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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義不帝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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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霧今朝重,江山此地深。長安的秋霧似錦緞上的水墨,氤氳濡染開來,有濃得鏽疙瘩的,有淡得半透亮的。於地表一團團升騰,隨車馬一縷縷讓行。你朝前走,它退後行,車一直走,霧一直退,真的怕馬失前蹄陷進了深淵。

王莽乘軺車直到東宮西闕,入內一直朝前走,穿永寧、永壽過長定,便見了長秋及長信的殿宇。再向南拐進覆盈門大道,就到了前殿的須彌座下。長史扶王莽下得軺車,便依例走進了廢棄的省廬,見早到的同僚忙旅揖一番,方坐在了蝸居一隅的孔光身邊。

司徒孔光一見大司馬擠身坐下,疾起身添茶倒水問候一番,末了跽坐下來道:“年前本來就擬定過的,大行皇帝務要延挨一二,如今倒好,經西、北二宮這一鬧騰,又掀起了大位之爭。”王莽一聽便無聲地笑了,“焉能不爭?傅太后杖斃馮氏一族百餘口人,孫兒上位豈能容她?”

“還笑得出來!”孔光便戳他鼻頭道:“你這一笑,仆倒是放心了。不過這留京諸王莫看面上依附東朝,據愚兄所知,那梁王可是受了好處的。”王莽一聽便啞聲道:“我焉能不知。劉立自陽朔元年襲位梁王,便殺人無度,身負百十餘條性命,後又與其姑母園子公主私通,臭名昭著。你我屢次欲治其罪,皆被北宮求情攔下。如今趙太后推出淮陽王問鼎大位,他梁王豈有不幫之理?”

左將軍甄豐見這二人躲一隅私聊,也想探個新君的底細,就拽了右將軍馬宮的袍袂拉做墊背,大喇喇斜過來跽身坐下,只聽個隻字片語便接住了話茬,顫聲道:“那園子與敬武公主皆荒淫無度,真是丟盡了皇室的顏面。還有這北宮趙太后,包庇梁王事小,最近可聽聞那椒鳳殿母子之死,怕是與趙太后與傅皇后不無關係……”

此言一出,眾皆大驚。王莽抬目見餘等臣僚各說其事,便長噓了口氣,啞聲道:“飯可以多吃,話不可亂講。”司徒孔光也苛責道:“你這是在哪裡吃的熊心豹膽?此朝廷重地,三代國母你毀讟兩個,怕是誅爾九族都不夠砍的!”甄豐也自知心直口快惹了禍,疾伏拜地上,戰戰兢兢磕巴道:“下臣——草率了!”末了見幾人不置一詞,便又惶惶立起身來,蔫頭耷腦地絮叨道:“無風不起浪,到時莫說我捅了婁子。”

外臣們聽宣出得省廬,文東武西地拾階而上,到前殿正門疾整肅儀容後,一個個方垂髮環手地趨進了長樂宮金殿。

三宮太后已穩居金墀之上,下有居京四王分開兩廂。王莽率三公九卿及金紫將軍依秩謁拜,後隨藩王們分列東、西依次跽坐。俟鐘磬之聲響過,便有宗正卿劉宏在階前面南宣唱立嗣詔命。詔命一出,太皇太后便悲憫抹淚道:“大行皇帝不永天年,舉國哀痛。太史令察得三服之內紫薇星明,念孝元庶皇孫中山王箕子品行端厚,在孺而勤,可繼成帝嗣,宜奉郊廟。不知諸君可有異議?”

哪知東朝話音甫落,皇太后趙飛燕便輕施一禮,鶯聲燕語道:“母后俱忘了那前車之鑑。箕子自小體弱多病,三歲時繞您膝前便四肢抽搐,唇甲皆青。過後每年發病數次,氣往上湧,不能言聲,直至今日尚未痊癒。綏和二年,又不幸病侵染了眼疾,方扯出張由誣陷馮太后滅門一事。大行皇帝帶疾踐阼,享國六年,藉此漢庭風雨飄搖之即,又欲復之,確非上善之策哇!”

