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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忙碌了一天的人們，如同追逐太陽的向日葵，疲憊的軀殼和麻木的靈魂，終於可以得到暫時的緩解。
這是大多數人生活狀態，如螻蟻一般機械地重複著每一天，而有些人連螻蟻都不如，即便夜晚來臨，還得為生活奔波。
“你有一筆新訂單……”剛吃完盒飯，回到車上的方國偉第一時間開啟了手機，檢視平臺訊息。
“不錯，肥單。”連忙接了單，甩甩痠疼的脖子，又扭了扭疲倦的腰，方國偉露出了笑容。
去郊區接一個人回市區，來回不到40公里，車費158元，距離不遠，價格高，路好走，做網約車司機4年了，在這個競爭激烈的年代，這種單子算很好的了。
方國偉偉連忙掉頭，快速地朝城北開去。
出了城，氣溫低了好幾度，關了空調，開啟窗戶，涼爽的風迎面吹來，還帶著青草與花朵的氣味，頓時令人心曠神怡。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做完這單今天可以休息了。”加上這單今天淨掙468元，方國偉心裡美滋滋的。
“再幹三年，幫兒子還完貸款，就可以種種菜釣釣魚，正式退休養老了。”方國偉心裡盤算著，又看了一遍乘客位置，還有3公里。
這時，經過一個岔路口，一輛渣土車開著遠光燈，快速衝過來，韓偉輕踩剎車，靠近路邊，車速也慢了下來，還按喇叭提示對方。
沒想到，對面的渣土車不理不睬，像失去控制的瘋牛一樣，直接快速朝方國偉的小車撞了過來。
“我靠，完了……”方國偉猛打方向盤，可為時已晚，“砰”的一聲巨響，小車側身被渣土車迎頭撞上，巨大的撞擊力使小車瞬間衝破護欄，快速滾下斜坡，掉進了路邊的農田裡。
瞬間，方國偉失去了知覺……
“把管拔了吧，已經三天了，醫生說醒過來的機率很低了，還渾身是傷，就算醒過來也是廢人一個。”
“隨便，你們做決定吧。”
“不行，再搶救一下，就算成了廢人，也是我爸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方國偉耳朵聽到了兒子方建平、老婆何美玲以及女兒方莉莉的聲音。
他也明白了目前身處的狀況:現在正在醫院裡躺著，有呼吸但昏迷不醒，在外人眼裡就如同植物人一般。
“那我不管了，以後你來照顧。”兒子方建平又說道。
“你還有沒有點良心，老爸都要60歲了，每天還這麼辛苦，不都是為了你嗎？”女兒方莉莉憤慨的反駁，聲音頗為激動。
“你孝順你來啊。”
“我來就我來。”
“……”
兒子與女兒爭吵起來，方國偉心裡很不是滋味，掙扎著想起身。
可是，根本做不到，連基本的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他有意識但控制不了自已的身體，好像靈魂與身體被某種東西隔離開了一樣，意識無法支配身體。
這是一種無比絕望的感覺。
爭吵聲還在繼續，突然老婆何美玲說道:“別吵了，聽我說，老二，其實他不是你親爸……”
頓時，病房裡鴉雀無聲。
“媽，你開什麼玩笑，怎麼會這樣？”過了好幾秒，方莉莉才從震驚中回過神，驚訝中帶著茫然。
顯然，母親的話讓她不敢相信，難以接受。
“怎麼樣，還要搶救嗎？不過先說好，以後你負責照顧他，我可不管。”沒等何美玲說話，方建平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你們都瞞著我？爸太可憐了……”方莉莉淚眼婆娑地看著母親。
當然，除了聲音，方國偉什麼也看不到，可意識被憤怒與悲哀填滿了。
“當年，我是懷孕了才跟他結的婚，而你也不是他的女兒，我拿你倆的頭髮偷偷做過親子鑑定，不信的話，你也可以重新做一次……”
何美玲不急不緩地說著，聲音平靜且冷淡，好像是別人的故事一般，一點感情波動都沒有。
“兩個孩子都不是自已的？當了一輩子王八啊，老天，為何這樣對待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造了什麼孽，還是上輩子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
聽著何美玲的敘說，方國偉痛苦不堪，如果有行動能力，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弄死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和大逆不道的逆子。
