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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之前面對怎麼樣的敵人,都沒有眼前的女人帶給南陽的壓力更誇張。
明明能感知到恐怖的破壞力,卻只是一動不動地在那端詳著兩人,彷彿漩渦般深不可見。
騙鬼的吧,那真的是個人嗎?身體裡裝了那麼龐大的能量,正常人早就原地炸了吧。
南陽沉默著,只有攙扶著王涼的手在無聲顫慄。
另一隻手搭了上來,傷痕累累的纖細手臂拉著南陽,無言中,告訴他他不只一個人。
王涼擠出一個慘淡的笑臉,從南陽身旁掙脫,孤身向前。
雙月之主百無聊賴地敲著權杖,玩味地欣賞著這一幕鬧劇般的訣別,“想好遺言了麼?”
從口鼻吐出一簇黑煙,彷彿靈魂的重量丟失了一克,連同睏倦和疲軟都化作輕盈的雲煙。
“嗯啊,當然,”王涼爽朗地笑了起來。
王涼一握拳頭,血肉迸射出黃金的光亮,將軀殼轉化成精純的火元素。
點燃自我,燒卻汙濁,焚盡靈魂。
生命的時鐘開始了第一刻的倒計時。
“在把你那張臉揍個稀巴爛之前。”
「言靈·火法師」
爆炸。
火焰推著王涼衝刺,一瞬間拳頭已經掄向雙月之主。
與之抗衡的,是更具摧毀力的暴力。
雷霆驚晝,炸開突襲而來的炎拳,火焰的爆炸被錯位釋放。
沒有片刻的遲疑,下肢帶著身體打轉,火焰在空中劃過半圈,向著雙月之主踢去。
衝穴!
火焰破開雷光,將爆破擲向雙月之主的臉龐。
在臉接爆炸的代價下,一發雷光從雙月之主的權杖上脫出。
避之不及。
雷光激起了元素化的身軀的激盪。
對於雙月之主,挨兩下攻擊根本無傷大雅,但對於王涼,吃下任何攻擊都是在讓她岌岌可危的生命在死亡線上跳舞。
雙月之主深深抓住了這個弱點。
權杖一豎,天災的力量向四周擴散。
“大地震顫!”
地形扭轉,建築傾頹,彷彿天之公牛踏足大地,轟擊之下將一切碾平。
王涼的身軀被重擊撕裂,火焰拼命彌合著空洞的溝壑,宛如風中的火苗飄忽不定。
“神罰!”
僅僅片刻,雷霆已在天空鬱積成形,萬鈞冷冽的白光轟然落下。
一聲、兩聲,越發急促,天光的長矛向著逃竄的敵人擲出。
抓住唯一的空隙,哪怕可能是刻意留下的陷阱,王涼不顧一切地發起進攻。
一道冷光從雙月之主背後襲來,雷電折返,自動屏退這不知來源的襲擊。
“剛才的是……”
就在雙月之主詫異之際,王涼已經藉由這個機會逼到雙月之主身前。
一如既往地,火焰!!!
雙月之主向後一躍跳出火海的飛旋,及時拉開距離,火焰從長袍上抖落。
雙月之主的視線瞬間鎖定了剛才在遠處干擾的南陽。
雙月之主一笑,“咱的原則是,先幹他丫的耍陰招的!”
哪怕南陽一擊即退,但礙於對方轉移目標的果斷,他依舊沒能逃開攻擊的範圍。
雷電遷移。
南陽幾度跳躍,但雷電的速度比他更快,燒灼的刺痛一瞬間擊中胸口,南陽被一擊砸到石柱之上。
雙月之主誓不罷休地追擊,將身後的王涼置之不理。
雷電與火焰碰撞,但是被牽著鼻子走的王涼根本無法阻止雙月之主的攻擊。
望著一路掙脫爆炸衝來的雷霆,南陽在自已所能反應過來的剎那做出了最大掙扎。
他抬起手,試圖去觸碰那條雷霆。
嘭!
出乎預料的,南陽平安無事。
哪怕整隻手臂都變得焦黑,可在那種程度的雷擊下怎麼可能只受到這點傷害。
迎著南陽直視而來的目光,雙月之主毫不猶豫地再次舉起權杖。
王涼衝刺,護到南陽面前,雙月之主的轟殺已經蓄勢待發。
南陽還在喘氣,無力再重現一次剛才的手段。
冷冽的白光中,王涼雙臂下撲,熊熊烈火將周圍包裹,猶如火球去硬撼汪洋。
焰影在風中搖曳,一聲爆炸之後,火幕散去。
南陽的手還在抖,他試圖再次握緊王涼的手,甚至沒有任何理由,卻被高溫的肌膚燙傷,觸電一般的收回手。
王涼突然劇烈地咳嗽,吐出一口鮮血。
滾燙的血液滴落在地,猶如在油鍋中煎炸般沸騰蒸發。
過度的元素質變已經引起了她的血肉畸變,但王涼沒有絲毫想要因此停下,元素化的進度一步步上升。
她只能繼續,只有這樣反噬才不會追上自已,哪怕不放手一搏,她的生命本來也就瀕臨盡頭。
直到徹底死亡之前,她只會越戰越強。·
“王涼……”
南陽想要勸阻,但卻無從開口。
他知道別無選擇,他清楚代價的重量。
他,又有什麼資格、什麼立場去勸阻,他們都是將死之人。
天災主祭,雙月之主。
橫貫在二人面前的,就是一個無從戰勝的對手。
僅憑他們,無從取勝……
——想想你都學到了什麼。
南陽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敵人。
他在學堂中,只學到了一件事。
他是個庸才。
他和守拙差了太遠,那是憑努力無從彌補的差距,他以為只要離開學堂,就能甩開她的陰影。
但天才是無處不在的。
真是可笑啊,在拿到參賽資格的時候,他還天真的以為可以大展拳腳,自已的光輝歷程將從此刻開始,直到現實狠狠地給他上了一課。
弱小如他,還要依靠別人的保護。
南陽死死瞪著的雙月之主,不肯留出絲毫的空隙。
他能感受到一簇火,心中中的火,他突然覺得自已和王涼感同身受了。
但其實是不同的。
“南陽,”
王涼的聲音突然響起,給了人片刻的安寧。
“我已經找到她的弱點了,我想賭一把。”
王涼的想法悉數傳入南陽耳中,南陽的瞳孔顫抖。
“什麼?這樣你不就、”
呵呵。
一個愚蠢的問題。
兩人無需更多交談,毫不猶豫地將後背託付給在此刻並肩作戰的彼此。
“其實,我也會有怕的要死,在那些動輒橫屍遍野的大場面上,我和你一樣,左右不了任何事。”
王涼的聲音有些沙啞,南陽的視線不曾有片刻離開雙月之主。
“和你搭檔真是倒黴死了啊,我也希望生命的最後陪著我的是一個白馬王子,我能把心裡的遺憾說出來將心比心,結果是你這麼個小屁孩。”
每字每句從王涼口中脫出,像是最後的時光有些牢騷不吐不快,“可也是啊,南陽,你還小,你該回去,你不該跟來,你該好好活著。”
“什麼該啊、不該,我聽膩了我恨透了這些說教。”南陽的手不再顫抖,他緊緊握著拳頭。
王涼噗哧笑了出來,“我以前讀到過一句話,暗自記到現在——
人生有兩種狀態,要麼腐爛,要麼燃燒。”
不在沉默中爆發,那麼就在沉默中死去。
“腐爛還是燃燒?