太皇太后聽了這話也一時語塞。偌大個金殿頓時沉寂一片,靜得連根繡花針落地也清晰可聞。此時三公九卿正急得不行,太皇太后卻開了口:“北宮所舉之人,可是那淮陽王劉縯?”“母后所言正是。”趙太后見老祖宗並未慍怒,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便又傲驕地誇耀道:“縯兒今秋已一十七歲,不比箕子九歲懵童。自小達禮,語未嘗妄,其勤勉好學如飢之嗜食。如今四魁有人不近非色,不取非財,臣妾受重也庶幾慕之呢……”

此話未落卻惹怒了一人,廣陽王劉嘉遂曳笏而出,揖禮力爭道:“嘉雖惛愚,非愚不可及。這大漢宗池二十八藩王,叔王不敢說知根達底,縱是哪裡放個響屁,本王還是略有所聞的。”此言一出,殿堂氣氛是活躍了,但見公卿俱掩口啞笑,然墀上有人卻沉不下氣來,一臉的忿恚。

廣陽王劉嘉卻不自知,只管煽風點火、埋頭無視,“適才皇太后所言有失偏頗。這藩王宮室論神霄絳闕非淮陽王莫屬,民脂民膏、魚肉百姓可是出了名的。如今經太后金口粉飾,他劉縯倒成了賢善之主,救世之君?豈不叫我等笑掉大牙?”

梁王劉立救火心切,便疾身入池呵斥道:“笑掉大牙的是廣陽王吧,把我等藩屬涮帶進去,成何體統!”說罷又轉身揖禮階前,“梁王臣立誠乞我天家後主,務將此昏悖之人叉出宮門,永不復入……”廣陽王一聽破口笑罵:“你梁王劉立什麼東西?年近古稀卻劣性不改,身背百十餘條性命,又與姑母園子私通,廷尉捕爾橫跨兩朝,若非北宮裙下納垢,你劉立恐早已屍骨無存了!”

此語一出,舉座震驚。廣陽王這汙言穢語直指北宮,這還了得!嚇得臣子們疾伏下身去,大氣都未敢撥出一聲。

趙太后這廂早白了臉皮,正欲怒髮衝冠之即,不料傅皇后早按捺不住,立身怒指劉嘉道:“昏言悖語,欺君罔上,一隅藩王竟如此驕橫!廷尉出列,著其詣天子詔獄議罪!”然而不待梁相回稟,太皇太后便慢條私理道:“此為家事,並非常朝。廣陽王劉嘉雖言出不羈,年紀輕輕,卻也是先帝王叔,蘿蔔不大擱輩上,就莫要深究了。”又轉而看向畢由道:“大鴻臚統轄諸侯藩國,不妨出列,這淮陽藩王有何優劣,照實說來!”

畢由聽點疾奉笏出班,揖禮階前,朗聲道:“大鴻臚臣由回稟太皇太后:自古德合天地者稱帝,仁義合者稱王。然據淮陽大行卒史累積報上,淮陽王劉縯琬性鄙闇,貪吝過甚,賣官鬻爵,酣歌博奕……屬下藩吏滯、靠、截、要,侵公肥私,以至百姓背井離鄉,民不聊生。”

“聽聽,聽聽!”太皇太后不由睨視東向,語氣平和卻初露鋒芒道:“不是說他不近非色,不取非財麼?還臣妾受重也庶幾慕之呢?還說嘛,啞巴了?”

趙太后頓時一臉臊紅,忙垂下眼臉,弱弱地囔了一聲:“母后——”太皇太后便不再苛責,遂正襟危坐道:“你這孩子,信口雌黃。朕也知道你舉了和兒,不啻得罪了信都王劉興,但興兒早年已入土為安,何以嫉恨於地下呢?”說罷又折向傅皇后,長長哀嘆了一聲道:“再說你姑母皇太太后,因早年宮闈之爭餘恨未消,便將馮太后一族杖斃百人,血流成河哇!你怎不另立新君以避親難?如是皇后慌不擇路,著了紈絝的道兒,非迷悟一如又是為何?”

