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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從大腳往上搖,踢門的人穿著農村婦女常穿的灰色長褲短襖,國字臉。
國字臉又稱方臉,俗稱電視機臉,很多長國字臉的人都在想怎麼改善,怎麼扎丸子頭遮掩,做v臉手術多少錢?……
但國字臉其實挺好看的,這人國字臉就很好看。
這人是典型的短方國字臉,不僅方,臉還短,但他表情絲毫不見怯懦,五官舒展,看著就讓人很舒服。
她曲腿拽下鞋砸向講臺上男教員。
“魯傻柱!我在家給你伺候爹伺候娘,伺候親戚伺候田地!你在城裡給我勾引女學生!!”
斯斯文文的男教員魯傻柱“啊”一聲抱頭蹲,爬到講桌裡面。
“你還躲!”國字臉兩步跨上講臺,伸手要把魯傻柱揪出來。
底下女生回過神來,衝上前阻攔,有個女生拽國字臉手臂解釋,“你是師母吧?師母您誤會了,我們在補課!”
國字臉把她揮開,“補課就給幾個漂亮女生補!?別打量俺不知道,你們貴族女校好教室有的是!課桌椅都是黃花梨的!補什麼課跑這荒郊野嶺破爛教室補!”
“潑婦休要胡言,此處哪裡荒郊野嶺?”魯傻柱抱頭蜷縮講桌底下喊。
“你給我出來!”國字臉拽。
“不出來!”魯傻柱摳住講臺不撒手。
“師母您真的誤會了!”女學生著急,紛紛拽師母手臂。
被甩開。
“有你們什麼事!?你們等著!等我揍完男人就教訓你們這群小狐狸精!”
“你給我出來!是男人你給我出來!”
“師母不要打了!”
“你給我出來!是男人別讓幾個女孩幫你攔著!”
“你出來!你出不出來!?”
“師母,你放魯老師吧!”
“不出去!男子漢大丈夫,說不出去就不出去!”
……
梅導輕輕推我,我回過神。
劇本上的早都已經演完了,原來不喊咔演員真的會一直繼續演,他們已經自已發揮好多句了。
“咔。”我喊。
“麥總,不是,麥導,哪裡不對嗎?”攝像扛著攝像機蹲我旁邊。
我瞅著鏡頭裡的畫面,企圖找出來哪裡不對,起碼要說兩句,“攝影,拍攝方面鏡頭……”
攝像道:“運鏡不滿意?切多了還是切少了?”
“問題就是不知道啊,不太懂啊……”好吧,我說不出12345,承認了算了,不過我還可以挽尊,我吩咐,“先把下個鏡頭先拍了,一起看效果 。”
《還沒起名字劇》第二幕第一場,開始。
鄉下伺候爹孃的黃臉婆薅住城裡女學生的長頭髮,一路把人拖進荒草萋萋的荒草地深處,
女學生呼救,沒人敢救,
女學生奮力掙扎,兩腳亂蹬,蹬掉了一隻鞋,一路蹭出一道淺淺的溝壑。
荒草很高,荒草也很密,蓋住了他倆的身影。
黃臉婆把女學生壓倒於草地上,荒草掩護的深處,他們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魯醜丫同志!!”
“雅婉同志!”
“我不姓魯,我不知道自已姓什麼!我從小被親生父母賣掉,魯家買我,也不是為了救我,他們買我是為了要我當童養媳,為了奴役我,壓迫我,我不想姓魯,我想姓黨!沒人的時候,請你叫我黨醜丫!”
“好的,黨醜丫同志!
“我叫雅婉,長輩賜,不敢辭,但我給自已取字曰圖南,畫圖的圖,南北的南,《莊子逍遙遊》揹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今聽聞君一言,如醍醐灌頂,我也要姓黨!”
“大部分沒聽懂!但是名字聽懂了!黨圖南同志!”黨醜丫乾脆利落地回答,“你好,我來了!”
黨圖南道:“我想冒昧問一下……”
黨醜丫道:“俺也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黨圖南建議,“既然知道彼此要問什麼,不如直接說答案。”
“好!”黨醜丫先說,“俺就是魯家童養媳,這把說來城裡照顧傻柱生活,老人心疼自已家兒子才放俺出來,不然家裡睜開眼乾活,幹到閉眼乾不完,不能讓我出來!
“不過你放心,我不喜歡傻柱,我都跟家鄉同志打聽好了,我要登、報、離、婚!