我選擇——”
光與焰在全身迸發,向著不可逆的終點駛去。
火法師,完全解放!
此刻的王涼已經徹底轉化成了元素生命,再無任何依靠能維持她的生命。
雙月之主動了。
王涼比警惕的南陽更快行動,一瞬間的火焰迸發掙脫引力。
一拳。
只有餘波在空氣中震盪。
擋下來自王涼的攻擊,雙月之主再次抬起權杖。
在那之前,火焰從王涼體內噴湧而出,她嘶吼,火焰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振落鴉羽向著雙月之主襲來。
焰法·戲鴉。
這一份精湛到如臂驅使的道法造詣,劃過一道道曲折的軌跡,在雙月之主身前炸裂開來,將無比精純的火元素瞬間釋放。
雷光從權杖上跳躍而出,用著術士根本無法企及的高速精準將火鴉貫穿。
戲鴉越發密集的轟炸,即使是迅疾的雷鏈也難以將爆炸的餘波掃清,只見火焰越積越厚遮蔽了視野。
如同太陽般耀眼的拳頭破開火焰,將堪比核爆的能量壓縮成一擊。
雷鏈折返,收束成壁壘,這一拳沒能撼動雙月之主的防禦。
但火鴉越過了封鎖,在雙月之主身上爆炸。
藉著攻擊的掩護,焰火再次遮蔽了王涼的蹤跡。
等到雙月之主揮舞權杖,將惱人的火羽擊散,雷鏈在權杖頂端聯結,勾勒出一個閃耀的六芒星陣。
蓄勢待發。
但敵人呢?
雙月之主疑惑了片刻,她沒有在眼前找到那兩個小鬼。
怎麼回事,跑了?
不可能的,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在雙月之主還沒反應過來之前。
所以,是藏起來了。
可惜雙月之主不愛玩什麼猜謎遊戲——
管它什麼障眼法,轟就完事了!
雷霆的攻勢暴漲,身體早在大腦做出決策之前行動。
白光籠罩了整片街道,雷霆將任何陰溝老鼠能夠藏身的地方粉碎。
可下一刻,風聲和熱流忽的從雙月之主的頸後刮來。
幾乎是攻擊離手的瞬間,雙月之主已經調轉杖頭。
權杖指向席捲著火焰撲來的王涼,六芒星陣的光澤沒有絲毫暗淡。
雙月之主情不自禁地露出狡黠的笑容,“沒想到吧,這樣的大,我可以來兩次!”
王涼沒有因此放棄進攻,火焰在掌心再度膨脹,碩大的火團抗衡著雷光。
自周遭的匯演中,鑽出另一道消失的身形。
金屬的碎屑在南陽的掌心拼合,一枚粗糙的飛刺瞄準了雙月之主的眉心。
穿過火焰和雷光的交鋒,嗡鳴,昂首,哪怕仍舊未能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被正中攻擊的雙月之主無法再維持雷光的威能,火焰以壓倒性的攻勢將後仰的雙月之主炸飛。
雙月之主一甩權杖,施展術法化開飛撲的餘火,大地承載起她倒飛的身軀。
雷光反擊,避開了前方的王涼,向著來不及躲閃的南陽刺去,穿胸而過。
火焰淹沒了兩人的身形,王涼飛快地退開,重燃的火焰在她身旁將南陽吐出。
南陽捂著那近乎炸裂的胸腔,想盡他腦中一切的方法去治癒傷痛,在還收效甚微的時候王涼已經獨自衝出牽制住雙月之主。
這是一個剛剛好的微妙位置,不至於被捲入紛爭、又能最大限度旁觀的位置。
南陽被排除在了這場戰鬥之外。
雷火炸裂,轟隆作響。
耀眼奪目的光澤,在南陽的眼眸中,一次次閃過。
多麼耀眼。
那一次次消散,又重新燃起的火焰。
生命最後的燃燒,讓人不自覺的讚歎。
“這感覺糟透了。”
這樣的想法迴盪在王涼腦海。
一種超越感官的反胃感翻湧,攪動著她那支離破碎的靈魂。
這感覺很不好受,就好像飲下慢性成癮的毒酒,用致死量的致幻劑沐浴。
不該是怎樣的,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王涼想要找點什麼來否定自已,但不可置疑的是,這捨命燃魂的戰鬥,並沒有給她帶來,她所希望的酣暢淋漓。
恰恰相反,她感到頭暈目眩,她無比清醒地感知著生命的漏失。
最好的實證就是,那揮之不去的作嘔感。
哼。
呵呵呵呵……
王涼。
她的生命就是一場沒有盡頭的減法。
從出生起,拜那個天生缺陷的父親所賜,她帶著病痛降生。
在童年中,拜那個整日酗酒的母親所賜,她自小發育不良。
醫生說我活不過30歲。
他失算了。
在另一張病歷出來之後,她的餘生就又砍掉一截。
家庭的負擔,家人都累贅,這個家庭還沒來得及騰出些微時間,停下來感慨下這個意外的新生。
在一場席捲街道的大火中,她以80%的面板燒傷,換來了修行者的覺醒。
但這從死境中得來的力量,是她這孱弱之軀無法承載的。
她生命再次變得所剩無幾。
忘仙的撫卹補足了藥費,但無法償還那血淚的債務,那一天再平凡不過的午後,她離開的家門。
呵呵。
怎麼會快樂,甚至永遠做不到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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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時針一跳,就像命運之神在開玩笑。
一次,又一次。
她只感覺到作嘔,痛恨透過自我了斷換來的滿足。
火焰中,王涼突然失聲大笑。
他人眼中耀眼的燃燒,確是她所最厭惡的自我。
腐爛?燃燒?
我累了。
快點結束吧。
火焰穿過了雷光,元素的行者無視了重重危險。
指尖不斷向著那胸口貼去,直至唾手可得。
她輕輕觸碰敵人的心臟。將自已最得心應手的技藝釋放。
一串兩字的詞語在她腦中浮現,她的掌心開始升溫。
人們口中的餘生,比她想的更短暫。
另一串兩字的詞語在她唇間翕動,自火中迸發出光與焰。
這漫長的狂奔,比她想的更煎熬。
但,總歸是結束了。
「陽炎·日崩」
……
“疼……”
“疼啊。”
“疼死啦!”
