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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歷經血海深仇,宋芸記憶裡只有李勉暴戾嗜殺、拔刀相向的模樣。
而眼前這個人,卻長著一張比女子還嬌弱的臉。
瓷肌透粉,烏睫輕顫,兩頰似乎還因為迷糊嘟起了嫩白軟肉,周身是用金錢嬌養出來的懵懂氣質。
也是可惜,模樣這般溫柔的人,最後竟會變成嗜殺成性的惡魔。
宋芸閉了閉眼。
手掌提起,利刃已經抵在李勉項上,
“我管你是誰。今天之後,你誰也不是!”
眼前人紋絲未動,只是眼眶霎時紅了一圈,盈盈噙著淚。
可真是我見猶憐!
但上一世那麼多人命,她不相信李勉是個軟弱菩薩。
宋芸一咬牙,手腕帶上三分力,往下劃去。
青白薄刃上轉眼洇出絲絲血跡,卻見李勉纖長烏睫一眨,生生落下兩顆渾圓淚珠來。
他抬手擦淚,順勢赤手捂住刀刃,
“姑娘不是五歲習武,十歲耍劍?不是殺人放火無數?”
他言辭天真帶笑,掩飾了手中動作。
不經意間,那把匕首落入他的掌中,“怎麼?是捨不得殺我嗎?”
宋芸恨的咬牙切齒,又掏出袖兜裡的袖針直刺李勉命門。
李勉好狡猾。
一步退至屋外,立掌擋去袖針,雲淡風輕彎了彎眉眼,“看來是真的捨不得我。否則,我見著了不該見的,現在也該被打斷了腿、撕爛了嘴、挖碎了眼。”
宋芸聽見李勉一句一句將自己胡諏之言回敬給自己,氣得惱羞成怒。
她就知道李勉這廝絕非如他表面這樣溫柔!
奈何她眼下端端正正被卡在門縫裡,動彈不得,只能任由李勉在她眼前表演。
李勉翻動手掌,敷衍著瞧了眼傷勢,“方才只是玩笑,還望姑娘莫要因此與我生了嫌隙。”
說著,他不動聲色掖好衣袍,畢恭畢敬躬身一揖,
“我今日前來,一心求娶姑娘,懇請姑娘速速與我完婚。”
“速速與你完婚?”宋芸氣笑,“你可知我是誰!”
“宋二姑娘,宋芸。”
李勉看向眼前的姑娘。只見她紅綢束身,烏髮高懸,目光硬朗,眉宇間彷彿矗立著一把開天闢地、劈山鎮海的寶劍,是擋不去浩然正氣。
李勉白瓷臉頰上莫名生出一抹羞怯,他垂下目光,用沾血的手指了指衣兜,“我有你的畫像,看得多了,便記得了。”
“你確定要娶我這樣的庶女?”
“自然。我知道我的夫人自幼喪母,在宋家過得艱苦。”
宋芸冷笑,她以為她對李勉瞭如指掌,卻不知對方恐怕也早就算計上她。
也是,日後要反了大梁的南陽王,又怎會毫無準備貿然進京。
“行,你既願意娶一個想殺你的人,我無話可說,”宋芸怒瞪眼前人,“不過,我在一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宋芸恨意翻滾,眼下卻只能放狠話,聲音落下時,她甚至能聽到自己銀牙發顫的細響。
本以為李勉要問罪於她,沒想到她一腔怒火打在眼前人身上,卻像一拳打進了棉花。
李勉一聲不吭,只是噙著笑看宋芸。
輪椅上的姑娘額髮沖天,一雙杏眼怒氣四溢,活像只炸毛的小雀。
若非嫩白小臉尚存些許溫婉,他還真認不出這是畫卷上那位舉著荷葉低頭淺笑的小嬌娘。
不過,如此……倒也可愛。
秋風拂面,也不知過了多久。
倏忽間,李勉一撩衣襬,徑直蹲下身,“婚姻嫁娶,終生大事。姑娘嫁與承晏這等庸人,定然委屈氣悶。諸多抱歉,萬望姑娘海涵。”
李勉,表字承晏,海清河晏。
他眼中淚意未盡,目光澄澈。
宋芸知他在演戲,根本不應。
卻又聽“撲通”一聲脆響,李勉雙膝一扣,竟直接跪在地上。
宋芸心尖一顫,有些不可思議的抬眼。
李勉貼在輪椅扶手邊,靠得很近,近到她可以看清李勉頭頂的髮旋,近到她可以覺出李勉額角細汗蒸騰的暑氣。
上一世,她後半輩子都在輪椅上度過,卻從來沒有用這個角度看過旁人。
沒有人願意蹲下來同她說話,更沒有人會跪在輪椅旁矮她一頭。
可李勉不僅如此做了,還做得理所當然。
宋芸關於李勉僅存的記憶開始動搖。