傅皇后聽罷遂噙淚笑道:“可臣妾所知,中山王一族早有反骨。大行皇帝初登大寶,落敗的劉興便憤懣不已。適逢衛姬誕下一子,於是取名劉箕子。看似旌表對先賢仰慕,實則暗諷大行皇帝,視為商紂類同的亡國之君。如此歹毒,何以承祧?”

如此來去劍拔弩張,硝煙之味愈發的濃了,嚇得臣僚們噤若寒蟬,大氣不吭。王莽聞聽皇后之語赤口毒舌,不得不搖頭出班道:“娘娘之言有失偏頗。箕子本意便是簸箕,是農家用來洗菜淘米瀝水之物。只因兒女成人不易,便取個賤名,僅希望孩子好養活成人。莽本布衣,農家孩童叫什麼坷垃糞草、狗剩的,沒個正名。箕子若也叫狗剩,娘娘定會說他辱罵天庭。無論何名,也難掩眾口鑠金呀!”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宗正劉宏忙出班附和:“明公所言甚是。若論宗親系譜,劉縯乃四服開外,箕子本三服至親,尚有大鴻臚卿明察秋毫,人品貴重。何去何從,不言自明!”

忽聽得身後有人揮笏叫嚷:“僅憑鴻臚卿一面之詞便生死予奪,有負公論,臣下不服!”“臣下也不服!”墀上三宮傾身探看,見是前將軍何武與後將軍公孫祿已出班階前。一個個張牙舞爪、氣憤填膺的。三宮後主正左右顧盼,不知所何,隨後又見尚書令平晏曳疏而出,一臉平靜地走到階前,奉疏饗呈道:“尚書令臣晏有狀要奏!”

何武、公孫祿見尚書令平晏此時此地奉奏疏呈上,二人不由面面相覷,不知何為。太皇太后接過奏疏便抻開來看,哪知看罷氣急攻心,竟猛咳幾聲顛不過氣來。忙有太醫撫胸捶背好一陣折騰,太皇太后方漸漸吸呼有聲……殿內諸人皆失張失智、瞠目結舌地翹首以望,見東朝終是安泰如前,一個個方往後一蹲,都散了架子。

何武與公孫祿正拽袖拭汗,忽見一物似流星般自墀臺閃擲而下,“啪”地一聲砸落腳前。何武二人忙俯身撿看,原是平晏那一筒奏狀。哪知這奏文尚未看完,二人便臉色臘白齊齊跪地,且異口同聲哭訴道:“愚臣萬死!伏惟太皇太后湯去三面,赦過宥罪!稍後容臣誠乞骸骨,解甲歸田吧!”二人說罷,便解下腰間印綬雙手奉上。

太皇太后兀自閉目思慮良久,方顫顫巍巍張起面首,兩眸已是清淚涔涔,心痛萬分。見二人於階前垂淚不止,不由得心如刀絞,嘶啞失聲,“大喪之期私會椒房,植黨營私;又於金殿薦保大司馬之即,你等二人兩相互舉……尚書令平晏,乃故丞相平當之後,條條桓桓,斷無虛言。唯嘆你二人戎馬一生,半世清廉,可於這觀功念恩之即晚節不保,朕尤痛心……”訴罷無奈揮手示去。

有御儀將金紫將軍印綬敷於龍案,太皇太后方以袖巾拭去眼淚,又由御侍挽扶站起身來,遂鏗鏘道:“三服至親,四服開外,說得好,就這麼定了!茲由孝元庶皇孫——中山王劉箕子續成帝嗣,奉郊廟,繼承大統!”

金口一出,嵩呼萬歲,震得外廊殿簷上的流蘇瓦松都落了一地。太皇太后回頭見兩宮後主嵬然不動,形同泥胎,便左右藹藹詰問道:“你二人還有未盡之言?”