雙月之主自火中走出,身上燃燒著比怒火更勝百倍的火焰。
在她胸口緩緩裂開一道縫隙,無垠的黯影呼之欲出,有烈炎在她心臟燃燒。
肉體重組,面板癒合,一簇簇火苗隨著軀殼的新生剝離,唯有心口裂痕中溢位的火焰,撲之不滅。
火焰在風中退散,直至南陽身旁的餘溫都冷卻。
兩雙絕頂憤怒的眼睛對視。
南陽張口,用他從未有過的沉悶聲線述說:“我已經怒不可遏了。”
·
在佛爾思噤聲的手勢下,氣氛變得出奇的寧靜,本便沉默寡言的人造人們變得更為死寂。
南希從樓道探出身去,順著佛爾思指尖的方向,看見了一顆血紅的、巨大的繭。
它盤踞在整個建築的中心,絲絮從門窗之類的任何出口溢位,深紅的血液在繭中流淌,隱約能窺見一個蠕動的身形。
那裡面充斥的,是被汙染的龍血,在繭的外層,有兩張被抽乾的乾癟人臉,南希對那些面孔並無印象。
龍獸們圍繞著它變得更為安靜,像是臣服般匍匐在地。
的確會有這麼回事。
某些個體,因為某種獨特的適應性,或者說天賦一類的事物,他們在被汙染之後會變的更強大。
而在他們眼前的這隻,還在“襁褓”中的怪物,無疑就是這麼個突變個體。
南希和佛爾思緩緩退了出去。
搞什麼誒?!
這麼個大傢伙,剛才一直“睡”在他們頭頂,難怪一進入建築那群龍獸就消停了
依舊沒有人出聲,佛爾思拿出終端,低頭打字。
「不要出聲,它已經臨近甦醒的邊緣,任何聲音都有可能把它吵醒」
佛爾思接著打字,南希也照模學樣地打字交流。
兩人同時亮出螢幕。
南希:「我們得快點離開」
佛爾思:「我們得解決它」
佛爾思奮筆疾書,南希不禁捂臉。
在一番激烈的無聲爭論後,佛爾思說服了南希。
贏在了打字速度。
他們清點好還能用的爆炸物,在南希的改裝下拼湊在了一起。
只試一次,不行就撤。
南希用眼神傳遞著自已的想法,佛爾思比了個收到的手勢。
但變故總是接踵而至。
龍獸們彷彿嗅到了威脅,猛的驚醒,齊聲嘶吼。
幾隻接近巨繭的龍獸開始自盡,汙穢之血汩汩流入繭中。
繭內怪物的活動越發劇烈,直到一隻猙獰的手臂破開樓房,隨後更多的肢體掙扎而生。
南希的表情一擰,怒喝道:“計劃取消,跑!”
佛爾思幾乎在瞬間就做出了最佳判斷,接過成箱的豪華爆破套餐。
巨大的龍獸盤軀在高樓之間,落地的片刻身形不斷膨脹,向著高天之上生長,肩頸已與丘巒比高。
它昂首,胸中彷彿有熔爐在灼燒,磅礴的能量噴湧,有駭人的巨響在鼻腔嗡鳴。
它張嘴,它長鳴,彷彿將要呼嘯出風暴。
然而在那之前,從它無從審查的下方,螻蟻送來親切的問候。
投擲檢定。
大成功!
“在麼親?快遞簽收一下,您點的打包叫醒服務到了!”
突如其來的爆炸打斷了巨獸的咆哮,滾滾黑煙伴隨著烈火在它的喉腔內一瞬間迸發,耀眼的光芒沖天而起。
地上的龍獸群們沸騰了,怒吼地看向不知所謂的襲擊者,南希一群人已扭頭就跑。
“哇啊啊啊啊!!”
佛爾思的喊聲在街上回蕩,他近乎是被南希拎著後領在逃命。
不就稍微炸了一下嗎?幹嘛這麼大火氣!沒見過熊孩子往你家裡扔鞭炮麼?
殘缺的領主在高樓間嶄露頭角,被炸爛的半邊身子讓巨獸停止了生長,它無比憤怒地咆哮,想要殺死那兩隻打斷自已發育期的蟲子。
“哈……哈哈、哈……”
佛爾思牙齒間的笑意逐漸僵硬,“吾命休矣”這四個字他腦子裡迴圈播放了數十遍。
誒、不是,
大哥,炸彈都是這傢伙造的,你看理解一下?
佛爾思也沒料到這枚炸彈這麼帶勁。
你們德雷克斯特家不是打鐵鑄劍的嗎,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每一個機械師都有一顆崇拜爆炸藝術的靈魂?
“我們這樣是跑不過它們的,就不能想辦法搞輛載具來?”
“你倒是看看這荒郊野嶺哪來的、”
南希突然怔在原地,口中的怒斥戛然而止。
一件幸運到匪夷所思的事情出現在眼前——
一輛報廢的載具翻倒在另一條的街角,可以想象它屬於那兩個被龍獸領主當作養料的倒黴蛋。
根本不需要猶豫,南希已經當即回頭奔向載具。
“喂喂!”佛爾思看著不斷逼近的獸群,以及在它們後方發狂的龐然大物,喉腔不自覺地蠕動,將畏縮的唾液下嚥。
一半的人造人和南希一齊發力將載具翻轉,另一半的人造人迅速地組織防線攔截暴走的獸群。
載具底盤哐啷一聲帶著車軸起伏,四輪重新落在踏實的地面上,南希一躍而上,用最快的速度破解了作業系統。
佛爾思靠在了車門上,對著車內的南希詢問:“怎麼樣,能開嗎?”
南希扶著額頭沉思了三秒,但不是在想如何回答佛爾思,而是專注於眼前的難題。
所剩無幾的燃料,大面積的部件形變,南希只感覺無從下手,手邊的材料也已經捉襟見肘。
“給我點時間。”
佛爾思不清楚南希有幾成把握,但現在他們已經沒法回頭了,只能寄希望於南希真得找到了修理的思路。
“好,我會拖住他們。”
佛爾思深吸一口氣,端正手中的槍械,默唸著某個難以聽聞的名諱。
隨後,走到人造人身前。
他做了最後於此祈禱,扣動扳機時嘴中仍舊唸唸有詞:“卑微而譏諷的,於絕望中掙扎的我主,願我們的心靈相通、命運連結成枝。”
他抬眸凝視前方,卻像眺望著無限遠處,那窮途末路的終點。
南希的手臂飛快地將各種零件拆了又裝,儘可能高效地恢復載具的基礎效能。
她的內心現在詮釋了何為爭分奪秒,她甚至無暇去關注身後的慘狀。
槍聲一次次消失,嘶吼聲逐漸將其掩埋,彷彿龐然大物的鼻息壓在身後。
額頭滲出汗液,可無論如何,有些事實,不會因為人們的主觀意念改變。
南希的速度慢了下來,越到後面越發僵硬,如同緩步步入泥濘的沼澤。
她停了下來。
她無法逃避這個既定的事實,她不得不承認。
她慌了。
來不及、做不到、不可能!
