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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她長就一副秀氣模樣,上衣下裳穿戴十分整齊,碎花藍襖很是合體,黑條加絨漢馬褲,線體流暢,身材高挑,體態瘦弱,白淨的瓜子臉上,帶著俊美之氣,眉宇間似有靈氣閃現,臉頰已經凍紅了,也紅了鼻子頭,樣子卻似小家碧玉,顯些玲瓏,胸前已微鼓,萌生著些許少女春意,下裳是條稍顯寬鬆的青色布衣,但這不影響她的精緻。
再往腳下看,足蹬一對夾層懶漢鞋,這鞋不足禦寒,鞋頭上露著一隻腳指頭,拱出了一個錢幣大小的小洞。
見田簡握住了她的手,姑娘眉頭輕皺,稍時抽了出來,嘻哈的尬笑了一聲,將雙手冷呵呵的往袖口裡揣。
兩人好像自來熟一樣,說起了話。
卻是在一開始涼冰冰的談話中進行的:
你叫什麼?
我叫孟桃。
我叫田簡,你今年多大?
還差一點就十六歲了。
咱倆同歲。我三月生。
我農曆七月。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尷尬氣氛有些鬆動,並無違和之感,眼神交相審視,附帶著點內心不安。
漸漸地,眼神來往多了些,臉上也多了熱情,身子都顯些僵硬,想動又都未動,好似影響了臉上表情,不一會兒,就覺得三分熟了。
“其實,我快十七了。我娘替我瞞了半歲。”田簡說。
“哦那我叫你姐姐吧!”
“嗯,你也是來聽書的?”
“不是!早過了這種年頭。”
“那你來這裡幹嘛?”
“我娘想包頓餃子,叫公孫哥哥到俺家裡吃,順便和他商量點事,推著嚷著,非要讓我來這裡找他,提前打個招呼。”
公孫弘是這裡的教書先生?
算是吧。
怎麼說算是呢,是則是,不是則不是,對吧孟桃妹妹。
嗯,怎麼,你認識他?
認識,有過一面之交。孟桃,我站這裡好一會兒了,對這位教書先生有點好奇,跟我說說他吧。
這樣不好吧,姐姐,我哪敢背面說人家閒話?
不是,你看,孟桃,雖說咱倆初相識,但是一見如故,我也不便求你多說什麼,就當隨便聊個閒天吧,一眼看上去,我就信得過你!
嗯,那好吧!田簡姐姐,一見面我就覺得喜歡你,可是叫我怎麼說呢?哦還是這麼說吧。
於是, 兩個女孩,往僻靜的地方走了走,站在打穀場南頭,交頭接耳的交談了起來。
孟桃更是說的滔滔不絕:
姐姐,在我們這個小山村,數他最有文化,平日裡,教習村中小童,一些鮮虞文字和中原文化。
因為他比村中同齡人懂得多,孩子們就這樣喊他公孫先生。
這事傳到孩子們家長耳朵裡後,一傳二,二傳三,便在村中傳開了。
讀書的孩子們也越來越多,就連外村的家長們,也把孩子送過來了。
說來,公孫弘並不想讓人們這樣叫他,他也不想在這裡當教書先生。
人家還想拜師呢,只是拜不上。
聽說有兩個老者、長者,智者大儒,道家先師,人稱驪山二老的,學問很大。
有一年,打村口經過,趕著馬車,公孫弘一下就拜上了,又攬車,又擋駕,可人家死活不收。
這事還驚動了村庶長,他娘還跟到村庶長家裡哭。
田簡道:“拜個師,就這麼難呀?”
是呀,誰說不是!為拜師,公孫弘他娘,帶著兒子在這裡守株待兔,都三年整了!
聽說這回再拜不上師,他娘就要帶他走了。
“要帶兒子去哪裡?”田簡揚著眉毛輕輕問道,生怕打斷了孟桃話似的。
說是去燕下都!
就連小毛驢都準備好了。說是讓公孫弘牽著走,他娘坐驢背。
何時走?
明年開了春就走。
連他兒子讀的書都一把火燒了!
燒了?為什麼?
