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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小攤,姚輕又從阿婆那裡買了兩碗臘八粥。
推開房門,姚輕看見某人迅速坐起身子張望,復而又躺下。
陸晏只穿了件單衣,裹著被子,看起來比昨日清爽精神了許多。
“你怎麼現在才來……”我都等了你一日了。
陸晏語氣有些幽怨。
“我白日要當值,晚上才得空。”
姚輕將帶過來的冬衣遞給陸晏,他似乎不臭了,“你已經洗過了嗎?哪來的衣裳?”看著還挺貴。
陸晏嗞著個大白牙,笑著說:“我讓店小二買的,說到時候找你要錢便是。”
姚輕:……
陸晏披上冬襖,坐到圓桌旁,嘖了一聲,“怎麼又是臘八粥……”
他這麼說著,身體倒是很誠實的直接開吃。
陸晏吃完,姚輕碗裡還剩一半。
“我呆在屋子裡悶得慌,你明日給我帶幾本書過來唄。”
姚輕從荷包取出幾兩碎銀,“你身子也好些了,想要什麼,明日自己出門去買。”
陸晏用指尖撥弄桌面上的銀兩,“這幾兩銀子夠做什麼……”
他往日出門,身上從不帶銀錢。
沉甸甸的錢袋擲出去,也只是聽個響,哪裡會管花了多少錢……
姚輕不理會他的抱怨,耐心的說著。
“一斤油100文錢、一斗精米30文錢、一斤豬肉35文錢、一匹棉布500文錢……一兩銀子,就是2000文錢。”
“大多數商販忙碌一天只得幾十文,能勞者最多賺得不過百文錢。”
“日子寬裕些的村戶,一年四口人的支出頂天也就是二兩半。”
“陸少爺,三兩銀子,已經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姚輕的話有些顛覆了他以往對金錢的認知。
陸晏聽完不再作聲,將銀兩收入袖口,父親貪下的那一百兩,在他心中有了不同的意義。
想到傳聞中,被凍死的災民,陸晏問道,“一百兩,可以買多少炭火?”
“木炭夏時每秤十文,冬時每秤二十文。”
“可是,陸公子,窮苦人家是買不起炭的。”
“離山近些的,便可到山裡去拾柴。而大多數人只能買柴,五文錢一捆。可以做一頓飯,燒一鍋水,剩下的炭火,足以夜間取暖挨至次日天明。”
“若第二日賺不到這買柴的五文錢,或者掙到了,卻去晚了,便宜的木柴早已被有餘錢之人買光。買不起二十文的木炭,更買不起五十文的石炭,便只能挨餓受凍了。”
“城裡的貧民因為買不起炭火無法生火取暖做飯;山裡的山民守著山林卻無米下鍋只能餓死。”
“貴人們猶嫌木炭多煙,只希望它送來時,燒得透一些,不至於嗆紅了眼,燻黑房梁。”
姚輕語氣淡淡,彷彿只是陳述事實,嚥下甜粥也難以壓住心底的澀意。
可那些被凍死的災民哪裡是因為少了木炭……
千年來的教化使得百姓溫馴如羊,沒有錢買炭火,他們可以冒雪做工,可以頂著寒風出攤,可以夜行幾十裡去拾柴,可以當牛做馬,任欺任打。
只要家還在,頭頂那遮風擋雨的木屋不倒,一家人縮在一條破褥子裡也能過完一個冬天。
可是今冬的風雪實在太大,摧毀了許多房屋,官府本應修繕卻遲遲不撥銀兩,眼見鄉民流離卻無動於衷。
受災者聽說朝廷賑濟收容,為了有一處安身之所,忍痛離開了家鄉,一路上大雪埋骨者十之五六。
千辛萬苦的趕路,本以為得以倖存,但是啊,賑災款被沒了。
百姓如螻蟻,他們可以被欺壓,但絕不能被愚弄。
如此,便是天災人禍……
如此,便叫官逼民反。
陸晏聽得心裡不是滋味。
“你別再叫我陸少爺、陸公子了,我聽著刺耳。”
“以後,我只是陸晏。”
陸晏聲音發苦:“我這般說,你或許會覺得我做作,姚輕,覺得我爹該死嗎?”