她在內心一句一句地吶喊,這些話她早已重複太多次。
時間緩慢而細碎地流逝了,南希無比清楚沙漏中每一顆沙粒的墜入需要揹負怎樣的代價,因為她心中的時鐘在尖嘯,在警告。
南希下意識地揪住頭髮,可她知道哪怕想到頭破血流她也無濟於事。
她從沒有如此厭惡過體內的腎上腺素,彷彿有一股潮溼的熱氣悶在胸口。
她攥緊了拳頭。
她重新拾起動作,她要使用技術以外的手段。
指尖觸碰鋼鐵,感知超越軀殼,她看見了密密麻麻的黑線,自現實之外延伸而來,只要窺見就紮根在腦海。
必須……儘快……
黑線所及之處,既有的形體全部瓦解,不存在的事物填補上了現實的空洞。
駕馭著股狂暴的力量,南希不敢有片刻鬆懈,恍惚間,彷彿昨日的囈語。
——南希,你有著過人的術法天賦。
用著古老晦澀的修辭,懷揣著長者的語氣,那是德雷克斯特的一家之主。
究竟是什麼時候,聽到的這段對話……或許,是初學鑄劍的豆蔻之年。
——但你沒有與之相匹的能力,無法將力量掌握的人,只會化作力量的傀儡。
劍並非她的兵器,劍只是她施法的媒介。
劍,是用於抑制她的天賦,不傷及自身的保護。
蓋因這份太過強大的力量,她根本無法控制,她也已領略過失控的代價。
寧願割捨自我,也不想誤傷他人;哪怕才華埋沒,也要貫通家族傳承。
但是這一次,僅限這一次。
請回應我吧——
不知凡幾的黑線湧出,躁動地變得越發雜亂,幾近瀕臨崩潰的邊緣。
南希喘著氣,在黑線脫離控制之前將其解除。
南希重新接入作業系統,將一切希望投入引擎的喚醒上。
一而再,再而三,無果的石沉大海,寂靜的期望落空。
南希憤慨的一拳捶在儀表盤上,引擎嗚咽地啟動,咳出幾聲乾嘔後咆哮出聲。
胸口的壓抑頓時一輕,南希立即回頭呼喊,“佛爾思,上車!”
可惜,太遲了。
南希這才注意到,那領主龍獸已經近在咫尺。
佛爾思正如自已所說,拼盡全力拖住了它。
槍火從指尖彈出,人造人用命為他鋪就道路。
佛爾思的身旁流動著一抹鉛華的色澤,它們收束、凝固成線,宛如琴絃。
毀滅之音高亢奏響,佛爾思撿起人造人的槍械,二十發霰彈傾瀉而出。
夾雜在琴聲中,擊中在腳腕上,領主龍獸半跪在地。
它怒吼,爪擊撲向那刺耳的音源。
霰彈槍噴出白汽,佛爾思重新上膛。
在這漫長的5分41秒中,他躲開了一次次的致命一擊,一次又一次地重創龍獸。
但凡人的力量是有極限的。
就如現在,亦如往昔。
轟!
於半空中已無處閃躲,血肉之軀在巨龍的怪力面前不堪一擊。
南希的心臟一跳,還沒來得及做任何事佛爾思已經在重擊下跌落回地面。
絃音破碎,捲起喧囂塵土,領主的擁躉蜂擁而上。
槍火刺穿煙塵,打碎這群怪物的美夢,南希搶過人造人的槍械,射擊著靠近佛爾思的龍獸。
南希將槍扔回,只是不容置疑地命令:“支援他。”
載具啟動,南希調轉車頭向著佛爾思方向撞去,人造人們執行命令。
佛爾思從劇痛中緩過神,注視了移位的腳踝片刻才察覺胸前傷口。
血流不止。
以他那點實力,抗這麼一下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但不知從哪來了一種力量,讓他頑強地爬起,踉蹌地向著前方走去。
一種,名為勇氣的力量。
於是他抬起頭,看見了光芒向他走來。
南希伸出了手,兩人的距離不斷拉近。
一股溫熱的鼻息從佛爾思體內離去,他突然接受了名為命運的東西,像是一柄木錘終於敲落。
載具漂移撞開龍獸,南希的手展開在光中,“快,佛爾思,上來!”
佛爾思鼓著腮幫,鬆開了捂著傷口的手,欣然的笑靨從臉上鋪開。
人類啊。
佛爾思的嘴唇翕動,似乎有話語要在挪動腳步前訴說。
噗哧——
在兩人都未曾注意的角落,佛爾思的身後,一具早就被炸成爛泥的屍體重新蠕動,一根尖刺突襲而出,刺穿了佛爾思的胸膛。
佛爾思的眼神冰的冰冷,顫慄的身軀保持了最後的挺立,嘴邊的話語還未來得及說出,哽咽便已化作了呼吸。
這瞬間的變故來得太過突然,就如天崩地裂世界傾瀉,他們都對此無能為力。
於是故事不可避免的滑向俗套。
“Fuck!”
南希從車上跳下,慌忙地向佛爾思奔去,儀式自右手的銀劍上展開,月輪的瑕光在鋒刃尖綻放。
但銀劍未能砍開尾刺,佛爾思的生機加速流逝。
南希再次抬起左手,單手施法,狂暴的黑線斬斷了龍獸的尾刺,卡在刺上的銀劍將刺連根拔出。
大片的血肉撒在地上,南希不假思索地拽住佛爾思,當她把那具沉重的身體拖上載具時,佛爾思還有著微弱的鼻息。
車上還有著僅存的五位的人造人,拿著所剩無幾的火力阻擋龍獸的圍堵。
載具一騎絕塵地衝出,擺脫了重新圍上來的龍獸群。
南希一掌把佛爾思的右臉扇的通紅,在疼痛的刺激下佛爾思意識緩慢地甦醒。
南希沒有鬆懈,僅憑微薄的護理知識進行急救。
止血、消毒、包紮,接過人造人拋來的血清,加入抑制劑毫不猶豫地扎進佛爾思的身體。
佛爾思麻痺的感知沒有被針劑激起太大的波瀾,僅僅是拳頭握緊了片刻。
南希讓他靠著扶椅坐起,“還活著嗎?”
“你要是,再快一點……”佛爾思想要說句玩笑,但現在連一句完整的說起來都很艱難。
“呼……”
那是一聲長嘆。
悠遠到佛爾思一時忘記了剛才的在死亡邊緣徘徊的驚險。
如是,佛爾思輕笑出聲,南希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徹底提不起幹勁了。
兩人相視無言,寂靜中只有安寧在增長。
但一聲暢銷打破了這份奢侈。
如雷霆、如驚鴻,如浪潮、如擂鼓。
南希站了起來,回頭看向一無所有的後方,眉頭因這不明正體的身影顰蹙,“那是什麼?”