“我要婚姻自主,……戀愛自由。”
說最後一句,醜丫臉紅了。
他偷偷瞄周圍,天色暗,又都是齊腰高的草,周圍沒人,應該沒人看見。
黨圖南掩嘴輕笑,“我跟魯老師也沒有男女之情。”
……
“好,咔。”
兩段演完,我在螢幕中從頭到尾看一遍,劇情有反轉,演員演技好,但感覺哪裡不太對。
梅導瞅著我,攝像老師又謙虛地跑過來蹲我腳邊,演員們也睜大了眼睛都看著我。
他們本來眼睛就大,還不眨眼地盯著我。
在一個完全漆黑的房間裡,怎麼找到一顆乒乓球?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從此門開始,以牆為基準,一寸一寸摸。
同理,找不到哪裡有問題,有一個最簡單的辦法,那就是從頭開始找問題,不放過每一塊地方就行。
我從第一個鏡頭開始看。
……
砰!
一隻大腳踹開教室門。
……
“第一個鏡頭就忽然很大聲,會不會嚇到觀眾?我們要不要再拍一遍?收音離遠一點,聲音小一點?”
“麥總……”梅導半掩著嘴,小聲叫我。
“怎麼了?你直接說。”
“麥總,沒有用現場收音……”她說。
“嗯?”沒懂。
“我找了攝像,燈光,收音師身體不舒服,我準備用後期配音,”梅導小心翼翼解釋,“後期配音技術更成熟,難度更低,雜音更少,費用……費用也更很少。”
“嗯咳咳,”我環視一圈,“是哦,沒看到長長的收音杆……”
壓根沒收音,我還說收音不好。
完蛋,第一句話就露怯,臉燙呀!怎麼當做沒發生過?我給在場的人都催眠了,讓他們都失憶吧!
“哈!”我大叫一聲,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女主這裡是不是沒有放開?你演的是一個農村的婦女,潑婦,同時想用潑婦的言行掩護自已的臥底身份,所以角色會刻意地更潑辣,演員要放開,更潑一點。再來一遍。”
我命令,他們執行。
踢門罵男人的情節再拍一遍,演員叉著腰罵,連撕帶踹,連踢帶打,唾沫橫飛,衣服都撕裂了。
我不想承認,但是,看著螢幕裡的畫面,“我覺得第一遍好,我再看看。”
我再看一遍,“我現在又覺得第二遍更好,都好。”
所以,結論是都很好。
問題沒有出在演員身上。
“教室和桌子!我知道了,太舊了。”
我指著螢幕上質樸的座椅,毫無雕花裝飾的玻璃木窗。
“你們看,現在鏡頭搖到教室,雖然劇本有解釋,是在偷偷補課,不是在貴族學校校內,但還是覺得不協調。”
在我們的刻板印象裡,臥底題材的電視劇,校舍是巴洛克風格歐式建築,現在眼前這種樸素古拙的場景,常見於解放後艱苦樸素的奮鬥的年代。
——哎,可不適合艱苦年代嘛?就是借的那個年代劇的景。
我遲疑,“這樣不行啊,場景不合適也不能硬用……”
梅導看向角落,“我把道具也叫來了。”
牆角蹲著一人,抱著個大布包,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聽著提提到自已,睜開眼睛,無縫銜接回答, “行,能準備。”
我問:“一間符合臥底劇氣氛的教室場景,需要多少錢啊?”
道具師回答,“不用特意準備,影視基地就有,五百塊一小時。”
我猶豫,“500塊,才一個小時……”
編劇道:“我可以多寫幾句臺詞,把場景的bug圓回來。”
“純……用劇本圓啊?”我猶豫。
道具師問:“最近有幾部臥底劇在拍,要麼?要我去預約。”
“我覺得用劇本圓挺好的!”我立刻下定決心,扭頭,目光灼灼看向編劇,“我們,就靠你了!”
編劇鄭重點頭,“放心!基操!”
“教室的設定還是要圓一下,一間沒什麼裝飾的簡陋教室,幾盞日光燈,一張講臺,在三十年代不新不舊,到50年代的劇裡還是這樣,會被眼尖的觀眾當做找錯誤的遊戲玩的,這點必須要回來。”我吩咐。
編劇點頭,開啟筆記本,“我再寫一段。”
我覺得我要求太難了,降低要求道,“不要求圓成一個正圓,圓回來就行,橢圓也行。”
“寫好了。”編劇道。
“挺快。”我驚歎。
“基操。”編劇面無表情,推推眼鏡。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不知道問題在哪,拍下去看看。
劇中。
教室。
醜丫指尖撫過一張張課桌,“你說,以後女的都能坐在這樣好的教室裡,用這樣好的桌子讀書寫字嗎?”