說是要讓他兒子把文化都裝到肚子裡帶走!
噢,這倒有趣。
說來,這孩子也真是個人精,人們說他記性好,有過目不忘之能。
就連村村長韓老萬,背地裡都誇他行!
我還親眼見過萬子大叔,為他向驪山二老求情呢!
那你快說說!田簡扶了一下孟桃胳膊。
孟桃道:這老村長對驪山二老說,公孫家這孩子文韜武略樣樣精通。
天文地理,風土人情,也都不在話下。
真是好一陣猛誇,都吹到天上去了。
怎麼誇的呀?
誇他是塊好料!長城磚、泰山石,棟樑才!俠義之子!
誇他是下山虎,過江龍,硬氣漢,青年才俊,誇得神乎其神。
有那麼神嘛!
有!說他缺伯樂,是匹千里馬。
說他趕馬車是個好把式,放羊羊不跑,放牛牛聽話,草窩裡老母豬下了幾個小豬崽,聽聽吭聲就知道。
他們還說到了驢打滾,說生病的毛驢一天打幾個噴嚏,才算沒感冒,說公孫弘還會修驢蹄。
說他會對毛驢說人話,人獸互通了呢!
說他站在樹林子下,半晌就學會了說鳥語,說那個小鳥過兩天要娶妻。
這種事他也知道?
嗨!好聽話多得去了。
於是乎,人家好事就來了!
有好事者,是個老叟,德高望重的老叟,就開始找到公孫弘娘,登門攀親了。
我娘聽說這事後,心就慌了。
他看人家孩子好,就早早打上了他的主意。
姐姐,你是陌生人,我倒好跟你說心裡話。
不瞞你說,我娘想讓我早點嫁給他。
叫他到我家吃飯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不過,那要等到明天才能吃到口。
可你不知道,他家窮,特別窮!
窮到娘倆吃不上飯。
窮到他娘吃不起藥。
窮到讓他兒子沿街乞討,鄰居們誰不知道。
哎,那對母子真是可憐!
那個小婦人,常年生病, 停藥都大半年了!
聽說不吃了!
不想吃了。吃不下去了。
有人說 ,那病,是絕症。
有人說是花柳病,花柳病你懂不懂?
吃下藥去,也沒用!
大概是這個原因,那二老對這孩子死活不收徒了,怎麼託人說情,也不帶走!不管用。
那二老很會說話,說這樣是為了讓他在孃親身邊盡孝心!
可公孫弘他娘卻說不行!
照此下去更不行!
人家望子成龍的很呢!
她想讓兒子長出息,好在將來出人頭地,為這事都快急瘋了。
為不拖累她兒子,盼兒子早日跟恩師遠走高飛,人家當孃的,連死的心都有!
我還為此擔心過呢!
“噢原來如此!”田簡說:“看來,公孫弘還真是個有出息的孩子,將來必定,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單單是升官發財,估計好運還在後頭呢!”
姐姐為什麼這樣說?孟桃不以為然的把頭轉向了田簡。
我也是隨便一說,還是你來說吧,我聽。
嗯,我嬸孃也說,鄰居家的孩子好聰明,指的就是公孫弘!還勸人家娘,做我準婆婆。
哦姐姐你來看!
孟桃指著打穀場說,你看,是他!帶人清理了打穀場!
還是他,把邊上盛著農具的那兩三間破茅草屋,當作了教書育人的私墅。
是他,低三下四,乞來錢財,找工匠做了那些小凳子。
室內還擺放著七八張紅棗木桌子呢!
田簡看著打穀場上活蹦亂跳的村童們說,這些都是幾歲的孩子呀?我看七八歲的不多。
嗨,別說七八歲了,連兩歲的玩童都有!
有人連泥巴,還不會玩呢!
就這,也算是私塾?田簡問。
“嗨!說是私墅,其實就是幾間小破房,茅草屋,放農具用的。
屋裡好像有大人進出,這是怎麼回事?
下雪天,孩子爹們沒事幹,方才,有幾個家長,在裡面閒聊天呢!