“是龍吟。”佛爾思的臉色變了,他的表情中充斥著一種南希無法理解的情緒,這讓南希感到不安。
“什麼?”
“龍族是等級森嚴的種族,他們用聲音承載了一種思維,而低位者無法違背高位者的命令,它在呼喚隨從,它將憤怒灌輸給了每一隻龍嗣。”
呃、
佛爾思咬了咬牙,被迫停下解釋,像是在忍受突如其來的劇痛。
“你現在需要休息,少說兩句吧。”
“我現在,感覺很好……很奇怪吧,明明剛才還半死不活……我想異變就快要開始了。”佛爾思苦笑著搖頭。
“你在說什麼!”南希不由地提高了音調,她自已都沒注意到她此刻的焦急。
“南希,抱歉,你最後還是沒把我帶回來。”
佛爾思的體內流淌著龍血,汙染已經從剛才的傷勢中擴散。
他感到源源不斷的力量灌入身體,滋潤著這具垂死的身軀。
可他越是恢復,就離異變越近,他們手裡的藥物是遠遠不夠的,他們也沒有時間去接受治療,從被尖刺貫穿的那刻,佛爾思就已經算死了。
龍吟再次響起,巨大的龍獸追襲而來,緊緊跟在視線的盡頭,它腿上的傷口長出了一隻全新的肢體,扯著仍然掛在另一側的斷足扭曲畸形地狂奔。
無法割捨固有的血肉,秉持著可笑的尊嚴不肯放棄,這就是似龍非龍的怪物。
呵呵。
佛爾思冰冷地輕笑,對自我的蔑視從鼻音中撥出,“它活在我們的血中,它把自已變成這般醜陋的模樣,從龍嗣的每一次悲鳴中都能聽見他的餘音。”
也許是自已已經幾乎要變成它們的同類了,佛爾思竟然感覺自已能夠聽懂它們的語言。
“誰?不,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南希……”
一聲悶捶捶在車上,但一切不會如南希所願地恢復正常,不是什麼都能靠敲兩下修好的,至少死亡不能。
南希聳動著鼻尖,她向來都是一個直爽的人。
“還有時間。”南希無比堅定地說著,她似乎永遠都知道自已要做什麼。
甩開追殺,撤出城市,基地裡還有遏制異變的手段。
佛爾思又輕笑了兩聲。
“是啊,說不定真的能活下來,我們兩個。”
佛爾思又停頓了一會,無視車後不斷接近的威脅,將話題帶向另一個地方。
“你知道吟遊詩人是什麼嗎?”
南希沒有接話,佛爾思只是自顧自地往下說:“英雄總是發著光的,吸引著那些平庸的飛蛾,所以他們身邊總會有幾個沒什麼用的同伴,而英雄總是很傻,會不顧一切的犧牲自我自我拯救他人,所以英雄常常活不長,然後那些被他拯救、在他的光輝中倖存下來的人,將他們的故事傳唱,成為了吟遊詩人。”
所以要有人活下去啊,去把英雄的事蹟告訴他人。
南希沒空理睬佛爾思,心中掐著計時,全神貫注地和死神博弈。
“我曾經就認識這樣一個混蛋,那時我覺得,只要跟在他身邊,沐浴著他的光,哪怕平庸如我也會有存在的價值吧。
……直到他隻身撲向烈火,他為了救我而死。”
一段說不上有多傳奇,平平無奇的故事。
南希根本沒有聽見佛爾思在絮絮叨叨說什麼,佛爾思也已經不在意了。
南希搶過駕駛位,巨大的龍獸昂首,熾熱的火焰噴射而出。
載具在南希的駕駛下,左滿舵避開龍息,一車人和死亡擦肩而過。
但龍獸並沒有因此停下攻擊。
他們還是太慢,載具報廢之前他們就會被龍獸撕碎了。
“南希!”
終於,南希回頭看了佛爾思一眼,他不知什麼時候重新站起,穿好了裝備,靠在載具邊緣。
他的眼神不再彷徨,他的語氣不再低落。
“總要有人留下,總要有人活著……我累了,所以讓我留下吧。”
“佛爾思!”
南希嘶吼著呼喚著他的名字。
她想過要面對的危險,想過需要克服的困難,想過一切活下去需要考慮的一切。
但她沒想過,佛爾思不想活。
“加油啊,努力活下去,
我可是賭你們贏的。”
佛爾思跳下車,初步的異變恢復著跌落造成的摔傷。
南希聲帶嘶啞著,想吶喊卻發不出聲音,充斥的怒火無處聲張。
做你該做的,南希。
車在佛爾思身後漸行漸遠,佛爾思舉槍指向龍獸。
他會把敵人拖在這裡。
“來啊!你不是想撕碎我嗎?你們不是想把我變成同嗎?我就在這!讓你們的美夢見鬼去吧!”
龍的利爪撲襲而下,佛爾思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龍爪如同叩擊在磐石上,反震的餘力在空中綻開。
另一隻龍爪越過空爆,佛爾思艱難地向側方跳開,在爪擊落下掀起的狂風中,將槍口瞄向它的手臂。
龍獸發覺他的意圖,一揮手臂遮掩破綻,鋒銳的爪風向著佛爾思劈去。
騎士與風車,巨人與英雄。
哪怕面對萬丈鴻溝也不退半步。
正如那一個個傳說,他選擇燃燒,正如飛蛾,憧憬著火。
·
“我已經怒不可遏了。”
喧飛的烈火在風中破碎,被捲到南身旁熄滅,直至戰場上的最後一簇餘火寂滅。
“噗~
哈哈哈哈!!”
雙月之主大笑著,憎惡的嘴角將表情擠弄得扭曲不堪,“你說什麼?像你這樣弱小、卑微、礙手礙腳的存在,你有什麼資格宣洩自已的怒火,還是你的腦子也被那個火瘋子燒壞了?”
雙月之主的話語是那般刺耳,但南陽的情緒沒有絲毫被影響,他只是專注於眼前,將必殺的招式壓縮在一瞬。
雙月之主沒法用對話拖延時間,這意味著她必須面臨重傷加虛弱的局面,還必須承擔摸不清對手底細的風險。
嘛,
其實根本不需要害怕啊,不過是一隻……
狂風呼嘯!血液飛濺!突如其來的攻擊和雙月之主擦肩而過,一簇熟悉的火焰一閃而逝。
若不是下意識展開自動歪曲攻勢的立場,這一擊的落點將會是——心臟!
火?!
那個瘋女人還沒有死透?
