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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都不知曉,年少時我有一個心儀之人。
是一個明知不會有結果,卻還是忍不住對他動心的人。
我是清月,南陽閣的十二。是眾師兄口中的小師妹。
我是七歲時來的南陽閣,那時師父還沒有任閣主。
別人都喊他“彥之”,那是師傅的小字。
聽聞師傅自幼聰慧,四歲就可誦孝經,不僅通曉《禮》、《易》等經典,而且懂得天文、圖讖之學。
我對他的仰慕許是由此開始,至於喜歡是什麼時候呢?
或許,是第一次見,就被他的皮相所迷惑。
感情這東西,可說不好。
不知怎麼的,看著杯裡的茶,我竟想起來往事。
師父號謫仙公子不是沒有緣由的,因他時常一身白衣素服。
例如,那日。
師父正襟危坐其座上。語氣裡有些許怒氣“為何把茶倒了?連茶具也摔碎了?”
我不說話,低頭沉默。我承認,因種種我確實是嬌生慣養的,沒受過什麼氣。
他等了許久,我也沒開口。
“去書閣中,把茶經抄上一遍。還有,你摔碎的茶具,自己想辦法……”
我緩緩起身,往書閣走去,始終一言不發。
一個時辰後,他負手走進來。看我抄得認真,似乎有些委屈。
“覺得委屈?”
我這才抬頭,看著他使勁搖頭。見我這樣,他似乎有些於心不忍。
“儉以養德。閣中的茶說不上名貴非常,卻也要些銀兩。那茶具,算不上極好,卻也不便宜。這些,或許是尋常百姓家數日甚至一個月的口糧。你在閣中,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你有喜愛,我樂見其成。甚至親自教你,卻也不想你如此任性妄為,可明白?”
我又使勁點點頭,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
但其實我不說話,是因為我知曉自己理虧,沒什麼好說的。
他笑“怎麼,啞巴了?”
我這才放鬆下來,抬頭反駁“才不是。”
他又負手轉身準備離開,到門口時停頓了一會兒。
“跟我出來!”
我緩緩起身,腳有些發麻。
他見狀,也沒來扶我。反道“我新得了一副棋,改日我教你。”
我乖乖點頭,目送他離開。
對於他,我仰慕於他的才學,痴迷他的皮相,動心於他教我的東西。
那日,我同師兄們救了一個女子。
那女子沒了清白,父母覺得嫁入府裡為妾也不錯,何況那嫡妻是個好相處的。
可那女子似乎不願。
我不解,以那女子的身份,入府為妾已是最好的選擇了。
可偏偏,她不願意。
“嫁人,便是女子唯一的歸宿。他家後院沒有那些腌臢事,嫡妻也不會為難她,倒也不錯。她為何不願……?”
他始終不語,默默喝著自己的茶。
許久,出言教導我。
“那不過是助紂為虐,女子,也不是隻有嫁人一條出路。”
許是我自幼長在京州城,對世家大族三妻四妾之狀習以為常,所以並不覺得那女子嫁人有何不對。
我聽著他的話,更加疑惑,“為何?”
他又給自己倒了杯茶,緩緩開口“若是一個女子沒了清白,世人皆會辱罵此女不知檢點,那即便入府也是被人所不恥,沒有人會眼睜睜看著自己,捨得自己跳入火坑。”
“父母疼愛子女一輩子,卻也懂得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若真的為了她好,不會為了人言可畏,便斷送女兒的幸福。她不是為了爭一時意氣,而是真的想為自己活著。”
我聽著,似懂非懂。這才明白,原來人是可以不被世俗所困擾的。
“所以,嫁人她會揹負一輩子的罵名,而不嫁人,她或許……會過得很好。”
他點頭,世俗如此,卻也人定勝天。
那是我第一次清晰對女子有認知:
女子,不是隻有嫁人一條路。
女子,也可以為自己而活。
八年裡,不僅有相伴之情,還有教導之義。
這樣好的人,我動心似乎也無可厚非。
可我不知道,原來他也有捨不得的那瞬。
這次,去極北,他未帶我,是因我孱弱的身體承受不住。
所以,我留在閣中。
只不過,他沒想到,我有一天也該走了。
聽到祖父說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雲辭,清月的事情你要安排妥當。”他師父看著他,認真吩咐道。
他終於回過神,點點頭喝茶。始終沒辦法平復自己的內心,總覺得什麼流失了什麼。心口竟然有微微的絞痛。
“時間定了嗎?”他開口問。
祖父將信給他,接著開口“應是秋後。”
“好。”
我是非回不可嗎?
