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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瓊不知道在他的故事中，母親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但是從他牴觸的態度便可窺見一斑。
她悠悠開口道：“陛下，過得不好，便更要珍惜。”
“臣不會因處境艱難，便放棄對快樂的追求，縱使父母、姐姐都不愛我，至少我可以愛自己。”
她看向楚衍，繼續道：“陛下也是，你的價值，不在於有沒有人來愛你。”
楚衍輕笑：“滿大人越來越會說教了。”
她知道楚衍沒聽進去，這觀念也並不是她三言兩語可以改變的。
她便說道：“既做了滿大人，便要時時刻刻鞭策自己繼續努力，若臣只是個普通人，如何能有資格輔佐陛下呢？”
滿瓊也笑笑：“為陛下憂心忙碌了這些天，不知陛下可否能體恤臣子……”
“允許自己快樂一天呢？”
楚衍收回視線，斂了笑意，又看向面前那個醜醜的歪七扭八的東西。
門外此時已沒什麼聲音了。
守衛們下手十分老練果斷，基本上一刀便能斃命。殿前只有肅穆的衛兵排好陣列沉默地站著，劫後餘生的官員們也勉強支撐著自己，在天地間，僅餘黑、白、紅三種顏色，一時間萬籟俱寂。
門外是六七十具新鮮的屍體，門內——是二人捧著一小塊蛋糕各自吃了一口。
嗯……滿瓊想著，不是很甜，挺好吃的。
她抬頭看向楚衍，他吃得很快，每人分到的半份不一會就都吃完了。
只是這人。
在她提議切蛋糕時，看著他小心地將四個字分開，自己吃了誕辰那一份，而寫有快樂的——則是給了她。
殿外的雪下的是越來越大了。
陸齊已年近五十，在寒風中感覺有些發抖。
他是滄州的知州，此次進京說是來述職，可真面見了聖上，卻只回答了三個問題就便出來了。
他遵照本心一一作答，卻不明白此為何意。
起初他還不懂——
這種走個過場的形式，何必要大費周章將他們這些人聚到京城來。
後來那陛下身邊的公公出來，報了幾十人的名字，其中也有陸齊相識的人，他越聽越覺得不對，這些人，據他所知，可都不是什麼好相與之輩。
怕是……怕是陛下手裡早已掌握了什麼確鑿的證據。
陸齊的人生一直十分順遂。
自小家境優越，發奮讀書，一朝為官，因祖產富裕，他不需要也不屑於去做那些骯髒之事，一直潔身自好走到了今日。
在這幾十年的官場中，他摸爬滾打，盡力保持著本心，想多做一些事——但很多時候，有心是遠遠不夠的。幹事者，舉步維艱是常態。
陸齊深有體會。作為清流，在汙濁中他反而成了格格不入的那一位，昔年有的屬下，媚上逢迎，很快就爬得比他更高，權力更大——
甚至還要反過來教導他，要學會融入，學會做人。
陸齊向前看去，武彥的屍體正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眼睛甚至都未完全閉上，胸前的血也快要凝固。
教他做人的那位，如今也做不成人了。
當那面色森然、盔甲冷硬的衛兵拔刀，面無表情地刺穿第一位大人的胸口時，他意識到，剛剛那三個問題，可能是陛下給這些人最後的一次機會。
若能坦白，便從寬處理？
那麼陛下將他們這些人晾在這裡，目睹一個又一個的死亡……是在警告嗎？
陸齊對當今這位陛下的印象一直很模糊，這是他第一次面聖。這天子果然是出乎他意料的年輕，這行事風格——也和傳聞中一樣，冷酷無情，殘忍血腥。
只是他還覺得有些不對——
若是暴君，為何此時殺的都是……都是武彥這類人？
他想到這位陛下登基後推行的一系列政令，和前朝相比，簡直是清明瞭太多太多！
至於先皇——好大喜功、暴虐荒淫，只是佔了個正統的名頭，便肆無忌憚壓迫百姓……那大皇子，更是一脈相承的荒唐。
陸齊搖搖頭，在這幾年的治理中，從他的位置，很清楚地能看到，百姓的生活在慢慢好起來。
對了，還有那個之前進殿的女子，應該就是傳的沸沸揚揚的第一位女官，滿大人。
只記得她的臉格外小，但穿著打扮都極為樸素。
不拘一格降人才，有如此胸懷，又怎會是等閒之輩呢？
陸齊將目光投向大殿，彷彿能看到此刻裡面的君臣二人，他想——
又收回視線，看向前方一地屍體。
“也許真的是大楚之幸吧。”
此時福安公公卻是出來宣讀旨意了。和陸齊猜的一樣，先是說明了殺的全是奸佞小人，欺瞞聖上、魚肉百姓，罪行罄竹難書……
然後又話鋒一轉，誇讚了在場的人，要求他們立刻動身返程，到地方後三月之內，查明所有其他官員與已死之人的勾結，附上罪證，再快馬送往京城。
看來陛下這是鐵了心要肅清啊。
陸齊想著自己任下的官員，這一次，全國官場恐怕都要大換血了！
他們領了旨意後準備告退，此時皇帝卻十分體恤，派了些軟轎送他們出宮，不用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蹣跚了……
此刻殿內，地龍燒的很旺。
滿瓊甚至覺得有些熱了。
她開口問道：“陛下給了三月時間去查會不會有些久了？”
三個月，足夠很多人佈置很多事情了……
楚衍知道她的意思，便回道：“他們不敢。”
又繼續補充道：“況且，三月時間，也夠再開一次恩科——”
他眼神中寒氣一凜：“剛好可以填上之後的官職空缺。”
滿瓊默然，現在便已經可以預見一場大屠殺了。
不過，今天過來的任務也已經完成了，她起身準備告退，還得回算學館去商量事情。
滿瓊拿起食盒，將其中的禮物取出，輕輕放在楚衍面前的桌上。
“陛下，這是之前在淮州買的，臣覺得很適合作為生日禮物。”
那日——原來她不僅僅只是出去買特產的。
楚衍點點頭。
滿瓊走後，他猶豫了片刻，開啟了小布袋。
是一塊溫潤的玉牌，通體無飾。
無事牌嗎——平平安安，無事煩憂。
楚衍嘴角微微勾起，他已經很多年沒過生辰。
他的出生讓母妃感到痛苦。這一天，僅僅只意味著受難日。
但今天，他輕輕摩挲著手上的禮物，又笨拙地戴在胸前，垂下睫毛細細看了一會。
滿大人所說的那快樂，他是不是，也可以去試著求一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