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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墨般濃稠的海水上飄著艘孤零零的船，浩渺如煙的海霧似幻如夢，混著鹹腥苦澀的潮風。
海霧甚重，偶有絲縷薄光透過膿腫黑雲照在海面，像根扎入面板的針似的奪目。
陳莊吃力地划著船槳。
小船的另一頭，一個穿著精緻卻汙垢滿身的中年男人不住乾嘔，全身西裝深深淺淺地密佈著與其材質格格不入的褶皺。
這是他意識清醒後的第二天，頭一天發瘋似的情緒宣洩已將他為數不多的力氣消耗殆盡，如今僅剩的三兩滴也正全部交付於嘔吐。
倒也是奇怪，小船不知是何種材料做的，任憑海上風急浪高，小船上也靜的怕人，雖也由著海水上託下浮，但滄海一粟般渺小的船體卻總也不沉。
“尹從司，編號076，無垢湮株？”趕著風浪稍靜，陳莊略作休息態，隨口問起一頭的男人。
“咳咳，是。”
男人清了清被胃酸侵的有些發澀的喉嚨，又使勁眨了眨眼睛，這才提起了些精神。
“熟悉嗎？”陳莊一邊將魚槍的槍頭綁好，一邊繼續開口，眼睛卻已從男人轉移到了海面。
“當時我就是在這裡見到她第一面的，何止熟悉。”尹從司掏了掏兜，從皺巴巴的煙盒裡抽出一根，作勢就要點燃。
陳莊瞥了一眼，揮了揮魚槍將尹從司手中火機剛燃起來的火焰掃滅。
“從現在起，你的身體將重新作為組織的財富，一切減損你身體機能的事情強制停止，抽這個。”
陳莊隨手一揮，尹從司便發覺嘴中多了根剛點燃的香菸，他詫異地瞧了一眼陳莊，卻也沒再多說什麼，只自顧自開始抽了起來。
菸絲間透出穹頂之外唯一光源，又隨著尹從司的呼吸忽明忽暗，活像顆孤零零閃爍的星星。
“噗嗤！”陳莊精準一紮，一尾小臂長短的魚被其猛地拽出了海面，海魚翻騰的軀體濺出點點水滴，有些落向菸頭，卻撲空似得穿過。
“她有後代嗎？”陳莊將一塊魚肉遞了過去。
“沒有，一直沒有。”尹從司從嘴中抽出即將燃盡的菸頭，未及離手扔出，菸頭便又如出現時那般忽的消失。
“沒有？少了醍醐雨，你這無垢湮株效果會弱很多吧？”陳莊毫不掩飾眼角流露出的懷疑，而這懷疑又像子彈似的猛地擊中尹從司眉心。
“不！我還能為組織效力！”尼古丁製造的清明被驟然打破，尹從司猛地情緒上湧。
“是為組織，還是為她？”陳莊啃了口魚肉，慢條斯理地回應著尹從司的猛烈。
兩句話，兩顆子彈，眉心與胸口，眼淚與沉默……
尹從司的動作戛然而止。
“待會審訊的問起來，就說是為組織，如果你還想讓她活著，明白了嗎？”
陳莊艱難地吞嚥下生冷的魚肉，望著尹從司從疑惑到震驚的臉。
“活著？可她，她明明在我面前……”
“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陳莊說完，抬手重新吃力地划起槳來。
晶瑩的淚滴越過海水的漆黑，終於閃爍起點點水的澄澈，垂頭喪氣了一路的尹從司緩緩掏出船底另一副槳板，跟著陳莊劃了起來。
陳莊盯著賣力的尹從司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緩緩道：“反了。”
尹從司滿臉的不可置信，道：“沒反呀，你這不也是順時針劃的嗎？”
“都順時針劃？你想上天？”
終於從陳莊的話頭間反應過來的尹從司急忙轉過划槳方向，尷尬地笑了笑。
多了些動力的小船速度稍稍快了一些。
沒過多久，濃重海霧的那頭忽的冒出一個龐大的漆黑輪廓，隨著小船的靠近，一艘夾板被海水侵蝕嚴重，周身覆蓋著層層雙殼綱貝類的巨輪緩緩露出真容。
“構密者004，尊主永生。”陳莊將右手緩緩扣向心髒，虔誠地開口道。
聽到“尊主永生”爾爾的尹從司猛地扭頭看去，巨輪遮天蔽日的身影頓時映入其眼簾，他連忙將手扣向心髒：“吟遊者076，尊主永生。”
“咔啦啦啦”
齒輪轉動聲從巨輪內傳來，一道黝黑的舷洞緩緩開啟，陳莊重新握住槳板，賣力劃了起來。
入得巨輪之內，早有幾人站在艙底等候。
將小船停穩，陳莊拉著扶手站到了幾人面前。
為首那人向陳莊點了點頭，身後幾人隨即讓開了一條道路。
陳莊從幾人中間穿過，走到一半時忽的扭頭，衝著正吃力地抓著扶手往上爬的尹從司開口道：“我在徐笛區。”
尹從司拉著虛脫的身體，賣力地衝陳莊點了點頭。
“吟遊者076，尹從司先生，請隨我們來。”為首那人面無表情，語速平緩，看不出任何情感態度。
……
慘白的燈光下，氣氛有些清冷。
“姓名。”
“尹從司。”
“能力。”
“無垢湮株。”
“醍醐雨呢？”
“死了。”
“缺少醍醐雨的無垢湮株？”
審訊人員登時抬頭望了一眼尹從司。
“我還能為組織效力。”
“為組織，還是為她？”
“為組織。”
尹從司垂耷的眼皮擋住了眼睛中的神色，他就這麼望向審訊人員。
一秒、兩秒、三秒……
終於，審訊人員沉不住氣了，開口罵道：“孃的，渣男，你透過詢問了。”
尹從司垂耷的眼皮忽的向上揚了半截：“楠楠，陳莊說得對。”
“對不起。”
從審訊室出來，尹從司便見到一個手中拿著長方形卡片的中年女人，女人見尹從司出來了，隨即快步湊上前來，開口道：“從司，這是你當年那張卡，東西我們都看的好好的，原封不動。”
“多謝阮姐了。”尹從司接過卡，深深給叫阮姐的中年女人鞠了一躬。
“再客氣就見外了啊，對了，楠楠呢？”阮姐咧嘴一笑，拍了拍尹從司的肩膀。
“她……她在這兒。”尹從司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
阮姐見狀失聲捂住了嘴。
“謝謝你阮姐，你還叫她楠楠，而不是醍醐雨。”
尹從司雙目失神，提不起半縷情緒，摸著卡片的手微微發顫， 沒等阮姐再開口說什麼，便向樓道口走去。
望著尹從司的背影，阮姐連氣都嘆不出來。
徐笛區門口
陳莊靠在鐵皮牆上，盯著從陰影裡走來的尹從司，伸手遞來一盒泡麵。
“走吧尹哥，咱們換個地方聊。”
尹從司點點頭，飄了兩天的他，刨除創傷帶來的失神，肉體上迫切的能量需要使他將這泡麵奉為圭臬。
陳莊住處
“徐笛區現在變成這樣了？”抱著泡麵盒子狼吞虎嚥的尹從司含糊道。
對面的陳莊喝了口水，手指不住地划著杯壁，緩緩道：“不知道，半年前我加入組織時這兒就是這樣了。”
沒什麼好隱瞞的，陳莊確實是半年前才剛剛來到這裡的。
世界也是半年前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