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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4室內，李源如往常一樣，坐在病床上。
正值秋季，天氣依舊很好，陽光透進窗戶，在趴在床邊的小璇身上鍍了一層金邊。李源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日期：10月16號，下午3點20分。
“……已經在這住了快兩年了啊。”李源自言自語，把手機鎖屏功能關閉後，遞給小璇，“那麼我的手機，還有房間剩下的這些東西，就麻煩你保管啦。當然還有我的身體，要記得定期清理昂。”
小璇接過手機，攥在手裡，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那就拜託你啦，院長。”李源看了眼立在床另一邊的高大身影。
“也拜託你了，小源同學。”院長點點頭。
“切，知道了。”
回想起早上在院長辦公室裡，院長一臉嚴肅，從抽屜裡掏出個檔案袋遞給自己，簽了字後還反覆問自己是否考慮清楚。李源現在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當時是否答應的太隨便了，畢竟這可是關乎自己小命的大事。
雖然院長難得正兒八經地把計劃又唸叨了一遍，但那會兒李源壓根兒就沒怎麼認真聽，只是隱隱約約聽到些什麼“聘用”、“雙贏”、“利用”、“構建平臺”等字眼。末尾還聽著院長扯了一長段的哲學和倫理問題，期間還夾雜著對資本注入的不滿，以及與不滿相矛盾的，猛賺大錢的祈禱。
說起計劃，其實也很簡單，就是把李源的意識長期封存在記憶模擬裝置裡，阻隔身體產生的知覺和痛覺，為研究出真正的治癒方法拖延時間。
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作為交易，李源則需要在此期間配合AI技術試驗，以及給之後使用記憶裝置的人當服務員，院長那句“交情歸交情，錢該給還是要給到位的。沒錢？知道你沒錢，簽了這份賣身契就可以了。”現在越想越覺得震耳欲聾。
“蛤？？這算什麼，前臺小弟還是客服小妹？”聽到這個訊息，李源是有些難以置信的。
“哎~~，知道記憶裝置明明這麼好用，為什麼至今還沒有對外開放麼？就是因為兩邊的世界缺少有效的互動手段，就怕到時候出點意外，我們一時半會兒根本處理不了。但有了你就不一樣了，簽完了合同，你就擁有記憶世界裡管理員的許可權。替我們解決那些意外的人，這不就有了麼。”院長樂呵呵伸手虛握，“你好，記憶助理，小源同學。”
“……”李源翻了個白眼。
院長依舊在身邊絮絮叨叨個沒完，李源趴在辦公桌上，枕著個腦袋，想起百十公里外的老家，當年母親還在人世時，家裡總是一塵不染，每次李源得空回家，自己的房間永遠窗明几淨，如今人去樓空，自己也已經許久未回，不知道以後是否還有機會回家看看；想起從前趴在桌子上補作業，窗外的蟬鳴，小區樓下孩子們嘈雜的打鬧聲，母親削好水果切成塊盛進盤子，擺在書桌上囑咐自己儘快吃完；想想小時候，父親總是教導自己要自立自強，等自己步入社會開始工作了，卻總會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試探自己在外過得好不好，“家裡永遠是支援你的。”父親總是這麼說。
從跟著父母牙牙學語，到走出校園直面社會，一路走來，看過無數風景，品過人生百態，潛移默化之中最終沉澱下來的，就是自己獨特的性格與思想。這也是人工智慧與人之間的區別。但如果模擬出一個虛擬人物的形象，並把自己從小到大，所有的記憶植入進去，讓他與正常人類一樣成長，自己體會，自己感悟，自己形成自己特有的性格思想，而不是依靠人為植入後的細緻調教仿生，那AI是否會成為一種新的生命？李源的思緒神遊天外。
想到這裡，李源嘆了口氣，癱倒在床上，莫名有些迷茫。
“前兩次，為了確保安全以及收集相關資料，你是使用頭套式裝置，連線記憶模擬裝置，在外部控制記憶裡的你自由行動，自然不會出什麼問題。但這次則是直接把你的意識，裝載到裝置裡我們建立好的那個你身上。從玩家身處遊戲外控制角色，到玩家自己成為遊戲角色，憑藉現有的技術，我們不能確定你的意識有多少能夠傳輸進去，與我們建立的AI人物融合後又會是怎樣的一個狀態。我們只能儘可能地把你的各類資訊，以及一些能用其他方式儲存並重現的東西，全部存進了裝置……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院長問道。
