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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正月初三日起，直至春節過完，幾乎每天都在下雨。按照修堰工地的規定，正月十五後，就得返回工地。今天正好天晴了，樂愛國一早起床後，就出門去邀約狗娃下午一道返回修堰工地。
任德全有四個兒子，兩個女兒，狗娃的三個哥哥和兩個姐姐早在解放初期都各自成家了，家裡只剩下年齡最小的狗娃隨父母親生活。近些年來，任德全夫妻倆因為上了年齡，幹不動重活，任德全只能在生產隊按中等勞動力在評定工分，老婆按下等勞動力評定工分，家裡就只有狗娃一個人掙全勞力工分。所以，每到年終核算，一家三口所掙的勞動工分不夠抵扣每年從生產隊分配的口糧款，成為了生產隊裡的“倒補戶”。狗娃與樂愛國同齡，足足二十八歲仍是光棍一條。
出門去邀約狗娃的樂愛國剛走到隊部的老榆樹，就看見母親挑著大半桶糞對著自己過來，他為了不讓母親看見自己，連忙躲在老榆樹後面。雨後的田埂小道泥濘難行極易滑倒。挑著糞擔的樂鈺慧剛走到冬水田邊，不留神腳踩滑，人和糞桶一併摔在了田裡。一直躲在老榆樹旁，窺視母親的愛國正想上前去攙扶母親時，被水田的蓄水溼透了衣衫的樂鈺慧像落湯雞似的從水田站起，拾起糞桶後爬上了田埂。
樂愛國雖說怨恨母親給自己帶來了許多遭遇，但是心裡一直都惦記著母親。當他看見母親挑著糞擔摔倒在田裡的那一剎那，心裡對“階級鬥爭論”和“出生成分論”產生了牴觸情緒。因為母親雖說是地主，但她沒有刻意剝削過農民。況且，母親已經接受了人民政府的懲罰，在監獄服刑了獲釋後，就不應該再戴地主份子的帽子接受監督改造。按常理說，舅舅樂鈺強是英雄，是革命烈士，姨媽是國家婦科醫學的創始人，基於舅舅和姨媽對國家的貢獻，人民政府應該給予母親照顧——摘掉地主份子的帽子。然而，愛國的牴觸情緒只能深藏在心裡。
樂愛國隨同狗娃回到工地已是傍晚。樂愛國由於心情不好，晚飯沒吃就鑽進了被窩。
且說，樂鈺慧從監獄釋放回家已經有七八年了，在這七八年中，她和姐姐樂鈺成從1957年後，不知什麼原因，就中斷了通訊往來。在半月前，寶珍生下孩子的時候，樂鈺慧報喜似的特意給姐姐去了封信，告訴姐姐愛國已經結婚，有了自己的兒子。可是，今天樂鈺慧卻收到了自己寄出的信，同時，在這封退回來的信封一則，附有郵局附言：查無此人。
樂鈺慧納悶極了！為了弄清楚“查無此人”的原因，樂鈺慧去了二嫂家，想請二嫂幫忙，替她瞭解姐姐的情況。
二嫂知道了樂鈺慧的來意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道：“鈺慧，嬸嬸兩眼抹黑，上哪去替你找到你姐呀！”
“嬸嬸，”樂鈺慧道，“我替你給冬生弟弟去封信，請冬生弟弟替我打聽我姐的訊息。”
“叫牛娃出面打聽，”二嫂高興地連連道：“這事——成！成！“
樂鈺慧請任冬生幫忙打聽樂鈺成訊息的信發出去不久，就收到了任冬生的回信。任冬生在回信中說，醫學院的領導在電話裡告訴他，樂鈺成在反右鬥爭中，因為反對學院領導定型為右派份子後，不甘悔改，轉化為反革命收監，在監獄改造。
樂鈺慧讀罷信，頓時感到天像塌了似的，頓時暈厥，二嫂連聲呼喚：“鈺慧！鈺慧！”
……