他想問,但不能也不敢。
他師父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卻問對面的祖父“話說,這般著急回去,莫非是想給她說親。”
祖父喝茶,慢慢道“許是如此,畢競年後開春,她便及笄了。也是時候議親了。”
“這些年,也是時候該回去看看了。”
祖父沒說什麼,對他師父一笑,似是同意他的說法。
唯獨,他望著杯底漂浮的茶葉,出了神。
——
月上樹梢,夏日蟬鳴。
我坐在亭子裡,滿池的荷花開得甚好。
但自從看了祖父的信,再也無心賞花,亦無心面前的棋局。思緒萬千。
“起風了,回去吧。”
他朝我走過來,我漸漸拉回思緒。
“師父……”想問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我想問,你想我走嗎?便非走不可嗎?
他坐下來,盯著桌上的棋子,久過片刻,他移動棋子。
我也知曉其意,便認真對弈。
一時之間,勝負難分。
半個時辰,漸漸的我處於劣勢。
“師父,我認輸了·····”
他嘴角微微上揚,不經意開口“你的心思不在此局,輸是必然。”
“我……”
見我遲遲不語,他主動問起來。
“是在想回去的事?”
“是,這些年在閣中,得師父教誨,同門愛護,實是不捨。”
“日後,總有機會回來的。”
不知他是對我說,還是在寬慰自己,總覺得那夜的他與往常不同。
“會嗎?還有機會嗎?”
或許如此,又或許再也不會了。
我不能保證,我清楚這次離開意味著什麼。
明明該死心了,卻為何總是忍不住。
我忽然心一橫,“師父,你希望我回去嗎?”
出口,又有些後悔。但還是加了一句“哪怕一點點……”
我就那樣看著他,渴求他回答出“不想。”
我是那樣渴望,可終究……
不……“想……”
我聽見那個字,瞬間失望。眼底滿是失落,而後又苦笑著打趣自己。
“師父,還是像往日師兄說的,不解風情得很。”
哪怕,騙騙我……也好!
“天色已晚,回去吧!”
我艱難起身,嘴角微微上揚,苦笑不得。
“是。”
走了兩步,聽見後面傳了一聲“早些歇息。”
“好。”
隨後,快步離開。
一去不復返,一去不回頭。
他望著我離開的方向,許久,又盯著棋子。
似乎,思緒萬千。一顆一顆將棋子歸位,就好像黑白兩子從未相連。
可他無比清楚,他有放不下的責任。
我也不會永遠留在這,既然留不住,不如早些放我離去。
可日後,他就因一句話,錯過一人。
她一去……就真的沒回頭。
——
眾師兄從前便知我會離開,卻未曾想,這日,來得那樣快。
清晨,閣主弟子皆坐在大殿上,等待著閣主授課。
這日,似乎所有人都沉默寡言。
我去得稍遲些,坐下。發現師父還沒來,幸好!
但,為何今日……
師兄們怎麼都不說話。
我偏過頭,問旁邊的少禹。“師兄,怎的今兒都這般不說話,可是我錯過了什麼?”
“沒有。
我愈發奇怪,那為何氣氛低沉至此。
“平時裡,就數師兄你話最多,為何今日失了魂似的。”
他也沒往日那般吊兒郎當的樣,反而一本正經開口。
“十二,師兄問你,你可確定要下山。”
“自然……”雖疑惑,我卻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
“便,再也沒可能留下來了嗎?
