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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裡其實楚衍已經可以確定了，此事必然與這位李娘脫不開關係。
只是他看向滿瓊，他很好奇，滿大人不會辨謊，又要如何抽絲剝繭地分析呢？
他便收斂了表情，不讓滿瓊看出端倪。
滿瓊看著楚衍好整以暇的表情，也不管那麼多，她將前面的線索一一串了起來，又上下打量了於大人一番——
他額頭上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穿著很普通的官服，甚至有些破舊了。如今正是春天，這裡三層外三層，在大殿內自然是有些熱。
滿瓊思索著……突然眼睛一亮！
於是她慢悠悠開口道：“於大人的確不知道此事。”
她看向李娘，朝她走過去：“因為，你和僕從，瞞著他，聯手演了這一出好戲——”
李娘面上沒什麼血色，卻仍抬著頭，倔強道：“妾不知大人在說什麼。”
滿瓊分析道：“於大人只往返在家中和試院——而他又認為自己的妾室不識字，便也不避諱她進入書房。”
“臣斗膽猜測，某一日，應是有人賄賂了你，或者某個僕從，於是你們一拍即合，串通幫助他們作弊。”
“院內的小廝把與考試有關的材料貼在於大人官服裡面，待他穿回府，脫下後，你便取出來傳給外面的學子，然後又用同樣的辦法傳進考場，從而收取賄賂……”
滿瓊蹲在女子前面，問道：“不知我說得可對？”
對方仍是嘴硬道：“妾真的不知大人在說些什麼！”
此時於大人卻顫巍巍開口了：“李娘，滿大人說的可是真的？”
他眼中充滿了懷疑和懊惱。
李娘看向他，泫然欲泣，卻仍堅持道：“不是妾，妾真的不知——”
楚衍已有些厭倦了，這人從頭到尾都在說謊。
他平靜開口道：“滿嘴謊言。”
此言一出，於大人背後一涼，也立即誠惶誠恐跪了下來，他知道，恐怕陛下這是有決斷了……
滿瓊勸她道：“是真是假，一搜便知，此時承認，說不定還能爭取個從輕發落——別真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李娘掙扎地看了看她，又看向埋頭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於大人，她想到家中藏起來的銀票……還有女兒。
最終嘴唇顫抖著頹然承認：“是我，都是我一人乾的，與其他人無關。”
於大人不敢置信地看向她，竟是跪著挪了過來，壓低了聲音對著她怒吼道：“你可知，幫人科考舞弊是何等大罪！”
李娘心如死灰，只是輕輕道：“妾自然是知的，可是我沒法——”
於大人痛心疾首：“你有什麼苦衷！雖然家中不算大富大貴，但也絕不會少食短衣，為何要鋌而走險啊！”
李娘抬起巴掌大的蒼白小臉，止住了淚水，她問道：“於郎，從我進門起，也有七八年了，你可知我的名字？”
於大人一怔：“你在陛下面前說什麼胡話！”
她苦笑一聲：“從你買下我，我便叫李娘，可我甚至都不姓李。”
滿瓊震驚。楚衍看她看得投入，便也未開口，靜靜觀察著。
於鴻圖更懷疑人生了：“你就為了這個？”
李娘環視了一圈，竟是微微笑了，她是為了這個，但也不僅為了這個。
她說：“雖無人在意，但我叫陳瑛。瑛，是美玉的意思。”
陳瑛繼續道：“家世的悲慘也沒什麼好說的，我早就認了，這是我的命。我以為跟了於郎，會有一些改變，但這快十年的時光，我活得還是像個物件——沒有人把我當真正的人看。”
“我必須取悅你、恭維你，方能換取一些微薄的地位。”
“你是個好官，但從不是個好夫君，好父親。”
“憑什麼二小姐就可以得到最好的條件，我的玉兒那麼聰明，卻不能一起讀書識字，什麼都要落人後，還被你那捧在手心的大兒子推倒，從此撞到了腦袋——我不想讓她以後再成為什麼於娘、王娘。”
陳瑛眼神逐漸堅定：“我要自己給她掙出一條出路！”
她看向滿瓊：“聽說滿大人是大楚第一位女官，果然名不虛傳，我的玉兒，本可以和大人一樣聰穎。但我要是沒有足夠的錢，如何養她後半生無憂！”
滿瓊回道：“陳小姐，你不該用這種法子。”
“你可知道，科舉對於多少學子，乃是經年的心血，多少人皆是背水一戰——”
滿瓊搖頭：“他們不該為你的痛苦承受不公。”
陳瑛一笑：“呵——陳小姐，你是第一個這樣叫我的，我猜……恐怕也是臨死前最後一個。我自知執念太深，再無法回頭，或許是一種奢望，但錢和名單我都藏在了房中木板下的箱子中，若能將功折罪，便只罰我一人罷……”
她看向於大人：“此事於大人毫不知情，全是我一人所為。”
這句是真話。
於鴻圖此時亦是癱倒在地，他從未關心過，枕邊人竟藏著如此深的心思——
滿瓊問道：“你既識過字，讀過書，為何還要裝作目不識丁？”
陳瑛頭髮有些許凌亂，她輕輕將髮絲攏起：“因為能識字，並不是於大人所需要的能力。”
“他不過想買一尊漂亮乖順的花瓶，放在家中。”
滿瓊怔怔：“陳小姐，你心思縝密，為何不透過正規的法子來賺錢？這幫人科考舞弊，便如同在懸崖上走鋼絲，必定會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陳瑛輕輕一笑：“滿大人，你與我們這些人不一樣，你命好，又有貴人相助，你可以指點江山，意氣風發，但一普通女子，若不依附夫君，又該如何存活？”
滿瓊皺眉，在出宮的時候，她曾經看到很多攤販和店主都是女子啊……
陳瑛看出她的意思，便回道：“士農工商——若我去經商，我的孩子想要往上爬，豈是一句難於登天可以概括的！聰明又有何用，這底層，沒有路走。”
於鴻圖好像完全不認識這個陳瑛了，在他心裡，李娘是可人的、體貼的，絕不是這樣充滿野心、桀驁不馴的！
滿瓊看了眼於大人，又將目光收回，繼續說道：“如今你的罪自然會有人來定，陛下也必將秉公處置。”
“我理解你想要為自己的女兒留好後路，但這不是犯罪的理由。”
“陳小姐，若自身心術都不正，如何能教好下一代呢？你使了手段嫁進於府，就應該想到會承受於大人的高高在上……”
“他是清官，但不是個好家主，而你，也許是好母親，卻不算個好人。”
陳瑛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只是在被押下去之前，她在滿瓊身邊經過時，低聲說了句什麼。
話語很輕，卻讓滿瓊愣在原地，半天都未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