父母早些年出了車禍，葬禮之後，親戚朋友們該說的也都說了。等心情平復下來，記憶裡為數不多的那點牽掛也在最近實現了，確實好像也沒什麼好捨不得的了，除了……
難過充斥著小璇的整張俏臉，眉目之間包含了太多不捨與擔心。
“那個……小璇，有些話可能當著你面，我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所以我寫在了手機的備忘錄裡，記得看喲。不過其實也沒寫啥就是了，倒也不用抱那麼大期待。”
“欸？”小璇捧著手機，看上去多了些欣喜，但李源其實並不確定這樣做是否會讓她好受些。
“反正不過是以另外一種形式活著嘛，別難過啦。”李源笑笑。
“準備好了嗎，李源。”幫李源穿好裝置後，院長開口問道。這次的裝置與以往也略有區別。牆內裝置接出更多條資料線固定在李源身體各處，提高傳輸穩定性，並監測李源身體各項指數。記憶裝置直連樓上醫院機房，提供算力保證外，也額外增加了備用電源保證安全，就連1714號的房門，也被加設指紋鎖，僅限院長和小璇准入。病床旁則放置著諸多搶救裝置，謹防計劃失敗，以及長期休眠所需的監測、續命裝置。
李源點點頭。
“那麼，最後階段，融合測試準備開始。裝置除錯好了嗎？”院長扭頭對著圍在記憶裝置旁忙碌的一群白大褂科研人員問道。
“可以了。”白大褂組長回答。
“那就開始吧。”
聽到耳邊傳來電子音的倒數聲，李源把手放回被子，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最後歪頭看了看小璇，隨後徹底閉眼。
“三、二、一。”
“開始傳輸……”
病房裡儀器的滴答聲，實驗人員的討論聲，小璇的嗚咽聲，院長的安慰聲，紛紛遠去，最終歸於沉寂。黑暗之中，形形色色的光影，浮光掠影般在李源眼前一閃而過後消失不見。
“李源啊。”熟悉的聲音不知何時響起。
“沒什麼事就多回家看看，你媽在家老是讓我問問你放不放假，有沒有空的，她想你呢。”嚴肅卻又透著溫柔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輕輕拍了拍，李源立刻想要伸手抓住那位已經好久沒有觸碰過的人，可惜身體卻毫無反應。李源下意識又想大喊，讓他先等等，卻發現連張嘴都做不到。
“要是覺得在外面過得不好，回來家裡也不要緊的，你不要擔心，我們會支援你的。”
“以後照顧好自己，別不捨得花錢。”
真是個傲嬌的老男人，明明自己也挺想我，卻還要硬推給我媽。
“知道了，老爸。”李源在心裡輕聲說。
遠處似乎傳來輕笑聲，卻最終還是慢慢飄散消失。
“小李啊，人死不能復生，我知道你很難過，但生活還是要繼續，還是要打起精神來對吧。這樣吧，正好快週末了，我放你兩天假，連著週末就是四天。這幾天你好好休息休息，或者找個地方旅旅遊散散心吧。專案上的事情，你就別操心了，把材料整理一下發給我，我來做吧。”中年男子的聲音響起。
“再幹會兒就下班吧，明天再做也不遲，別搞太晚了。我先走了，小李，”聲音從李源身邊穿過後，消失在一聲關門聲之後。
謝啦，王工。畢業之後就能遇上你這樣的領導，是我走大運了。工作上和生活上的事，都太麻煩你了。
“其實……其實我也喜歡你啊……”前面隱隱約約傳來哭腔。清脆可愛的聲音卻夾雜著用力吸鼻涕的不雅動靜。
“我……”李源彷彿又一次站在了那張鏽跡斑斑的乒乓球桌旁，低頭看著她蹲在那裡無助地抽泣。
“好吃嘛，我特意學著做的喲。”這個聲音是小璇吧……
“你的身體就歸我啦！”喂，院長……
“李源？”
“李源！”
“李源……”
有附在耳邊的呢喃軟語，有從遠處傳來的莫名呼喊，越來越多的光影從李源身邊穿過，又消失在黑暗裡。雜亂無章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一股腦鑽進耳朵裡，吵得李源頭昏腦漲，漸漸失去了意識。
“我喜歡的人是班長！因為……” 不知過去多久，早已歸於沉寂的四周突然傳來聲響。
“我喜歡王昊……”
“我喜……你不許跟我搶！”
周圍傳來亂七八糟的起鬨聲、笑罵聲，敲桌子、鼓掌聲更是隔一會兒來一陣。
“我……我喜歡……我喜歡李源，因為……”一個柔軟懦弱的聲音突然出現，卻又迅速被周圍嘈雜的聲音淹沒。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