不,不可能!·
雙月之主旋即將視線落在南陽身上,她立刻將南陽的威脅度拔高,拖曳著權杖不留破綻地拉開距離。
剛才的那究竟是……
還沒有來得及反應,自腦後再次傳來危險的預感,雙月之主近乎預知般躲開了折返的追擊。
她看清了那飛襲之物的整體,那是一柄漆黑的騎士長槍。
南陽接過槍柄,沉重的槍身在他手中質變,一抹緋紅的赤色自槍尖燙開。
火焰,冉冉升起。
無比熟悉,如此炙熱,在不同的人手中,綻放出最摯誠的光熱。
王涼留下的火併非消失,而是盡數流向了南陽,就如天災之力流向雙月之主,用身軀鎖住質變到極致的靈力、無限接近物質本源的源質。
星火,會傳遞;意志,在火中不滅。
南陽依舊直勾勾地盯著雙月之主,盯著那胸膛中跳動的心臟。
這一次,來自南陽的視線讓雙月之主感受到了寒意。
幾乎忍不住後退了半步。
南陽閉上雙眸,他不畏懼雙月之主的襲擊,倒不如欣然看見那樣的情形。
他渴求燃燒,如同這火焰原本的主人。
——南陽,我找到擊敗她的方法了。
王涼臨死前的話語,依舊在火中迴響。
——如果情報無誤,她現在應該還無法完全掌握體內那股龐大的力量,甚至為了將其消化她不得不時時刻刻分心去壓制。
——這或許是她最虛弱的時刻,殺死她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如果能夠打破她體內力量的平衡,無法控制的天災會將他自已撕的粉碎。
——我會拼盡全力在她身上製造出一處缺口。
——如果我成功了,那一瞬爆發的能量恐怕會連我也炸得粉身碎骨,所以到時候你有多遠跑多遠。
——如果我失敗了……那她就只能交給你去對付了。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建立在王涼的猜測上,是基於雙月之主變現出的實力進行的解讀。
也有可能王涼猜錯了,雙月之主只是不屑於對他們拿出真正的實力。
但王涼沒得選,她只能去賭。
她猜對了。
但儘管如此,儘管雙月之主顧慮萬千,他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
——想想你在神盟學到了什麼。
南陽遏制著怒火,試圖取回冷靜的理智,但這份氣定神閒,在雙月之主看來格外惱火,一瞬間她將一切考量拋之腦後,不顧一切地發起進攻。
南陽抬起了手,火焰在他周遭凝實,金燦燦的鎧甲點綴著焰色的紋樣,餘火烙印上赤紅的長槍。
就如從太陽之車上扼取下火種,普羅米修斯將火帶到了人間。
這一份屬於神盟的技藝再次展現,將幻想中的兵裝具現而出。
沒有虛張聲勢,毫不外強中乾。
長槍逆著雷霆而行,毫無阻攔地刺向雙月之主胸膛。
雷光一炸,斬斷了勢如破竹的攻勢。
眨眼的功夫南陽已經衝到眼前,長槍一挑,濺射的餘溫將路面熔斷。
一塊塊碎石在雙月之主的權杖頂端拼湊,抵消著炎槍的呼嘯。
一聲爆鳴,碎石崩裂而開,雙月之主甩開一道雷光將身體向側方退開。
聚積的雷霆率先轟出,沖天而起的火焰隨後湧現,南陽撞穿火幕發起衝刺。
沒有刺穿的實感,燃燒的怒火只撞上了白色的雷霆,雙月之主騰空而起。
南陽一腳回踏,烈焰驟燃,長槍帶著南陽直上天空。
一道道光芒一閃而逝,在速度的比拼中南陽與雙月之主勢均力敵。
但無論如何,槍尖自始至終無法抵達那顆苟延殘喘的心臟。
權杖一晃,天災的威權顯現,根本不需要施法的前搖,萬鈞雷霆被束縛成一個紊亂的球形。
從雙月之主抬手到天災的偉力釋放的瞬間,南陽停下攻擊一退十米。
雷球滾滾向著四處躲閃的南陽飛去,將沿途觸碰到火焰、樓屋、道路盡數吞入腹中,粉碎著一切既有的秩序形體。
長槍拖曳著尾焰,南陽在樓宇下低空滑行。
雙月之主驅使著雷球飛行,向著南陽不斷逼近。
火焰斗轉,長槍一擲。
雙月之主瞳孔一震,長槍已經越過雷光向著她飛來,閃躲不慎落在她的左臂之上,雙月之主飛行的軌跡驟然一亂。
“什麼、”
雙月之主緩過神來,弄清了剛才的攻擊從何而來。
並非繞過雙月之主的攻擊對她發動了發動進攻,長槍徑直擊碎了球,儘管早就盡力尋找避開的空擋,溢位的雷霆依舊傾瀉在了南陽身上,只是受傷多少的差別。
不,怎麼可能,他是怎麼做到的?
還不待雙月之主反應過來,南陽不顧半邊身子的麻木,頂著雷霆再次衝向剛穩住浮空的雙月之主。
長槍折返,飛回到南陽手中,霸道的槍身向著雙月之主劈去。
槍尖與心臟只剩半指的距離,雷光落在南陽的懷中,與火焰共同滋生爆炸。
南陽的身體倒飛而出,在地上連砸出三個坑後,槍尖划著地面停下。
一聲輕咳吐出肺葉,張開血血液如瀑般傾撒而下。
雙月之主的視線睥睨而下。
擋下了?
怎麼會擋下,他憑什麼擋下?
你告訴我只是重傷而已!
他和他那腐爛的靈魂應該在暴君之力的破壞下粉碎灰燼才對!
長槍從南陽的手中脫離,在他身旁懸浮,火焰纏上了整柄長槍。
他抬手,長槍開始高速的旋轉,火焰壓縮著向物質凝實。
頃刻間,難以估量的爆炸被束縛進這一柄長槍,這能量的龐大早已超越了物質所能承載的極限,向內崩塌的趨勢不斷加深。
該出鞘了,這滿載著怒火的一擊。
“炎槍·裁決。”
灼熱的長槍呼嘯而出,雙月之主驚慌失措地構築防禦。
或許是南陽留出了過多的空閒,嘶吼的雷霆解放它的威力,以壓倒性地暴力遏制住炎火的攻勢,可緊接著另一股力量在內部粹變,悄然流入雷與聖槍的抗衡中。
剎那間,長槍擦過雙月之主的半邊耳朵,血噴、融化、凝固。
熔炎沖天而去,宛如奧丁神王擲出無回之槍。
“什、”
一道電流般的驚覺擊穿大腦,雙月之主瞬間察覺到了那一直以來的違和。
不只有火焰、金屬,在那一擊中還蘊含著一道無比熟悉的力量。
雷霆,她的雷霆。
無從模仿,無從復刻的暴君威能。
偷竊?
“哈哈哈!”
