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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夫婦倆出去了，江幸趕緊安慰她：“好了好了，爸出去了。”
她抓上江芙的手，想要把她蜷曲的手指掰開：“小芙，把手鬆松，會傷到自己的。”
手鬆開後，江芙的呼吸重了起來，微微張著嘴喘氣。
淚珠從臉側落下，江幸拿了紙巾給她擦淚，眉頭一直蹙著，滿臉都是擔心和心疼。
“小芙，你到底怎麼了？”
到底是遇上多麼嚴重的事才會走上輕生這一步。
江芙看了看江幸，並沒有開口的意思。
她不願意說。
江幸見狀，也沒有再問。
太陽向西移了一點，陽光從病房的窗臺照進來，光照在瓷磚地板上，又被反射到了天花板，一室亮堂。
“他說我像小太陽，”江芙靜靜盯著地上的光，睫毛長長的，眼睛眨也不眨，“和姐姐你說的一樣的話。”
江幸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地板上，是窗戶的形狀，一個斜斜的平行四邊形。
“他”？是誰？
和送杯子的是同一個人嗎？
“因為小芙就是小太陽呀。”江幸說。
江芙似是自嘲般地笑了一下，低頭不語。
幾秒後，她又說：“太陽，是很重要的，對吧？”
對，太陽很重要，全球七十多億人和各種動植物都離不開太陽。
江幸點點頭:“嗯，很重要。”
“可是我不重要。”江芙語氣依舊平靜。
聽到這話，江幸很驚訝。她從不會有這樣的想法的。
“怎麼會，你很重要。”
她發覺自己的話有點乾澀，根本起不到什麼安慰的作用。
但此情此景，面對的是自己的親妹妹，她又似乎只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是嗎？”
“那為什麼我感覺不到啊？”
江芙臉上有笑容，但眉眼間盡是冷漠和失意。
江幸又點不知所措，她沒見過這樣的妹妹。
所有的，在她醒來之前，自己想好的應對辦法，都派不上用場了。
想好的安慰的話語，都是文不對題。
她猶豫著開口：“小芙…”
“我一點都不重要！”
江芙猛然轉頭看向她，眼底腥紅一片，撕裂的嗓音在靜默的空氣中炸開，江幸愣神了好久。
“我一點都不重要…”
“我一點都不重要…”
她重複著這一句話，聲音漸漸弱了下來，肩膀微微顫動，開始抽泣。
她曲起腿，圈上手臂，把腦袋埋在膝蓋上。
門外的江父聽到動靜後想進來，被江母拉住了：“你讓倆孩子好好說會話，別進去添亂了，小芙都這樣了你就收收你那嚴父的心好不？”
江幸看到她這樣，伸手去撫摸她的脊背，一下一下地當做安慰。
哭吧，有什麼不開心的，想哭就哭。
過了不知道多久，抽泣聲漸漸小了下去，江芙緩緩抬頭，臉上已經被淚水糊了滿臉。
江幸抽了紙巾去給她擦，小聲說：“你怎麼會不重要呢，小芙，至少在姐姐心裡，沒有你是不行的。”
江芙沒有制止她的動作，看著她笑了，比剛才的笑多了幾分生機。
“你永遠都會這麼說，我都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病房裡面只有姐妹兩人，江芙把心情梳理好，平靜地緩緩說著一切。
“姐姐，我很喜歡你，很羨慕你，也會嫉妒你，有時候還會恨你。”
“我一出生就活在你的陰影下——”
“長輩說，你怎麼就不能跟你姐姐學學，聰明點，懂事點，省心點？”
“同學說，江芙，你姐姐比你漂亮多了，還好溫柔嘞。”
“江芙，你媽生你的時候是不是把腦子全給你姐了，好偏心啊。”
“老師說，聽你爸媽說你有個姐姐很優秀的，江芙，回去課後可以多讓姐姐輔導輔導你啊，你這成績太危險了。”
江幸抿唇，微微垂著頭，心中泛起一股愧疚。
江芙繼續說著：“我從沒被誇獎過，一直都是否定否定再否定，連吃口飯都會被罵一句，我好像什麼都不行，就是一個廢物。”
“初中的時候，我的畫得了獎，本來想著，這回爸媽總得誇誇我吧，總得對我刮目相看了吧，總得覺得，江芙也不是什麼都不行了吧？”
她眼裡閃著淚花對江幸苦笑：“那天，姐姐你月考的時候暈在了考場裡。”
她心情雀躍地跑回家，獎狀緊緊捏在手裡，一進門就忍不住大聲告訴父母這個好訊息。
父親卻說：“一天就知道嘻嘻哈哈的，你姐姐今天考試都暈了你還笑得出來！”
“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個沒心沒肺的女兒？”
姐姐暈倒，和自己獲獎，父親明明清楚這兩件事毫不相干，但還是把“罪人”的帽子毫不留情地扣在了她的頭上。
太重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把手裡的獎狀緊緊抓著，然後藏在了房間角落，幾年過去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被老鼠啃掉。
“這些話我聽多了，聽煩了，也習慣了，但攻擊性如常。”
“怎麼做才能減小傷害呢？沒心沒肺打個哈哈唄，裝作不在意，就好了。”
“在家裡，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至少父母是親生的，再過分也只是嘴上說說。”
“在學校，”說到這，江芙停頓了一下，“他們會動手的，”
“書裡的蜈蚣、水杯裡被嚼過的口香糖…都見怪不怪了。”
江幸眼睛瞬間睜大，驚詫不已，她不敢相信，這些事，江芙從來沒說過。
“我不在意，他們就達不到目的。”
“然後他們覺得，這種程度好像傷害不到我，於是就變本加厲。”
“你看，我剛從搶救室出來，爸爸就忍不住要教訓我了。”
“小芙…”江幸忍不住開口，她有點不太敢繼續聽下去。
從小這麼陽光開朗的妹妹，乖巧可愛的妹妹，原來在她的角度，世界是這樣的。
江幸的心好似被揪了一下，她幾乎沒有注意過這些。
記憶回到每一個江芙被父母教訓的晚上，她總是匆匆吃幾口飯就一臉無所謂地跑進房間，隨即傳出響亮的音樂。
江幸只要推開那扇門，或者趴在門上仔細一聽，就會撞破江芙痛哭的秘密。
可她從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