哎!孟桃嘆息道,村子裡就這條件,不管天氣好壞,小孩子們就這樣坐在打穀場,風吹日曬也一樣,經常露天,簡單學點詩詞歌賦和童謠。
說到這裡,孟桃見田簡一直在盯著自己臉看,害羞的住了嘴。
可她卻覺得,田簡似乎在用眼光尋問著什麼。
“你這麼小就有意公孫弘了?”田簡輕聲道。
孟桃羞澀的轉了個身,紅著臉,扭捏捏地,低聲道:“我們這村子裡的女孩們,婚都結得早。
不光這個莊,那個莊,方圓二十里都這樣,這你應該是懂的。
譬如說呢?
譬如說,打仗打得人口越來越少,婚就越結越早。
哦小姐姐,你初來乍到,聽我說,當著十五六歲女孩兒家長的面,不要說她們家孩子還小,那樣並不禮貌。”
“哦我明白了,怪不得你娘對公孫弘下手那麼早,我在這裡祝福你吧。”田簡略顯窘迫的說,好像生怕說錯什麼話。
孟桃嬌嗔道:“看你這話說的,我可不想嫁人這麼早。
對了,小姐姐,你是從外面來的吧!
來村中相親還是會友?訪村庶長來的?還是受邀?聽說家宴都開始備了,殺豬刀子都擺到案臺上了,路上,我還聽到了一聲豬叫。
田簡笑道:“噢不是受邀,也不造訪,我忘記說了!
其實,跟你說了,也沒什麼不可。
不過倒沒必要。
我看我們緣分不會淺,你嘴很會說,話很甜,說不定有一天會有什麼人把你接走。”
接到哪兒?
接到燕下都去。
呵呵,孟桃笑道:“接到中人城去也行!兩座城廓一個比一個好!”
稍頃又道:“將來,我也好嫁個像樣的人家,過幾天削停日子,我早就想逃離這個家了。”
為什麼?田簡瞪著眼,乾巴巴的問。
你不知道,我們家,比公孫弘家還要窮!
為什麼窮?
孩子生得多!
共四個。
我是頭一個。
娘肚子裡還懷著一個。
我娘說再生不出個男嬰來,生到第七個,就不想再生了。
我爹說,生!一定要生!接著生!生到第八個、第九個,一連串生到第十個都不為過!
反正,他也不嫌孩子多。
我也想,這可如何是好,越生越多,越生越窮,出門前,我娘還跟我商量怎麼辦呢!
就在這時,忽見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拉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口口聲聲喊著姐姐,連跑帶滑的,衝著孟桃和田簡,跑了過來。
小一點的小女孩,見到孟桃,就像看到了母親一樣,見有生人在旁,一害羞,猛的抱住了孟桃的大腿。
“這是我兩個妹妹。”孟桃介紹說。
田簡彎下腰,拉了拉那個抱大腿的小女孩胳膊說:“天氣這麼冷,你也來唸書呀?”
女孩膽怯的看了田簡一眼, 問:“你是誰?”
“我叫?”不等田簡說完,孟桃一把將孩子扯開,說道:“她叫孟猛生,是猛生孩子的意思,我爹起的,難聽死了!
你說這名,女孩子能叫這個?越聽越象男孩子。”
轉身又對大一點的那個小女孩道:“棗核!把她帶走,別老纏著我!”
田簡道:“孟桃,要我說,這名起得好,就叫孟孟生吧,字取孟子的孟。
顯得你爹懂中原文化,有內涵,有傳承。”
“嗯,那就按孟字叫吧,姐姐,我看你這身打扮,曉得不是常人,不管你是哪個城裡來的人,我覺得,反正你是貴氣加身,襲人的很。
你是誰,我也不想多問,沒資格問,你提這個醒真好,也算沾你點福氣!”孟桃略顯寬慰的笑了笑。
田簡轉頭對孟孟生道:“孟孟生,別這樣抱大腿了,還是聽你姐姐的,回屋裡讀書去吧!你看這場雪,下得這麼大,外面多冷。”
“不,就該雪中讀!吃得苦中苦,方做人上人!”棗核搶話道。
“棗核,快帶上妹妹走吧,我還想跟這位小姐姐說說話呢。”
“不!”