哪怕灼傷距離死亡僅有一線之差,雙月之主卻放肆的大笑起來。
“終日玩鷹竟被鷹啄瞎了眼。”
早該有所察覺的,不斷堆疊的適應力,對雷霆攻擊的抵抗,還有那屬性相剋般不講道理地針對性破壞。
不只是王涼的餘火,他所扼取的還有雙月之主的雷霆。
還真是,盜火者啊。
雙月之主的權杖高舉,颶風聽召捲起,無序混亂的能量充斥進進風旋的每一寸,如果在敵人被捲入的瞬間同時引爆,暴君的威能將給予他們萬劫不復的毀滅。
泱泱風暴向下壓倒,遊離的火焰順著風飄散。
只差一點。
王涼留下的火不多了,他必須在所剩無幾的時間裡,徹底擊潰雙月之主。
火焰湧入他的肺腑,遮蔽了狂風的干擾,但那灼熱的痛感撕扯著他的五臟六腑。
儘管想象吧。
用你所認知最銳利的武器。
將你的一切都注入其中。
鐵屑再次拼湊,粗糙的槍型高速旋轉,將火焰和雷霆融入鋼中,貫徹你那渺小微薄的正義。
將撕碎吧。
一柄柄長槍列陣,將所有烈火盡數抽離。
齊射。
撕裂狂風,洞穿雷霆,宛如樂章鳴奏。
天災的力量隨著風暴一同崩潰,肆意地將四周一切泯滅。
南陽撲入白光中,操持長槍躍向雙月之主。
押注吧,走投無路的賭徒。
不斷攥取雷霆獲得免疫能力,
他賭自已在被雷光撕碎之前,對暴君威能的耐受性足夠豁免致命的傷害。
毀滅和抵抗在同步攀升,猶如死亡轉盤在旋轉。
火焰在他手中高漲到無限的熾熱,南陽來到了雙月之主面前,近在咫尺地揮動了長槍。
他賭贏了。
他活到了審判雙月之主的那刻,殘缺的意志推動著他發動最後一擊。
第二道火,貫穿了雙月之主的心臟。
長槍插進了雙月之主的身體,那股躁動的、無序又狂暴的天災之力徹底失去控制,壓縮到極致然後爆發,向外擴散。
連同自身都在爆炸中崩塌,被它所覆蓋的一切的事物都將迎來滅亡。
長槍脫手之時,南陽脫力的後仰,已經做不到逃離。
一起毀滅吧。
……
“該死!該死!該死!!”
雙月之主拖拽著殘破的軀體,另一重聲音和她附和。
“哈哈哈!還天災主祭,笑死人了。”
“閉嘴!”
血液在地上暈了一路,垂死的瘋子上演著自說自話的獨角戲。
“還不讓我說了,真是廢物嘴臉,難道你那微薄的自尊也被炸了個稀碎嗎?”
“我不需要你來提醒我有多狼狽,沒有自救的辦法就給我老老實實縮回去。”
“啊、啊,生氣了?本打算找幾個菜鳥釋放點壓力加速消化,卻被兩隻爬蟲騎臉輸出,最後就連晉升的可能都沒了,功虧一簣啊夥計!”
“我讓你閉嘴!”
“你還在生我的氣,如果你真的惱火,在你把我吞進肚子、靈魂縫成一體的時候,你就該後悔,可你分明清楚,我總是對的,若是沒有我,你剛才就該被炸死了。
說到底你就不該貪多把那傢伙的力量吸收,玩火自焚也怪不了誰。
哦,火!你不會對這個詞產生心理陰影吧?哈哈!後邊——”
雙月之主倉促地回頭,一柄炎槍轟鳴著襲來。
雙月之主抬起崩斷的法杖,在這並不算強大的一擊中被炸飛數米。
南陽在焦灰的廢墟中掙扎,手臂撐著地面試圖將身體支起,儘管外翻的表皮毀去了他的容貌,但那張不成人形的臉上仍殘留著無盡的怒火。
“不許……跑……”
他不清楚自已是否吶喊出聲,又或者只是發出了一兩句含糊不清的嘶吼。
他前衝,跌倒,哪怕只剩一顆頭顱能夠行動,也要追上她嘶啞她的血肉。
“瘋子!瘋子!瘋子!”
“瘋子!瘋子!瘋子!”
宛如二重奏般的吶喊在迴盪,雙月之主頭也不回地踉蹌向前。
逃跑。
哪怕一刻也不想在這座城中停留。去那裡、離開這,對!沒必要在這耗費時間,荒蕪中只有遠大前程。
像是找到了什麼希望一般,雙月之主的步伐越發輕快,南陽終究無力站起,或許他的腿骨已經一塊不剩。
“我會殺死你,我發誓,無論你逃到哪,我會追殺你直到生命的盡頭!”
誓言已成。
無論結局終將導向何方,無論要去的是深淵還是地獄。
為踐踏生命者,為嘲笑弱小者,為譫妄虛無者。
獻上死亡的豐衣。
·
好熱。
但四肢卻傳來冰冷的觸覺,十指如同凍結般,僅憑感受無法確認他們是否還存在,更別說拿在手上的槍械了。
那究竟是從哪傳來的熱感?
哦
腦發熱了啊……
佛爾思擦拭著雙眼,反反覆覆。
卻擦不去遮蔽視線的黑影,他們似乎就長在了眼球上。
說到頭,究竟是什麼遮住了他的眼睛。
誒?
我這是……
瞎了麼?
還有聾了。
佛爾思失聲輕笑,如果這一切只是創傷性感感官障礙就好了,他多希望現在有個人來告訴他他還沒有變成長了七八張猙獰巨嘴的龍嗣。
“哼~哼~哼……”
他輕哼起歌謠,但這一舉動似乎激怒了他的敵人。
他的聲帶突然嘶啞了起來,火焰從他的喉腔鑽入,灼燒他的五臟六腑,直到他再也發不出聲音。
奇怪,這種精妙的術法,是區區龍嗣能夠做到的嗎。
佛爾思無法確認眼前的敵人變成了何物,儘管自已不斷向著它們的方向同化,雙方的敵意卻沒有絲毫削減。
不死不休。
哈哈。
這種場景,真有英雄故事裡才會出現的感覺。
歸根結底,我並非那燃燒的火焰。
我只是無可救藥地慕求著光與熱的飛蛾。
但這狂熱的殉道,是多麼令人興奮啊!
誰叫我的本質,是個精神失常的瘋子。
一隻面具出現在佛爾思的手中,然後被擊碎,在佛爾思戴上它之前。
他最後的倚仗也沒了。
這樣就好,歌謠會有結局,我已經拖了夠久了。
黑色的膿液遍及佛爾思的七竅,如同腐爛的柏油、融解的黑膠,那是曾被稱為血的東西,現在已經流乾了。
像是終於對獵物失去了興趣,遍體鱗傷的龍獸對佛爾思發起了最後一擊。
冥冥之中,有一聲不可能存在的響聲炸開。
那是什麼?
