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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朝歌城內,已是火光沖天。
城內多處動亂,可守城的將士早已無暇顧及,聚集在城門口,準備他們此生的最後一戰。
聽聞武王即將入城,城內的百姓早都攜帶家眷出逃投奔武王去了。
摘星樓上,殷壽剛一劍斬殺了想要偷偷逃走的宮女,背後傳來腳步聲,那個熟悉的人越走越近。
“妲己,孤找了你一日,你去哪兒了?”
殷壽的眼裡夾雜著質疑和期盼的目光,直到那個熟悉的人影走到他身前伏下,他躁動的心這才安定下來。
到了這個時候,大局已定。
殷商註定了會敗亡在他的手中。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幾百年後才會從一位學識大家之口說出來的道理,殷壽此刻便已經明白了。
他不過是想成為天下共主,為什麼有這麼多人非要站出來阻攔他成王的道路?
“大王。”
衣著華麗紅色錦袍的妲己在殷壽身前跪伏下來,她這身裝束,殷壽還記得,這是他不顧大臣阻攔,強行將妲己抬為皇后的冊封儀式上,妲己穿的那身衣服。
華美且沉重。
事後他的小狐狸向他抱怨,穿著這身衣服,走起路來都彆彆扭扭。
她更喜歡穿著一襲薄紗在這摘星樓上,圍著她的主人唱唱跳跳。
“大王,您怎麼能懷疑臣妾呢?臣妾是來幫大王實現願望的,又怎麼會像這些人一樣背叛大王,偷偷逃走呢。”
她可是發過誓,要陪伴殷壽走到最後的。
她不會違背誓言。
蘇妲己瞥向一旁躺在地上的屍體,任憑她生前再活潑再青春再貌美,此刻都成了虛無之物,與那亂葬崗的醜陋屍體無任何分別。
“人類的品性天生帶著貪婪,他們不甘心只佔著一部分,想要更多,更多。”
蘇妲己一抬手,攝魂奪魄的妖術發動,將剛剛亡故的宮女的魂魄抽離出來,在手中肆意把玩。
她是妖,和人類不同,自打認識她開始,殷壽就知道人類的性命在她的眼裡和花草樹木無甚區別。
殷壽安靜地看著這一幕,現在他倒是想聽聽,妲己還能說出什麼,以她這個千年狐妖的視角,如何評判她的一生。
“你想說,是孤貪圖王位,妄想成為天下共主,才有今天的下場?”
蘇妲己搖了搖頭,將手中的人類魂魄捏碎,使其魂飛魄散,消散在天地間。
“活著的還想繼續活著,這是動物的本能,他們懼怕大王,他們只是想活命。”
在殷壽開口之前,蘇妲己又補充道。
“我當然知道大王雄才偉略,您也想成為一代明主,讓殷商百姓過上富足的生活。黎明前的黑夜中總要有犧牲,他們只是不理解大王罷了。”
說罷,蘇妲己從懷中掏出一塊七色光芒的寶石。
殷壽一眼掃去,便知道這東西不是凡物,它具有一股衝將而出的彭湃力量,似乎要把這摘星樓都要漲爆了。
“這是何物?”
“是非對錯,妲己無意過問,戰爭一旦開始,不過成敗而已,雙方都只是想在這場你死我活的廝殺中活下來,不過活命而已,為何就是如此艱難。”
最後一句話,似乎是蘇妲己自己的感嘆,因此語氣有些悲切。
“大王,您困惑妲己失蹤了一日去向何處,妲己是為大王取此物來了。”蘇妲己將七色補天石捧在掌中,遞給了殷壽,“此乃妖族之祖女媧大神補天的七色石最後一塊,屬於後天靈寶,法力無窮,定能護佑大王周全。”
“七色補天石?!”
殷壽大驚。
“神話傳說之物?”
先前,在與西岐的戰爭中,蘇妲己已經為殷商做出了不小的犧牲,她去妖族祖地申請援手,為了換得女媧大神手中的招妖幡,她向女媧大神締結了永世為奴的靈魂契約,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了女媧,換來了強大助力。
只可惜,那招妖幡大顯神威一番後,便被西岐請來的仙人破了去,殷壽為蘇妲己感到不值得,蘇妲己卻說是自己心甘情願。
如今蘇妲己竟然取來了女媧大神的七色補天石,殷壽更不知她要付出多少代價。
“妲己,你……”
這時,殷壽才發現,為何蘇妲己會選擇穿這一身華袍來見自己。
這身衣服既是二人結為夫妻的證明之物,具有紀念意義。
更因為它的鮮紅色,可以掩蓋蘇妲己重傷之下溢位的股股鮮血。
原是蘇妲己這身袍子早已被鮮血浸泡打溼,直到貼近到她的面前,殷壽才察覺到這件事。
“大王……”
蘇妲己淚眼朦朧,她為了拿到這顆七色補天石,跑到女媧大神面前裝可憐,暗中偷襲得手,拿到補天石後立刻遁走,然則還是受到了女媧大神震怒下的追擊,已是重傷難愈。
女媧大神手中拿捏著她的靈魂契約,蘇妲己自知她難以保全,恐最後要和那隻想多活一陣的宮女一樣,落得個魂飛魄散。
“妲己不能看見您成為天下共主的那一天了!妲己不能再伴您左右!但只要大王拿著它離開朝歌!只要活下去!總有一日會實現您的願望!”