“不什麼不,怎麼又有反骨了呀,你忘啦,娘是怎麼說的?”孟桃說。
“娘說,長女代母。嗯,我聽話!”小女孩果然拉上小妹妹的手跑開了。
“為什麼叫棗核呢?孟桃。”田簡看著兩個小女孩跑走的身影問。
”吃了棗後,不是還剩下個核嘛,咱百姓人小,心氣小,生她那天,我聽到一聲啼哭,
就聽接生婆說,他爹,孩子來了,她來了。
我爹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嘆了口氣說,唉!又是個母的。
恰逢那會兒剛吃了個棗,舉著那核說,棗核也是種子,埋進泥土後,將來也能長成大樹。
長大後,別說到王府,就算到左人城一個大戶人家,當個侍應女也成!
沒準還能被鮮虞宮哪個妃子相中了呢,這也尚未可知。
我就不信,生他七八個女子來,從中就出不了一個自帶福氣的?
不會!孟桃他娘,別怕家窮。
生!還是要生!你彆著急,你看,孟桃長得多好看,我看她,天生就有這命!
我娘當然說不出話來。
田姐輕輕嗯了一聲,暗暗點了點頭,又萌生出了一點打算。
正要開口講明,卻見棗核邊跑邊喊道:“你們快來看吶!這裡來了個小閨女!還是個小仙女!”
打穀場上,頓時炸開了窩。
有人往這伸頭,有人扮鬼臉,有人往這咂舌。
附近的五六個孩子一聽,忽拉一下全跑了過來。
孟桃急忙上前攔阻,象趕雞趕鴨子回窩似的展開雙臂。
轟著跑過來的村童們說:“去!去去!都去!都給我回去!告訴你們師者,就說是我說的,不要過來,都不要過來!就連你們公孫先生也不要過來,可以站在遠處看!至少離二三十步遠!”
於是,孩子們轟然跑開了。
好幾個孩子跑到公孫弘面前,圍在身邊,不知說了些什麼後,便見公孫弘向孩子們招了手,收攏起隊伍來了。
孩子們越圍越多,幾乎要將他包圍起來,但很快又散亂開來。
幾個孩子家長,透過破損的窗戶往外一看,弄不清外面發生了什麼狀況,也紛紛趕來看熱鬧。
不大一會兒功夫,只見有人靠在乾柴垛邊,有人站到了公孫弘身後,影影綽綽,指點指點。
這群大人小孩,看著田簡那一襲高貴的衣裝,七嘴八舌的議論了起來:
喂,小子你看,原來是個外鄉人呀!
是呀,像是個公主!做夢似的,好不容易看到個小良人!像是前來問路。
不對,你他孃的胡說!是個麗人!良家之女!
對對,還是你小子說得對,一定是個富家女!有錢人家的千金!說不定是哪個王公貴卿家的閨女呢!
哎!你看人家多會投胎,一定是投在了一個好地方!找了個好爹!滋滋,你看人家這小模樣,長得這個美呀,能不享一輩子清福?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他孃的,你懂個屁!豬玀 一個,跑到這裡說風涼話,說到底,還是離不開吃!
咋了?兄弟。
你沒看到呀,這大冷的天,不為點什麼,她一個人能跑到咱這偏僻小山村裡來?
譬如說你吧,要不是為點啥,這冰天雪地裡,揹著孩子跑那十里山路來俺村?那還不得老婆孩子熱炕頭?
對了,揹著孩子出門之前,你老婆親了你幾個嘴,你才這麼用功?你小子還沒說呢!
讓開!讓開!外村人來湊什麼熱鬧!老哥你聽我說,我看,是有點不對勁呀!這小閨女不會是來串親戚的吧?
不會!誰家有這樣的親戚?我看,連咱村庶長家也沒有!
沒有?對對,不大可能有。公孫賢弟,你說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是衝你來的?
公孫弘一直沉默著,遠遠的與田簡對視著,這會兒,方回過神來,說道:“鄉親們,都不要瞎猜,我想她一定是又遇到什麼麻煩了,都回屋裡去吧。
走走,回去、回去!
於是,人們散開了。
卻沒有一個人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