趙飛燕見東朝問詢便站起身來,面無表情地囁嚅道:“既然母后口含天憲,兒臣唯有一事相求。”“但講無妨。”“劉箕子既為成帝續嗣,臣妾自為天下母。中山國迎奉只須一人進京,餘等親眷不得入內。兒臣不才,定會親教我兒斷文識字,博古通今。三櫛三沐,自有遺皇后親力親為,不離半分。”

東朝聽罷連連頷首,且喜上眉梢道:“至親至善焉能負義?上有桂宮前車之鑑,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既避了傅太后前殿亂政之憂,亦可防中山王母族毀熸前朝。所言不虛,朕就允了你的奏請!”東朝轉而又面南宣道:“餘等退吧,三公留下,新君諸事碰頭議議,莫讓我老嫗操這份兒閒心。”玉言既出,三公九卿及金紫將軍忙伏拜地上,嵩呼萬歲。

待殿門關閉,萬籟無聲,三人方由謁者前引,趨步去了長樂宮後殿的東廂閣內。案臺上的金匜玉盤內早擺滿了各色水果,尚有宮女進出來回,簞食壺漿送個不停。

太皇太后親奉玉卮,笑容可掬道:“上勿忘高祖蔭德未央,中山登庸為天下主。願箕兒知責於心,擔責於身,履責於行,也不枉我等四人殫精竭慮,枵腹從公了。”瞥見三人只顧粲笑,便勸酒道:“此為衡山酃縣的陳壇老釀,入口平和。”說罷便先飲為敬。

三人見狀忙仰脖盡飲。大司徒孔光舉杯鑑賞道:“十千美酒卮璃傾,細捧霞觴灩灩金。酃酒者,彰灼史傳,取重儀狄,馨香高遠,入口綿綿。好酒——好酒!”見宮婢上前盈笑斟滿,便話入正題,“大司空這邊公務輕省,此迓迎新君諸事,就勉為其難吧!”

彭宣手捧盈盈玉卮又放逐案上,呵笑道:“美酒入懷當是蘊熱,我怎感知噌噌發寒呢?”藕片入口,清脆有聲,“丞相鈞命,怎敢違抗?依臣下之意,時不我待,便不勞太常、侍詔龜卜一番。卜日不如撞日,七月為奇,日為雙偶,便定為二十二吧!”餘人聽罷都連連稱道。

酒過三巡,略有微曛,王莽便輕捋髭鬚細品道:“有仙水酃湖,週迴三里,取仙水為酒,怎不甘美?只是這酃湖於南,中山在北,子佩兄雖為易經博士,此去中山南轅北轍,甚是可惜呀!”大司徒孔光抿嘴笑道:“此去千里,國事繁冗,他子佩也無那遊歷之福。循故事當由大鴻臚持節,太僕前引,車騎將軍領虎賁三千一路節制,方保我新君大事無虞呀!”

“清平之世,哪來的車騎,金紫將軍尚缺一二!公等切議,看何人可擔這車騎之職?”太皇太后話一出口,司徒孔光便施禮建言:“安陽侯王舜一向嚴正,身居九卿太僕正,又為太皇太后家族至親,何不遷他兼了這職,合二為一,既增了權重,也神泰心安,何樂不為呢?”太皇太后不置可否,若依慣常,此事也算定了下來。

且說王莽於靜園門前下得軺車,驚見王翁垂頭喪氣地杵立一旁,府衛諸人皆諱莫如深。只聽得落地的楓葉蕭蕭瑟瑟,卻是風起得愈發大了。

“可是那叟喆遍尋不遇?”王莽過得門檻背手而立,嚇得王翁疾緊跟進去,立於一旁篩糠道:“長安皇城五宮九市,拐彎磨角都尋遍了,許是這孩子迷了路,摸不著回來的道兒了吧!”王莽見王翁仍迷悟一如,便轉過身來,“你可知那契女叟喆實為何人?”王翁一聽便眨巴著眼睛,仰臉嘟囔道:“還能是誰?”

王莽一聽便不再搭理,撩袍踢步過了二門。王翁一見非同小可,就趕忙前走後腳跟了上去,一路小跑地追問道:“多懂事的孩子,叫您一說七上八下哩……家主您就交個底兒,也好叫老奴死了心。”王莽見王翁緊追不捨,就在西花閣前滯下腳步,“她便是淮陽王母,汝——可知罪?”

“王母娘娘?”王翁一聽便渾身癱軟,一下子堆坐在王莽跟前,一臉煞白地嗚咽道:“契女若真是王母娘娘,老奴非但犯了家法,更是染了欺君大罪!煎炸油烹,任公責罰,老奴決無半點怨言!”

