細說說那個陰溝有多大？大人能不能過去？”
“陰溝不大，我鑽過來還挺費勁哩。”小壯說。
程朋雲把小壯拉過來，前前後後把他身上看了一遍。小壯急著問：“哥！你這是做啥哩？看我滾的跟泥猴似的有什麼好？”
程朋雲笑了：“瞧他這身泥就能知道這裡邊光是土沒啥石頭。光是土沒有石頭就好辦啦，咱想進去，就往大里挖唄。”
大家正愁著沒辦法開啟韓集鎮呢，這一來，全有了精神。張小虎領著小壯去找袁富容。袁富容聽了也高興，不過，他又仔細問了一遍，還說：“這個陰溝知道的人多嗎？”
小壯連連搖頭：“沒有，沒人知道，俺小時候光著腚就從這個陰溝裡鑽出來下護城河摸魚。誰也沒告訴，俺爹都不知道”“好，好！這回你立了一功！你先歇著，等一會兒我們叫你。……”袁富容笑著對小壯說。
很快便商量好了。小壯先進鎮去找趙子陸聯絡，程星文帶人設法挖大通路。第二天晚上，由余子元帶人進去藏在趙子陸家，聽槍響從裡向外衝，佔住大門和吊橋。
第二天夜深人靜，餘子元帶了近三十人，由小壯領路，鑽進鎮子直奔趙子陸的家。
趙子陸的家是一個單獨院落。後院有五間瓦房，兩間平房。瓦房的東間，既是趙子陸的臥室，又是他的書房，房裡的書架上放滿了書。床對面的牆上，掛著一些字畫，中堂條幅，是一張徐悲鴻的駿馬圖，兩邊配的對聯，是宋末文天祥的名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餘子元被趙子陸讓進了書房，他仔細打量著書房裡的陳設。“餘同志，請喝杯清茶吧，茶可提神，等一會好有精神指揮打鬼子。”
餘子元接著茶碗，卻只顧凝視著牆上的字畫。像喜愛收藏古物的老先生一樣，全神貫注。趙子陸見到餘子元仔細端詳牆上掛著的字畫，便喜不自禁地問道：“你也喜歡這字畫嗎？”
餘子元點點頭，卻有些驚奇地自言自語道：“噢，怎麼這兩幅字畫，和我家裡的一樣啊！”
“你家裡也有這字畫？”趙子陸也不禁愕然。
“嗯。”餘子元的目光始終盯在牆上：“趙老先生，您這字畫是原件，還是臨摹？”
趙子陸說，“我很喜歡徐先生的作品和文天祥的《過零丁洋》詩。
這張駿馬圖，是徐悲鴻先生的手筆，文天祥的名句，則是我的練筆之作。”
“嗯。”餘子元點點頭，因見他家再沒有親人出來，便問，“這裡就您老一個人嗎？”
“唉。”趙子陸嘆了一口氣：“說來話長，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軍閥混戰，一家三口向外逃，不巧，遇上了亂軍。這些亂軍衝進老百姓當中殺人搶掠，當時，我們一家三口便離散了。”
……
“後來呢？”餘子元又問。
“不知道。”趙子陸連連搖頭嘆息：“後來就再也沒有下落了。可憐她們母子倆，只穿著一身單衣裳，抱著一個小包袱就離開了我啊！……”說著，竟難過得落下淚來。
二十多年前……被軍閥隊伍衝散……帶個小包袱，還有小男孩……趙子陸的敘說，引起了餘子元的聯想。他一面安慰著趙子陸，一面又追根求源地問道，“趙老先生不必太難過，這種骨肉離散的苦難，全國真不知有多少。他們母子倆，都叫什麼名字？相貌有什麼特徵？”
趙子陸忙說：“有，我那孩子……”“咚、咚、咚！”
正說在緊要處，忽然聽見有人敲門。趙子陸和餘子元只得停下談話出去檢視。
“星文來了”趙子陸見程星文進來，忙問：“怎麼樣了？”
“動手吧！”程星文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水說，“一切都準備妥啦！外面只等著咱們開火了。”
餘子元點點頭，低聲向大家佈置著如何行動。又安排小壯和一個戰士，保護著趙子陸在戰鬥開始前先撤出韓集鎮。
一切分派完畢，餘子元帶著大家悄悄地離開了趙子陸的家，迅速向日偽軍司令部移動。
間野自從來到韓集鎮，一直提心吊膽地防備著游擊隊夜間襲擊。為了便於指揮，夜裡他就住在城樓上面。他知道，按游擊隊目前的火力情況，不會強攻四門，只要防住偷襲，韓集鎮就平安無事了。
為防止偷襲，間野還下令讓日偽軍留一半在夜間值勤，不準進營房。起初，他的命令倒還管用，過了些天，日偽軍便漸漸鬆懈下來。再過些日子，偽軍裡竟傳開了怨言，都在暗地裡罵間野“死心眼”，淨出鬼主意折騰人，有的人竟把間野太君喊成“折騰太君”了。
這天前半夜，間野巡查的時候，忽然聽到護城河裡嘩嘩的流水聲不響了！間野情知有異，急忙派了一名日軍去檢視，不大工夫，日軍士兵回來報告說：護城河上游被封住了，河裡已經斷了水。……
間野聽了倒吸了一口冷氣，知道這是游擊隊即將攻打韓集鎮的訊號。他將日軍全部集中起來，又把偽軍集合起來，防備偷襲。這樣折騰了大半夜，游擊隊並沒有來偷襲，間野從城樓上向下看，四周漆黑一團，沒有一點動靜。日偽軍人困馬乏，再也不顧間野的責罵，竟自找地方睡覺去了……
突然，“叭……”的一聲槍響，接著便是一陣炒豆似的槍聲，中間還夾雜著“轟隆隆”的獵槍響。潛入鎮內的游擊隊，在餘子元的率領下，先用少數人攻打敵人司令部，其餘的人，卻悄悄地向城樓摸來。
間野聽到槍響，一時昏了頭，他只注意防備鎮外，萬沒想到鎮內會有人開火。夜色中，間野還以為游擊隊已經攻進了韓集鎮，他“呀呀”地叫著，率領日軍往下衝，要去與攻打他的司令部的游擊隊拼命決戰。
間野帶人剛下了城樓，餘子元率人摸過來砸開了大門，佔領了吊橋。頓時，埋伏在近前的游擊隊和民兵，齊聲吶喊一起衝進了韓集鎮。
“轟、轟、轟……”
獵槍和土炮吐著憤怒的火舌。“殺啊！”
游擊隊高喊著殺聲直奔鎮內向日偽軍衝去。間野見腹背受敵大勢已去，便騎著馬，帶著一部分日軍衝出韓集鎮，朝著曹縣城方向逃跑了。
晨曦中，韓集鎮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