我就算再遲鈍,也聽出來了他不同尋常的話。
臉色變了變,“師兄,此話何意。”
“我……”他輕嘆了口氣,故作無謂。“沒事,左右不過問問。”
我想追問,但師父已進來,不得不稍後再說。
授完課,師父留了大師兄和述白、少禹三人。
不知說了什麼,只是述白師兄出來後,臉色有些沉重。反觀少禹,絲毫未變。
想著也不過是小事罷了。
只是,那日過後,我便再沒找到機會問那日所言何意。
只因師父吩咐她收拾東西,使不必再去聽課。
我想著東西確實多而雜,本有些念舊,想將許多東西帶回去。沒拒絕,只聽吩咐。
這日,天氣不怎麼好。烏雲密佈,著實算不好天。
所有師兄們都送我至山門口。卻唯有少禹師兄一人送她下山,其餘眾人皆在山頂望著我離開。
那幾輛馬車,競將她在這八年的東西大半拉去。
想想,八年,不長不短。
師父站在最前,其餘師兄分別站兩邊。看著她離去,一點點走遠。
心酸嗎?是有的,只不過,如今已分不清是不捨多一點還是遺憾多一點。
直至完全看不見,眾師兄才慢慢離去。
眾師兄本想叫師父,卻被大師兄叫住。搖頭示意。
眾人都明白,我是師父最寵愛的弟子,可以說,是師父看著長大的。那感情絕對比他們要深厚許多。
罷了,眾人自行離去。
但述白師兄一人留下。他不言不語,彷彿自己不存在。眼睛卻看著下山的方向。
半個時辰過後,師父反應過來。便側頭詢問“述白,你為何不回去?
“那師父呢?”
他不答反同,師父竟說不上。
“師父,八年,你可曾不捨情意……”
“住嘴!
師父疾言厲色,他不允許任何人說出來。
甚至,他不想任何人知道,他動情了。
述白苦笑,“師父,放她離開,是因想她回去,還是因覺著她不會忘記你……”
師父轉身,有些驚訝。“你說什麼?”
述白緩緩開口“那日,我為十二卜過一卦。卦象上,她此生的婚嫁之命乃在京州……”
師父其實並不驚訝述白的卦象之說,因為,他的卦,還是他親自教的。
只是,沒想到,我會嫁人。
不知,他到底該慶幸還是難過。所以,其實,述白說的對。
他賭,他能贏。但其實,我會嫁人。
“師父,你……早就知曉了。”述白雖說詢問,但他肯定是。
雲辭點頭。
——
少禹師兄送我到山腳,我開口“多謝師兄送我一程。”
“唉……誰讓你師兄我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少禹師兄又笑得不靠譜,我早已習慣。
最後,他忽然遞過來一包東西。
“這是……”我滿是疑惑道。
“這是師父讓我給你的,許是你平日裡喜歡的。
我愣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麼。
“快接著!”這才反應過來,接過東西。
“師兄,後會有期! ”
“嗯,走好!
我依依不捨的看著少禹師兄,一會還是轉身上了馬車。
少禹上馬,離開了一段。然後又折回來,大喊一句。
“十二,其實,今日是師父安排我送你的。
我抱著那包東西,我明白了。
我心裡想:雲辭,那般好的人我,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我想,我會一直記著他……
“雲辭哥哥,你這樣好,你要我以後怎麼把你忘了?”
這一次,她沒喚師父,是雲辭哥哥。
是那個陪了她八年,照顧了她八年,也教導了她八年的人。
“你會遇到更好的。”
“你騙我,不會了,你就是最好的。沒有人,會比你更好……”
“那……便遇到一個合適的,你喜歡的,便嫁了吧。”
她偏頭“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打從那日我上山看見你的第一眼,我便覺得你生得真好看!一襲白衣,像極了戲文裡的謫仙公子。你那樣好看,憑什麼不能為我所有?”
“只是可惜,我動了心,一敗塗地。我始終比不上你心裡的仁義道德和責任,也永遠不會得償所願。現在,我甚至記不清楚我心悅於你,糾結因為你寵我護我,還是饋贈,但我清晰的知道,在我心裡,你一直是很好的人。”
“我知道。”
即使我為你動了心,但不曾出口,便不會出錯。
“我走了!”
師父,我走了。雲辭哥哥,我真的要走了!
“嗯……”
再見……再也不見。
——
“我曾經,非常愛慕她”是真話。
“我如今,已經忘記她了”是假話。
我愛慕她,從不敢承認。
“以前,我從來不敢承認,我愛慕你。這下,總算扯平了。我……愛慕你。”
後來,謫仙公子不再一身素衣,反而一身紅衣立於牆樓之上。
一如那日看著她離開那般,看著她嫁人。
“這滿城的紅色,襯得人心慌,撤了吧。這大喜之日,鑼鼓喧天,我也算沒有食言。十二,是我負了你,我便自私一回,與你同穿紅衣……這大概也是你,曾經的心願吧!”。
——
“就以棋為約,以此為信,等你找到心儀之人。若大婚再遇,我便贈一個心願給你,無論是何心願,只要你想要,我若能做到,定當做到竭力以赴。”
“一言為定,永不騙我。”
“一言為定,絕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