一聽這話,王莽不由暗啞一笑,便戲謔道:“要肉沒肉,還腥騷發柴。”說罷蹲身將王翁的玉佩把玩手中,又揶揄道:“你道這是尋常佩飾,此乃後宮專享之物,雕龍琢鳳,豈是你我所能佩帶?”說罷起身眯眼憶道:“當晚叟喆與我寬衣,內衣薰香十里可聞。你道那是泛泛薰香,內裡有龍腦與雄麝心結,蘇門答臘特有貢品。北宮飛燕常雜燻二香,班婕妤也曾置發膏,塗薄眉,號稱遠山黛……”

“老奴知罪……”王翁疾蹲坐騰挪伏拜地上。王莽便俯身挽他起來,且嘮叨道:“此是王母倒還罷了,你不言我不語,便各免其罪;若是那嗜殺成性之徒混入園內,我大司馬府上焉有活人?”

此言一出,王翁面上便冷汗直冒。又欲請罪,卻被家主死死托住,“死罪可免,活罪難饒!這就罰你三十棍杖,回國新都養老去吧!”

王翁一聽家主要將自己趕回新都,也無理抗辯,老淚卻不自覺地湧了出來。二人如此對峙良久,忽聞家主呵令下人:“去把長公子叫來觀刑!”王翁不想他半路竟思忖出這麼個主意來,不由大驚,連忙躬身求告道:“家主叫他作甚?讓公子觀刑,這叫我老奴情何以堪?”王莽埋臉不吱一聲,王翁便撲通跪倒地上,啞聲哭訴道:“孩子們本來就怕你,如此擺弄,也疼在心上,還不如讓老奴一頭碰死!”

王宇聽傳出得寓所,呂焉一聽王翁受難也趨步跟上。王宇便止住腳步,轉身問道:“又不是遊山逛水,你去作甚?”呂焉一聽便紅了眼圈,“又不是作了一次替身,我去了父翁總會礙於情面,再說也好攙你回還。”王宇最見不得妻兒前站,多說無益,便氣鼓鼓地朝西花閣方向一路奔走,撇下呂焉一人踽踽獨行。

王宇搭腳上了西花閣前的檯面,一語不發,便一把將掩面啜泣的王翁拉扯一邊,且好生撫慰道:“打就打吧,怕什麼,還有我呢!”王翁便拽著王宇的袖角,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貌似一臉的愧疚和委屈。

王莽像是在看一場精妙絕倫的皮影戲,自己置身事外,他們倒是父子。見煽情過後,便冷吼下人:“去取廷杖來,三十軍棍,由王宇監刑!”王宇便像料想的那樣,躬下身段揖禮道:“王翁如今年事已高,諸多罪愆,就由宇兒一人擔承吧,誠乞父翁大人明鑑!”王翁一聽氣得跺腳,淚灑當場道:“你若還是這般幫襯,信不信老蒼我一頭撞死南牆?”

王莽見長子一時驚愕,便捋須拍了拍兒的肩頭,嘆息道:“如此也好,你道出來叫你做甚?王翁一身皮包骨頭,平生也待爾兄姊不薄,如同親出哇!如是領杖也是孝道。這樣吧,你先領它二十軍杖,餘等十杖他自己受著……”王翁一聽頓地失聲,呂焉便趕忙上前拎巾拭淚,且佯裝笑臉道:“打打松,頭皮聰。他皮糙肉厚的,您還怕甚麼!”

王翁眼睜睜地看著王宇進了閣內,又親手將腰間鞶帶摘了下來,遞到下人手中,方趨至刑案前滿目嫌惡地伸手抹了下漆黑的刑凳,又故作姿態地瞧了一眼指腹的印痕,這才放心地俯下身去……

無論這番做作如何瀟灑,王翁還是看在了眼裡,看到了他的股骨顫得厲害,牙口“可蹦蹦”地敲出響兒來。遂別過頭去,牙關一咬,兩眼一閉,珠淚“噗嗒嗒”滴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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