“你看我以前,是否覺得面目可憎,荒唐可笑……”
姚輕搖搖頭,“我不知道,但你或許,可以到京城之外去看看。”
看看那些無助的人們,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不只是奏章上冰冷的數字。
姚輕說了許多話,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吃完臘八粥,她困得很,沒有再管天人交戰中的陸晏,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有些事,旁人勸是沒有用的,只能是自己想通。
……
陸晏在客棧住了三四日,姚輕在陋巷租下一間小屋。
雖然與人合租便宜些,但是在米珠薪桂的京城繁華地,也花去了不少銀兩。
小姐給她的二十兩,結酒賬、治病買藥、住客棧,已經花的七七八八,她賣了幾樣以前小姐賞她的首飾,才勉強交上一年的房租。
陋巷房屋捱得極近,且多是販夫走卒、釵娘勞工,難免喧囂。
看得出來陸晏很不適應,時常因為他們的粗鄙言行、吵吵嚷嚷而緊鎖眉頭,但如今時移世易,他也無可奈何。
白日院中喧囂不下於街頭鬧市,陸晏緊閉門窗,塞住兩耳,悶頭讀書也禁不住細碎言語飄入耳中。
夜間睡著,偶爾被夜半爭吵的夫妻和哭鬧的孩童吵醒,有時屋門也會被酒醉晚歸、認錯屋的鄰人敲得砰砰作響。
實在被吵得睡不著,只能被迫挑燈夜讀。
有一次,換糞桶的老爺子沒看清來人,不小心將糞水灑到了陸晏冬襖上,他登時臉就黑了,揚言,他就算是被凍死,也不會再穿那件冬襖了。
真穿著單衣過了一天,他還是乖乖穿上了姚輕花四文錢請鄰居李嫂洗乾淨的冬襖。
晚上,一盞油燈如豆,陸晏捧著書卷,姚輕坐在他對面繡著花樣。
知乎者也入不了心,陸晏苦著臉,“你就不能給我買件新冬襖嗎?”
錢袋癟不癟,只有花錢的人知道。
姚輕冷的像冰山上的石頭,“不能。”
不,她比石頭還冷。
陸晏只覺得今夜的他,比剛搬來的第一夜還要苦悶。
“婉婉給了你多少錢?難不成給我買一件新冬襖也不夠嗎?”
姚輕瞪著他:“什麼錢?那是小姐給我的錢。”
陸晏託著腮,好奇地問,“那她讓你照顧我多久?”
對面的女子手中針線只停了一瞬,涼涼掃了他一眼,“問這麼多做什麼?知道這些,難不成還能讓你春闈多答對一道題不成?”
“還有三月便是會試,我家公子博聞強識,仍舊手不釋卷、焚膏繼晷;隔壁李廷文的讀書聲我在院門口就聽見了。”
“你如此三心二意,心猿意馬,是覺得皇榜上必有你的一席之地,還是認為其他讀書人都是廢物,不抵你陸晏一半聰明才智?”
陸晏以往讀書並不怎麼認真,卻接連中了秀才和舉人,名次皆比較靠前,心裡自然有些飄飄然。
可這話從姚輕嘴裡說出來,他只覺得臊得慌。
姚輕可不在乎他羞不羞,繼續說著。
“該不會想,學著柳孃的夫君,吃軟飯,讓小姐養你一輩子吧?”
女子的聲音輕猝中帶著驚訝——
“陸晏,你該不會,真想做這樣的廢物吧?”
陸晏被她的話懟的啞口無言。
真像是被她激到了一般,陸晏讀書的專注度肉眼可見的提高。
只是見識到了姚輕的吝嗇,以後出門,他都愈發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