這輩子，他做過很多份工作，工地搬磚，流水線打螺絲，有了點積蓄後，又開快餐店……
每天忙個不停，一生省吃儉用，終於在農村建了新房，又在這個小城市買了2套房子，一輩子沒掙過大錢，更沒有享受過什麼，都是沒日沒夜辛苦工作，和省吃儉用積累下來的，這麼辛辛苦苦，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女人和兒子啊。
原本看著兒女成家立業，自已也60歲了，已經到了安享晚年的時刻，不曾想大兒子韓建平又因欠下高利貸，即便到了花甲之年，韓偉不得不拖著疲憊與老化的時候身體，繼續每天忙個不停。
說起韓建平這個逆子，韓偉心裡就窩火。
除了一副皮囊長得人模狗樣，幹啥啥不行，眼高手低，好高騖遠，覺得自已聰明，總有一天會發大財。
方建平高中因打架被開除後，別家的孩子都出去打工養活自已，而方建平卻嫌棄打工太累錢又少，不願意去，讓他學門技術吧，學費倒是交了不少，本事卻沒學到幾分。
美髮、電工、家電維修、廚師、開挖掘機……前後學了七八門，沒一樣學會了的，一混20好幾了，從沒有掙過一分錢，買包煙都問他媽要錢。
實在沒辦法，給他開了個服裝店，別人都掙錢，而他卻虧了，原因是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經常睡懶覺，有時候店門都懶得開。
服裝店開了不到半年就關門大吉，不過，倒也不是沒有一點收穫，憑著一副好皮囊和油嘴滑舌，搞大了隔壁店營業員小姑娘的肚子。
小姑娘挺著大肚子，帶著一幫孃家人氣勢洶洶地跑到老方家興師問罪。
沒辦法，為了平息小姑娘孃家的怒火，方國偉賠著笑臉，掏錢讓兒子結婚。
婚後，方國偉給他開了家小便利店，由於位置不錯，加上兒媳婦勤勞，倒也掙了點錢。
如果能就此踏踏實實過日子，倒也不錯，可沒過幾年安分日子，方建平那顆不甘平庸的心又蠢蠢欲動，開始作妖。
打牌、跳舞、和有夫之婦搞曖昧……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兩夫妻經常吵架，好幾次都差點離婚，都是方國偉這個老爹給他擦屁股了事。
4年前，方建平跟狐朋狗友喝酒後，被人吹捧幾句，腦子一熱跟人合夥創業去開採砂場，還當了法人代表。
結果，不到3個月就出事了，一名工人酒後作業掉進了河裡淹死了，採沙場被查封，而他朋友拍拍屁股就走了。
方建平就慘了，他是法人，不但偷偷拿房子貸款的60萬打了水漂，死者家屬還天天鬧要賠償，不然就要告他讓他坐牢。
為此，病急亂投醫的韓建平借了80萬高利貸，才安撫了死者家屬。
直到方建平被人打的進了醫院，方國偉才知道此事，託人找關係與放貸的人協商，4年內由方國偉替兒子還100萬，此事才告一段落……
韓偉辛辛苦苦，如牛馬一樣累了一輩子，一心為了老婆孩子，沒想到，卻落了這麼個下場。
老婆不但給他戴了數頂綠帽子，連倆孩子都不是自已的種，一個都不是。
“恨啊……”方國偉內心痛苦吶喊。
悲哀、憤怒、又無奈。
沒人在意方國偉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內心活動，一陣腳步聲後，病房裡陷入了安靜。
顯然，他們達成了共識:拔管，放棄治療。
何美玲拉著方莉莉的胳膊走出了病房，方建平則留在房內。
方莉莉是有點不忍和內疚，而何美玲則是心虛。
“爸，對不起了。”方建平低頭對著韓偉，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我也是沒辦法，高利貸的人經常催我，已經三年了，才還了60多萬，我怕還不起，只有一年時間了，老婆又天天跟我鬧離婚。
我每天睡不好覺，頭髮一把一把地掉，我快要瘋了。”方建平聲音顫抖，好像有些害怕，還有些許興奮。
“下單的是我朋友，那渣土車司機是我朋友僱的人，他說，有保險，我媽也幫你買了意外險，對吧？”方建平說著說著激動起來，呼吸急促地又說道:“你安心地去吧，我多給你燒點錢。”
接著，方建平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拔掉了氧氣管。
“畜生，你這個沒人性的畜生，如果重活一次，我一定把你碎屍萬段……”
由於缺氧，方國偉意識開始模糊，發不出聲音的嘴唇快速蠕動著，腦子裡不停地謾罵著，最後匯成一句總結:“我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