黨圖南肯定地道:“能!如今山河破碎,這間教室也許會被戰火波及,但戰爭總會過去,戰後,人們會把它修復,依舊用作教室。
“而且,這算什麼好教室?只要我們努力,以後有更好的!”
醜丫扭回頭,問:“我能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
醜丫回憶道:“俺在家鄉發展隔壁二妞,俺也說,只要我們努力,以後孩子都能過上好日子,
“二妞說:自已都顧不過來了,管以後孩子怎麼樣?
“我不知道怎樣回答二妞。不瞞你說,俺心裡覺得他說得對,這世道把自已顧好就很好了,還管別人?管以後?
“這世道,天上神仙都不管我們,俺們瘋了還是痴了,當自已比神仙還厲害?俺們是不是太把自已當回事了?”
見城裡大小姐目光溫柔地看著自已,認真聽自已說話,黨醜丫臉紅彤彤地,特不好意思的道歉,“俺話多了,話多了,這種問題根本沒有答案,叫人怎麼回答?俺在發牢騷,你批評俺吧!”
“你的問題有答案,很容易回答。”燈光下,黨圖南笑容溫婉,目光亮亮的好看,娓娓道來,語氣沒有絲毫的猶疑,
“你問有意義嗎?我告訴你有意義,
“對我們自已來說,人除了吃飯,睡覺,滿足自已的基本生存需要,還需要有自已的價值,
“人,需要覺得我是有用的,我對別人是重要的——人喜歡這種感覺。我喜歡這種感覺。”
醜丫聽得呆了,喃喃說:“這個問題,俺問過家鄉的同志,被同志罵發牢騷,罵俺沒有無產階級犧牲精神,還罵俺不是不想幹了?還叫俺做自我批評……俺沒想到,這個問題有答案……”
“那位同志的犧牲精神令人欽佩,但他的觀念我不能苟同,有機會我們再跟他溝通。”黨圖南繼續道:
“你還問我神仙都不管,我們管,是不是沒有自知之明?”
“這個問題也有答案?”醜丫眼裡的光越來越亮,灼灼地盯著圖南。
“有啊,”黨圖南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你見過飛機吧?”
醜丫眼圈紅了,咬著牙說:“見過!往我們頭上下炸彈!打不下來,害死我們很多同志!”
“抱歉,勾起你的傷心事。”
“你抱歉個啥?飛機又不是你開的,炸彈也不是你下的!”
“我們以後也會有飛機,往他們頭上下炸彈。”圖南淺笑,把話題拉回來,“神仙,飛天遁地而已,現在人類已經飛上天,遁地下海也不是難事,早晚有一天,神仙能做到的事兒,我們全都能做到。”
“你是說……”醜丫激動地胸口起伏不定。
“對,我是說:焉知我們不是神仙?”
圖南堅定地道:“以後,神仙能做的事,我們都能做到,
“今天,神仙不管的事,我們管,而且我們一定能做到!”
“嗚嗚嗚……”大滴的淚從醜丫眼裡滾落。
“你別哭呀,你怎麼哭了?”
黨醜丫拿手背胡亂抹臉上的眼淚,“俺激動,城裡受過教育的大小姐,就跟俺們不一樣!說得太好了!”
黨圖南好笑,“跟城裡鄉下有什麼關係?我的啟蒙傳承自我的母親,在鄉下學的……”她想了想,道,“以後鄉下也會有很多優秀的老師,有很多很多好好教書的老師……”
“嗯!城裡也會有很多,你相信嗎?”
“嗯,我相信!”
“讓我們暢想一下未來吧,也許未來的我會成為演員!”
“對,未來,我們在演戲,臺詞說完了,導演也沒有喊咔……”
……
梅導白天高強度忙了一天,剛剛撐不住開始打瞌睡,所以她也沒有及時提醒我。
這回不用他提醒,我已經回過神來了。演員被逼得沒辦法,已經在自我發揮胡說八道了。
攝像還在拍,半蹲著找角度拍,彷彿特投入特敬業。
燈光往我這邊看,那眼神,他在看我什麼時候能反應過來。
第二次了。
不對,不是第二次,這都出糗多少次了?
拍第一個鏡頭就忘記喊咔,
這是第二次忘記喊咔,
我還說收音不好,現場根本就沒有收音!
現場所有人,我得把他們嘴封上,如果他們出去亂說……
“麥總,哪裡不對?”有人小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