像節拍、像律動,像崩斷的琴絃,那絕不是現實中的事物能夠發出的聲音。
在轉瞬即逝的剎那,佛爾思如同木偶般,被大腦的本能牽扯住軀幹的絲線,避開了致命的一擊。
鳴槍無聲。
但那超現實的聲音再次出現,宛如一點點邁入高潮的絃音,可沒有物質能夠發出那異樣的頻率。
佛爾思斷裂的思維已經無法支撐他繼續思考,他所能做的,只有跟隨著他最熟悉的、名為音樂的事物舞動。
他又躲開了,不可思議、匪夷所思。
明明六識封絕,他究竟是依靠著什麼……
一輪輪鋪天蓋地的攻擊在龍獸的憤怒下席捲。
那間斷的弦外之音越發密集,佛爾思聽出來了,祂所彈奏的樂章。
他,
他還能戰鬥!
沒錯!
只要,
只要……
他,
他死了。
佛爾思佇立在原處,他的殘骸寂靜無聲的僵化,如同某座充斥著悲劇藝術的雕塑。
巨獸的頭顱低垂,兩者的身上的彈孔瘡痍滿目,不斷跳動的如同音符的靈力使得它無法從傷勢中恢復。
兩者都失去的生命,在這場樂曲的最後。
這首安魂的彌撒、送葬的歡歌。
身著長袍的男人放下肩上的提琴,向著無人之處敬禮。
他戴著一副面具,純白質樸甚至有一絲粗糙的面具,上面並未勾勒出任何的表情,儼然就是先前佛爾思拿出的那副。
災厄的樂師,慕光的詩人。
吟遊詩人·丑角。
致以問候。
“哈哈。”
他不禁發笑,對著眼前長著龍角的男人,沒人知道兩人何時出現在此處,又或者從未存在於此。
無數的裂縫圍繞著他們,空間無限的接近崩斷,又有著無形的力量將其束縛,兩股扭曲現實的干涉力相互抗衡。
不容許他人插手,不接受旁人的干涉,將現實之外的力量摒除到屬於它的地方去。
譜寫歌謠,編織故事,讓世間的一切都按既定的劇本上演。
曾名為佛爾思的琴師風趣地發問:“這樣的結局,你滿意了麼?”
龍裔沉默地注視著眼前的琴師,那身為丑角的本質不留絲毫的遮掩。
他無法理解,這位存在所做的一切。
明明掙脫了肉體凡胎,卻還造出一副玩具,甚至不惜嘔心瀝血去引導木偶奔向終結。
佛爾思並沒有撒謊,他確實親眼見證的英雄的犧牲。
也因此不可救藥地愛上了這一行為,不惜親身涉險,去跟隨甘願自我犧牲的“英雄”,他無比陶醉於那生命最後一瞬綻放的火花,一次又一次,甚至他可以在必要的時刻,讓“自已”也成為英雄,這一神聖的行為不容褻瀆。
他所言所做都是最真實的欲求,只不過有一點他隱瞞了下來。
英雄的犧牲並未換來他的倖存,徒勞的燃燒沒能將其拯救。
在一切都化作灰燼之後,他的靈魂擁抱了崇高的丑角,成癮般地愛慕著“英雄”的殉道。
龍裔一言不發,琴師於是譏笑出聲:“真是醜陋啊。”
他說:“你將自已肢解、切片,你令自已的血流入大地,讓沾染了你氣息的生靈都化作你的僕從、子嗣,希圖在名為自我的「族群」中得到不朽,可你看看你,你和我又有什麼區別。”
龍門十二將之一的龍裔並沒回答,兩尊雕塑在龍裔和琴師面前崩塌,最後僅剩無機質的粉末。
於是,寄生於血脈中苟活的龍裔也開始消失,去往其他“子嗣”的位置。
他清楚有這位琴師的阻撓,他一時片刻還無法接住那些龍骸降臨後,便不再做任何無謂的嘗試。
一串掌聲突兀的響起,第三者闖入了這片現實之外的領域。
“精彩,精彩,值得收穫雷鳴般的掌聲,如若你的舞臺,最後不是永遠空無一人。”
同樣戴著面具的男人出現,琴師似乎並不對此感到意外。
“可是故事的結局,不都是皆大歡喜的地獄團聚麼?愚世。”
琴師回敬著這位特殊的個體、最初的丑角,名為「愚世」的男人,對方那真神的氣息不加絲毫收斂,“你想動手,咱們不是不提倡自相殘殺嗎?”
但似乎很有趣,來嘛來嘛!
「愚世」似乎有些遺憾的回答:“很抱歉這不是個很好的時機,只是剛才處理了些麻煩的東西,有點收不住氣息,不過話說回來哪有老闆在加班加點的工作,員工卻在度假旅遊的道理,我招呼你做的事你完全忘了麼?”
琴師敲了敲腦袋,完全沒有反省的意思,“這不是給自已加了認知干涉嗎,那重不重要的事情我怎麼記得,這不是有老闆你親力親為把事全辦妥了麼?”
“哈哈!小心我把你除名哦,小子,給我滾回來幹活!”
“好耶,讚美故事!聖哉吾主!”
琴師不著邊際地讚頌,為這段吟遊詩人的故事畫上了句號。
可是啊,偏偏,不該如此。
不知從何處傳來哨聲,悠遠而輕揚,彷彿在無時無刻呼喚著某物。
琴師記得,琴師聽過,在那樹海間,在那曠野上,他遍歷的土地傳來呼喚。
恍惚間,有一滴清淚從面具上滑落。
面具上一成不變的容顏讓人時常忽視那真實,直到那不屬於小丑的真情流露也無人相信。
“啊、啊,這是怎麼回事?”
「愚世」沒有回答,祂罕見的沉默了下來。
琴師理所當然的接受了這樣的結局,似乎他早就預見過自已永遠停在某一次遠行中,那不會是任何一次出彩的演出。
“這樣也好,老闆,看來我要下班了。”
我們時常遠涉千里,去往異國他鄉,但我們那不願面對的過去,終會追上試圖逃避的我們。
琴師突兀地立在原地,面具碎裂,他化作了閃光的碎屑,作為佛爾思消失在世間。
南希放下嘴邊的長笛,吹口處早已鏽跡斑斑,那是佛爾思遺留在車上的樂器。
或許只是巧之又巧地吹出了這段音樂,又或者是那血脈在冥冥中應和。
無須譜寫多動聽的曲譜,南希只是寄希望於這思緒能夠傳出,任憑笛聲飄向無限遠處。
有風吹起來了。
·
他看見了他人的燃燒,最後沒能救下任何人。
他想要改變這個結局,但他無能為力,現實的故事不盡然美滿如意。
“他還有呼吸!把他帶上!”
南陽從漆黑中睜開一道縫隙,明滅的視線艱難地認清周圍。
南希拉起了倒地不起的他,他只能看見她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已究竟在地上躺了多久。
“它們圍上來了,擋住它們。”
“突圍,從那邊衝出去,我們出城!”
單薄的身影站在最前方,少女的吶喊震懾人心。
那是……
光?
越來越多的人聚到南希身邊,她將弱小者團結到了一塊。
拯救她能拯救的,改變她要改變的。
正如她所想,正如他所說。
做你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