蘇妲己強硬地將七色補天石塞進殷壽的手中。
“大王!帶著妲己的那份一起活下去吧……”
殷壽許久都沒有因為過於震驚而愣神如此之久,他看著身前命不久矣的小狐狸,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後天靈寶,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時,武王的隊伍已經攻入鹿臺,闊別已久的摘星樓就在眼前,武王正欲帶人上樓,卻聽見樓上傳來殷壽的大笑之聲。
西岐眾人不明就裡,面面相覷。
難道這個時候了,殷壽還有底牌不成?
摘星樓上,殷壽握著七色補天石仰天長笑,笑得眼角都泛起了淚花。
蘇妲己見到大王這副模樣,以為他是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而高興雀躍,也為大王感到欣喜,起碼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便擠出一個感同深受的笑容。
可下一秒,殷壽卻臉色一變,咬緊牙關,將手中的七色補天石奮力一拋,丟向了樓外。
“大王!!!”
蘇妲己完全沒料想到殷壽會這樣做,她阻止不及,卻還是一路爬到欄杆處,想去尋回那七色補天石。
她向下望去,正好對上武王姬發那一雙探究的目光向上尋來,七色補天石,已經落入姬發手中。
希望再無。
“大王……您為何……”
蘇妲己淚眼婆娑地回首望去,卻見殷壽手持人皇劍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自我年少時握劍開始——”
殷壽喃喃自語道。
“我便知道,我早晚有一日會死。”
他來到欄杆處,望著朝歌城內大火紛紛,心中卻詭異地平靜。
“我不是嫡子,不得王位,父王命我帶兵出征。”
蘇妲己安靜地聽殷壽繼續講道:“我知道我會死,所以我不怕死,因此我每場戰鬥都衝在最前面,立下赫赫戰功!”
殷壽眯起眼睛,似乎在追憶自己的一生。
“我以為,我是軍隊的統帥,亦可以做整個殷商的領袖,亦可以成為……天下共主。”
殷壽蹲下身,捧起他心愛的小狐狸的臉,眼神溫柔。
“你知道作為一個統帥,最害怕的事是什麼嗎?”
“什麼?”
“那就是自己在最前方拼命廝殺,而同伴早已被自己甩在身後,甚至早已戰死,只剩下滿地屍體。”
殷壽按著小狐狸的腦袋,將她抱緊摟在懷中。
這個雄圖霸業奮戰一生的殷商帝王,這個強韌如孤狼一般的男人,這個如山一樣偉岸的父親,在此刻終於落淚。
無人知道殷壽這滴淚水裡包含的是什麼感情。
等武王姬發衝到摘星樓上,見到的只有用人皇劍自創的殷壽的屍體,以及抱著他屍體痛哭的小狐狸蘇妲己。
殷壽在蘇妲己的耳邊說的最後一番話,讓蘇妲己靈魂一震。
“孤錯了,孤意識到這件事時太晚了,孤曾以為自己可以面無表情地走上王座戴上那頂疏冕,可回首看來,孤身後已無一物。”
殷壽用人皇劍自裁。
人皇劍也隨之一起黯淡無光,失去了人氣。
“這一路走來,孤已失去太多,最後的最後,孤認輸,孤不怕死,孤不會苟且偷生,孤只是最後不想再失去你。”
“大王!!!”
蘇妲己把頭埋在殷壽的肩膀上,發出聲嘶力竭的嘶吼。
下一秒,她便感覺自己的靈魂開始扭曲,似乎是女媧大神追殺過來,不想放過她,要將她的靈魂捏碎。
蘇妲己並不在封神榜上。
她死後也不會成神成仙。
她是一隻千年狐妖。
卻也是主人身邊的一隻小狐狸。
她明顯感受到自己的靈魂被傳送進了另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暖洋洋的,好像某個人的胸膛,很快,一雙手便向她伸來。
“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