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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在背後流動。
蘇芷幸往背後看去，空無一物。唯見被火光映紅的石壁，影影綽綽。她轉了一圈，危機感永遠出現在她背後。
這隻殭屍行動發出的聲音如沙子落在地上，人耳難以捕捉。他的速度極快，簡直是與蘇芷幸背後的空間融為一體了。蘇芷幸慢慢退到了火堆旁邊。
現在最容易抓住他的方法是背靠著牆壁，把洞穴裡的全部都看進眼裡。但她離牆太遠，靠過去風險很大。
僵持了幾分鐘，地上的小火堆搖搖欲墜，蘇芷幸開口問道：“你想要做什麼？”
“吼？”
蘇芷幸聽到了一聲低沉的吼叫，離她很近。她一轉頭就看見殭屍小哥站在離她兩米外的地方，一身黑衣，站得挺直，愣愣地伸直了一雙手。
他的指甲約有半分米長，每片指甲都是焦黑色的，異常鋒利。蘇芷幸毫不懷疑這十隻指甲能輕鬆扎進堅實的樹幹裡，當然，也能輕鬆扎斷骨頭。
殭屍小哥的眼神清明瞭許多，沒有最開始那麼懵懂了。他判斷出目前打不過蘇芷幸，可美食在前，又捨不得走。聽見蘇芷幸問他，他抱著期待問：“香，吸。”接著興奮地吼了好幾聲。
蘇芷幸艱難地在殭屍小哥平平的語調中聽出這是個問句，她防備著殭屍暴起，回答道：“不行。”
“哦。行。”
“我不願意，不行。”
他還是說不出疑問的語氣，認真問道：“行。”
行？念這個字時應該是聲音微微拖長，尾音輕輕，疑惑的語調在唇齒間冒出，緩緩，緩緩的。殭屍小哥失去了唾液，也遺失了他的疑問號。
蘇芷幸態度堅決，她居然在和一隻殭屍交流，這太奇怪了：“我可不想被你吸乾了身體，不行。”
殭屍小哥木無表情的臉上透露出失望的神色——詩人看見學生的作業裡有這種句子絕對會生氣的，蘇芷幸卻覺得這種矛盾的形容才適合他。
洞穴裡的聲音與人類的氣味傳到了洞外，蘇芷幸聽到了踩踏沙石的急促腳步聲，混合著爬行的拖拉聲音，正擠著狹窄的洞口小道想進來。是剛剛那些喪屍，有幾隻沒離太遠，就在洞口附近徘徊。
殭屍小哥如石頭一般沒有活氣，喪屍的眼裡不會有他，它們會繞過他。蘇芷幸做好了與喪屍大戰一場的準備，就見殭屍小哥兩下蹦到了洞口。他蹦得很高，幾乎要碰到洞頂，比燕子還要輕快敏捷。蘇芷幸都沒看到完整的喪屍露頭，殭屍小哥上了斜坡後，把喪屍打得七零八落，亂糟糟都堆擠在洞口。
喪屍不會對殭屍小哥造成威脅，等喪屍的動靜一點都沒有之後，蘇芷幸好奇地問殭屍小哥：“你為什麼要對付它們？”
洞口處那段路的傾斜度很大，幾乎能看成一個直角。殭屍小哥彎腰撿起地上零零散散的腐醜肉塊扔出去，原來他的手腳是可以彎曲的，動作僵硬卻不顯得困難。
聽見蘇芷幸的問話，殭屍小哥伸出一隻手，五指併攏直直指向棺材：“家。它們，髒。”
原來是一隻愛乾淨的殭屍。
怪不得棺材裡沒有一點異味。
蘇芷幸推翻了先前的猜測，既然是家，那麼殭屍小哥就不是被其他人釘死在棺材裡的了。她只是喚醒了這隻殭屍，棺材板本來就困不住他。他的手腳是被他自己束縛起來的嗎？
蘇芷幸見他不像是聽不懂話的樣子，問道：“你說話不能連貫點嗎？”
殭屍小哥：“能。”
蘇芷幸學著他的說話腔調：“那為什麼，說話，不說完整。”
殭屍小哥：“累。”
他臉上沒有表情，眼睛沒眨過，是異於人類的怪異。他的眼睛睜得很大，就像一個“O_O”
蘇芷幸掏出之前留下的幾顆晶核，道：“你認識這些麼？晶核。你能把它們腦子裡的這顆東西給我嗎？”她指了指喪屍的殘肢。
殭屍小哥猶豫了，他跳起來，看了看洞外地面的一堆東西：“髒。”
蘇芷幸：“那讓我過去撿。”順便找機會逃跑。