她甚至有些懷疑,上輩子高高在上的嗜殺魔王,和眼前跪在她腳邊的溫潤郎君,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李勉將染血的匕首小心翼翼的放回宋芸腿上,道,“承晏有愧於姑娘,姑娘打我罵我都好。只是,這喊打喊殺的事,日後還是別做了。承晏賤命一條,予了姑娘倒是沒什麼,若連累宋家全族,承晏心下難安。”
面上說著有愧,話裡卻拿了她全族來要挾;若非宋芸知道他的本性,只怕也要被他謙卑溫和的模樣唬了去。
將將還道他體貼,結果是隻藏著獠牙的狐狸崽子。
瞬間,宋芸暖心之感蕩然無存,只剩氣恨,“用不著你提醒我。”
她也知道,方才怒氣上頭、心急了。
她打不過李勉不說,若是李勉有心引來旁人,指明她宋芸謀害皇族,不僅除不掉李勉,還可能反被他滅了滿門,得不償失。
“你直說吧,打算拿我怎麼辦?”宋芸問李勉。
李勉卻似乎並不想拿宋芸如何。
他不答宋芸,目光灼灼,沉默半晌,才道了一句,
“夫人,吉時不等人。陛下欽賜的姻緣,總不好叫諸位高朋久等。”
方才拿了宋家要挾她收手,眼下又拿聖旨要挾她成婚。
李勉,你真是好演技。
“怎麼?想把我娶回家慢慢羞辱?口口聲聲說有愧,結果這就是你南陽王的作派!”
“夫人哪裡話!”李勉情急,就著染血的手,覆上宋芸手背,
“夫人將終生託付給我,為我操勞,受我連累,這份恩情,非我三言兩語可以還清,承晏一輩子銘記於心。
“承晏也並非要挾夫人。我連夜入京,便是想趕在接親之前到宋府,親口問一句,夫人可是真心願意?”
李勉跪在身側,微揚粉面,因為急切,眼中似乎又蒙上一層水霧。
這模樣,像極了一隻搖尾的小犬。
宋芸一時竟真有些拿不準他的意思,只道是無怪大梁能被南淮三年拿下,李勉這人,天生的演員。
“王爺舊居南淮封地,還真是不通京中風俗,”她狠狠抽出手,“非禮勿視,非禮勿言。你我二人尚未拜堂,便同我私下相見不說,還一口一個‘夫人’。若是觸了黴頭、壞了姻緣,日後引來災禍,休說是我宋芸欺你!”
李勉被宋芸一手甩在翡翠把手上,正垂頭眼淚汪汪搓著手背,聽見宋芸這話,瞬間愣愣怔怔抬起頭,“姑娘,你說什麼?”
“我說,於禮不合,於俗不符,於我二人嫁娶無益……”
她說於他們的姻緣無益!
雖然一見面她就喊打喊殺,雖然她言辭冰冷神情惱怒,但是,
她其實……其實也惦念著這段姻緣好不好、順不順。
那是不是說明,是不是說明……
……
她心裡有他!
李勉分明還掛著兩行淚,想著想著,又難以抑制的笑了起來,
“南淮確實不如梁京端重。不過,姑娘別怕,王府的人守禮,無須擔心人言。況且,”
李勉仰頭,直直看進宋芸眼底,
“若是有災,我為姑娘擋。若是有難,我替姑娘渡。”
李勉端著他那張涉世未深的少年臉,再平穩不過的說出這句話。
輕描淡寫的,在他長長一段說辭裡,一帶而過。
但宋芸騙不了自己。
那一瞬間,她竟生出了些許恍惚。
與宋芸的兵荒馬亂不同,李勉規矩得就像書堂的學子,端端正正跪在輪椅邊,正經八百的看著宋芸,
“姑娘,我們南淮沒有那麼多規矩,有情人可以私相見,可以訴衷腸,也無論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只有一條,婚姻嫁娶,需得二人有情有意。”
青澀少年深吸一口氣,非要刨根問底,
“吉時不等人,還望得姑娘明示,姑娘,是否真的願意?”
李勉一語落盡,便是長長的沉默。
秋風吹涼少年鬢邊的薄汗,吹滅少女心中的殺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宋芸聽見兩個字從自己的牙縫裡擠出來,
“願意。”
嫁給李勉。
並非畏懼聖旨,也非耽於情愛。
她要嫁給李勉,因為她要做“李勉”!
她要去到他的身邊,成為他,然後,一步一步摧毀他!
輪椅邊的少年得了準信,開心得像要飛上晴空。
宋芸看見李勉眼中一點一點亮起奪目光彩,輕勾唇角,隨即送去當頭一棒,
“但我有一個條件,”
“我來當南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