樂鈺慧這次病的不輕，被劉石匠和任德才的兒子送到縣上的醫院，住了四五天醫院，病情才見好轉。樂鈺慧捨不得花錢，第二天就強求大夫讓她出院治療。
樂鈺慧回到任家壩沒有兩天，就收到謝明從南京寄來的三百元匯款單和一封信。樂鈺慧即刻將匯款單以拒收的方式，退給了郵局，請郵局退還給寄款人，自己只留下謝明的信。
謝明在信中告訴樂鈺慧，自己身體不好，已經從離休住在南京。在這封信中，謝明的一句隱晦的話語：妹妹再美的玉也有瑕疵，只希望妹妹您保重身體。謝明的這句話雖然很簡單，卻像一劑興奮劑，讓樂鈺慧內心感到舒坦，身上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
農曆的五月是農村搶種搶收的“雙搶”季節，水利工地停下工程，叫所有的施工人員都放人回生產隊參加搶種搶收。
樂愛國回到家後，寶珍告訴了他婆婆患病住院的事。第二天一早，樂愛國聽不見亮起床後，就挑著水桶去水井挑水去了。他在兩隻桶裡打滿水後，就挑著朝原來的“樂宅”走去。他來到樂鈺慧的住室門前，往門前置放的水缸倒水的時候，出現在門前的樂鈺慧，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半晌回過神驚喜地喚兒子道：“愛國！”
往水缸倒完了水的彭愛國沒有回答母親的喊聲，只是瞥了母親一眼，便挑起空水桶朝大門外走去。
樂鈺慧目視著兒子的背影，臉上露出了難以看到的笑容。
……
一晃幾年過去，“八一大堰”工程早已完工，樂愛國從各地回家也快有一年了。同時， 他的兒子彭凱歌也已年滿四歲。
一天，彭凱歌和村裡的一群孩子光著屁股，在河灘玩水正歡的時候，樂鈺慧端著面盆來河邊洗衣服來了。
彭凱歌高興地嬉笑著喚樂鈺慧道：“奶奶，你看我會洗澡了。”說著躺在水裡，手撐著地洗起“爬地澡”來。
樂鈺慧由衷地誇獎彭凱歌道：“我乖孫真是能幹！”
這時，從遠處傳來羅寶珍的喊聲：“彭-凱-歌-！”
彭凱歌聞聲剛爬上岸時，來到河邊的羅寶珍二話沒說，把彭凱歌拉到 身邊，就拍打起彭凱歌的屁股來……
“寶珍，”樂鈺慧上前護住彭凱歌道，“聽媽一句——男孩子貪玩是天性。”
“媽，”羅寶珍帶著斥責的口氣對樂鈺慧道，“你就別袒護他了，出了事咋辦！”
樂鈺慧笑著回答：“能出啥事——媽不是還在這裡嗎？”
羅寶珍啥也沒說，白了婆婆一眼轉身離去。
彭凱歌得到奶奶的寵愛，心喜地道：“奶奶你真好！”
“你是聽話的孩子，”樂鈺慧微笑著對彭凱歌道，“要聽爸爸、媽媽的話。”
“不，”彭凱歌調皮地回答，“凱歌只聽奶奶的話！”
……
秋收後，生產隊基本沒有了重體力活，生產隊發話，社員可以自行外出找副業，條件是每月必須向生產隊上交四十元的外出副業費。得到訊息的樂愛國高興地把隊長的發話告訴劉石匠後，劉石匠即刻阻止道：“你不能去！”
“大伯，我咋也得去，”樂愛國道，“手裡沒有活動的錢——日子不好過呀！”
“每個月給生產隊上交四十元的條件太高啦，”劉石匠道，“你辛苦一月下來，除了上交的，還能剩下幾個？”
“大伯，”樂愛國提愛都堅決地道，“能剩下幾個——總比沒有好啊！”
劉石匠執拗不過樂愛國，最後問愛國道：“那裡打算上哪去掙錢？”
“我聽說康定裡面掙錢容易，”樂愛國回答，“我想先去摸摸情況，搞清楚情況後，再決定籤合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