殭屍小哥不動。
他們之間隔了老長一段距離，都不太清楚彼此的戰力，卻知曉打起來必定是兩敗俱傷、勝負難分的，一時間誰都不肯做先動手那個。
火苗快熄滅了，蘇芷幸卻不敢彎腰去撿些枝葉去堆火。
洞穴裡火光搖曳，這一小堆火映紅了殭屍小哥的臉，令他原本慘白的膚色紅潤了許多，拋去那兩隻卡在嘴唇外的斷牙，和普通人類沒兩樣。他清理完洞口的殭屍，就站在那裡不動了，直愣愣盯著那一小堆火。
蘇芷幸不相信他喜歡這堆火。
殭屍話裡直言把這個洞當家了，他又愛乾淨，有人在他家裡生火，他必定是不喜歡的。蘇芷幸腦海中靈光一閃，她想起先前殭屍藏在她背後不靠近她。當時她站在洞穴中央，靠近火堆旁，與其說殭屍小哥當時不敢偷襲她，不如說他是在——遠離這堆火。他清理洞口，不僅僅是簡單地為了乾淨，也是想把風放進來，吹滅這一小堆火。
他的話聽起來和山間蘑菇菌子一樣無害，卻不能全信。
蘇芷幸心裡清明如鏡，她假裝要俯身撿木枝，殭屍小哥果然不會讓她這麼做，向她跳了兩步，想逼退她。
猜想無誤，蘇芷幸正要從地上撿根較大的木頭做個火把，她身上有油，有打火機，她想靠火把避開殭屍繞出洞口。就在這關鍵時刻，一陣大風颳進來，席捲了整個洞穴，這堆火呼一下滅了。
殭屍小哥先動手，他速度比風還要快一些，女研究員與殭屍纏鬥在一起。蘇芷幸一身蠻力，她不怕受傷，傷口癒合速度很快，故而打起來格外狠辣。殭屍小哥的兩隻牙斷了，他本能地張大嘴咔咔咬了兩下，試圖咬斷蘇芷幸的脖頸。他沉睡了近十年，雖沒有痛覺，但手腳僵硬，難以躲閃。他的速度再快，只要被蘇芷幸碰到，刷刷幾下就被大力打斷幾根骨頭。
只打了兩三分鐘，平手。殭屍縮回了洞口邊，他兩隻手骨頭斷了好幾處，十片指甲沒了四片，滑稽地伸不直了。殭屍小哥不擔心這點傷勢，天快黑了，他沐浴月光就能恢復。
蘇芷幸覺得小腹劇痛，殭屍的指甲抓穿了她的肚皮。蘇芷幸的白大褂上血跡斑斑，很難找出潔白的一塊了。她擦開小腹上傷處的血，面板光滑，已經看不見傷口了，然而難以忍受的疼痛依舊存在著，在她的神經上跳舞。蘇芷幸甩開指縫間的黑色長髮，她剛剛試著掰殭屍的腦袋，可惜被他掙脫了。殭屍小哥的手還在她臉上劃了重重一下，從她的左眼眼下劃到右耳。蘇芷幸抹了一下臉頰，臉上鮮血尚未凝固，傷口卻已經好全了。
幸好之前掰斷了殭屍的兩根牙，他太習慣於用咬來攻擊了。
蘇芷幸捂著小腹：“我們之間無冤無仇，沒必要打來打去。”
殭屍小哥舔舔自己斷牙的牙根：“血，好喝。”
蘇芷幸勸道：“你奈何不了我，卻又不出去找別的活人，為什麼？你堵著我是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你這麼聰明，不會不明白這樣淺顯的道理。”
殭屍小哥強調道：“血，你的，好喝。”
他擺出了一副吸不到她的血就與她磨到天荒地老的架勢，視線在她的脖子上移不開了。蘇芷幸不懂自己的血為何會比別人的血好喝，她還在發燒，僵持下去對她而言是不利的。
蘇芷幸：“我們做個交易吧？”
殭屍小哥：“O_O？”
蘇芷幸再次拿出那三顆晶核：“你在喪屍的腦子裡能挖出晶核，你可以用晶核和我換血。你知道，一次性把我吸乾以後就沒了，這個長期交易對你有好處。”
蘇芷幸模糊了量詞，多少顆晶核能換多少毫升血？她沒說清楚。
殭屍小哥的武力值在那裡，若是不滿意他可以輕鬆翻臉。他便覺得蘇芷幸的提議很靠譜，答應了：“好。”
他上了斜坡，不一會兒拿進來五顆晶核。晶核髒，他撿了幾片葉子擦擦，才很是嫌棄地把晶核遞給蘇芷幸。
蘇芷幸打著手電筒，收起了晶核，伸出一隻手。
他們離得近，氣氛平和，蘇芷幸暗暗提起了警惕。殭屍小哥用斷牙在她伸出的手上咬了幾口，沒咬破面板，只咬出了一大片紅痕。他茫然地抬起頭看蘇芷幸，蘇芷幸抓起他的一隻手，靠他的一片還算完好的指甲在手腕上劃出了一道口子。
殭屍小哥只吸了兩口，傷口癒合了，他的舌頭戀戀不捨地舔著蘇芷幸面板上殘留的血。
這種冰冷陰寒的觸覺太奇怪了，蘇芷幸收回手退開幾步，道：“只能換這麼多，不能再喝了。”
殭屍小哥：“你留在家裡，我出去，找晶核。”
蘇芷幸：“不可能。我有要去的地方，我需要食物、水、陽光，我需要見到別的人，需要找個基地獲取實驗器材……”
殭屍小哥淺淺皺眉，他難得露出點表情，在他的臉上生動異常。他苦惱問道：“我給你，這些，你給我，血。”
蘇芷幸先是笑笑，心想你一個殭屍認得出什麼是她要的實驗器材麼。正笑著，恍然大悟：“可以，你留在我身邊，幫我做些事，做我的保鏢，我看情況給你血。”
幫蘇芷幸幹活，保護她讓她活著，報酬是兩口血，殭屍小哥簡單理清了二者關係，發現自己不虧：“好哦。”
他不怕被哄騙，等他淋了月光，恢復到封棺沉睡前的狀態，蘇芷幸就打不過他了。
這點蘇芷幸不知道，知道了她也沒辦法。她還在發燒，與殭屍小哥約定好不互相傷害後整個人放鬆下來，一陣頭皮發麻。
蘇芷幸把火堆重新點燃取暖，殭屍小哥從自己的棺材裡取出那張繡花的大紅被子給她披上。這期間他們靠得極其接近，蘇芷幸沒有設防，殭屍壓迫感極強地嗅了嗅她的後頸，很快起身離開了洞穴。
外面天色漸晚，這洞口狹窄，周邊喪屍又被清理乾淨了。蘇芷幸打算在這裡休息一晚，等退燒了再動身。
殭屍小哥的被子很大，折起來可以把她整個人裹得暖暖的。這被子一點異味都沒有，碰到地上那一面沾了不少塵土，這殭屍很愛乾淨，蘇芷幸有些不好意思。
她怕火把被子點燃，等被窩暖了就滅了火。蘇芷幸縮在被子裡，被子外只露出些利落的短髮。
睡得很難受，蘇芷幸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顆火球。她又覺得很冷，貼著被子瑟瑟發抖。冷熱難辨之間，她想起來八年前——又或是九年前？還是更近一點的七年前？她失去了如父如母的導師，精神上受到了打擊，逃跑時大腿上又被鐵皮劃開了長長的一道傷口。蘇芷幸不可避免地發起了高燒，與她一起逃亡的師兄師妹讓出了唯一一張被子，那張被子滿是黴味，可在寒冬裡是那麼珍貴。
她的師兄抱著她，隔著被子小心翼翼不碰到她大腿的傷口。她的師妹喂她喝水，蘇芷幸以為有幾滴水灑在了她的耳邊，半晌才明白過來，那是師妹的眼淚。
師兄也在哭著，他們都不敢哭出太大的聲音：“蘇芷幸？芷幸……你可千萬別死啊，也別燒傻了。你最聰明瞭，腦子壞了之後實驗怎麼辦……我們怎麼辦，我們不能沒有你，你堅強一點……”
後來蘇芷幸失去了師兄，不久後又失去了師妹。
真懷念啊。想起來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蘇芷幸這次入睡如入館一般，睡得很沉，幸好中途沒有喪屍闖進洞穴。她自然醒來，胸口很重。蘇芷幸動了動，看到胸前一頭長長的黑髮，殭屍小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把頭鑽進了被子裡壓在她的胸口。
蘇芷幸實在羞澀不起來，末日裡衣衫襤褸是常有的事，更何況現在她的衣服都還算完好，雖然昨夜被殭屍劃開了許多口子，她只覺得莫名其妙。她怕死，但殭屍回來這麼久了，要是對她有殺心，她早就死了，於是也害怕不起來。
蘇芷幸微微用力把殭屍小哥推開：“你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