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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養心殿內。
剛上完早朝的梁帝用清水敷了面，便躺在由金絲楠木製成的床榻。離床榻五米之外的地方，有一塊淡黃屏風，梁帝用這塊屏風隔起來的人，正是即將要來的楊南蘇。
突然，殿外的太監向裡面喊道：“皇上，禁軍統領習昌海，京都指揮使顧千帆 到了，就在門外跪著。”
果然，太監身後有兩人穿著盔甲，卑微地跪在門外。
梁帝從房內幽幽傳出話來，“顧千帆，朕問你，那日南蘇王府遭遇刺客，朕聽說有人去向你求救，你何故不派兵前往支援。”
粗獷的聲音在問詢聲消散後才響起，“陛下，微臣確實不相信竟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南蘇王，得知此事確實發生以後，內心也著實懊悔。”
“你是在太子的授意之下才按兵不動的嗎？”梁帝質問道
京都指揮使顧千帆當即汗如雨下，顫抖著聲音說道：“陛下，與太子無關。”
“拉下去，杖刑八十。”梁帝淡淡道。
普通人杖刑二十，便半月難以站起，杖刑四十，屁股上皮肉皆爛，如若杖刑八十，半條命當場盡失杖下。而從小習武的顧千帆，卻暗暗慶幸起來，頂多幾個月無法起身，並不會怎樣。
顧千帆被禁衛軍拖走，梁帝下一個要問話的，便是禁軍統領習昌海。
這時，習昌海跪下的身影被高高在上的太陽拉得很長，甚至伸到了殿內。
梁帝說道：“習昌海，你掌管京城禁軍，按理說，南蘇王府一有動靜，你們禁衛軍會第一時間知道。”
習昌海重重磕頭，說道：“那日是東宮派人來，說禁衛軍久息懈怠，命微臣調遣一批小隊去往京外演武，故不知道南蘇王府遭遇刺殺。”他同樣顫抖著聲音，回覆著這位陰晴不定的帝王。
“來人，杖斃！”梁帝話剛說出口，幾名禁衛軍便架著在半炷香之前還是自已長官的禁衛軍統領。
禁衛軍統領習昌海慌了神，大喊道：“皇上，微臣確實是受了上面的命令……”
惱怒的聲音如同餓虎，在殿內響起，“真不知道你是憑什麼坐到這個位置，到死都不知道自已是如何死的，”
習昌海這才反應過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攀扯太子，他的身影之下，已然溼成一片，“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隨著饒命聲越來越遠，梁帝終於下令，讓一直在大殿之上的楊南蘇進到乾清宮中來面見自已。
片刻之後，大太監劉長善將楊南蘇引到乾清宮中，當楊南蘇剛剛跪下，屏風之後的梁帝便開口道：“南蘇，這裡，就不用行君臣之禮了。你去坐在木凳之上。”
“朕答應了楊秋用軍令狀的代價升任將軍，你不會怪罪朕吧。”屏風後傳來梁帝試探的聲音。
屏風前，楊秋坐在一方小小的木凳上，說道：“微臣不敢。”
梁帝道：“其實，朕是知道你想要歷練歷練你家小子，朕不該反對的。入了兵營從底層做起，恐有危險，升任將軍做個領兵，起碼犯不著以性命犯險。朕還在猶豫，卻聽得楊秋許下軍令狀，不由得想到你也曾向先帝許下軍令狀，便答應了。朕想來，真是有些唐突，朕答應的，只是那時你的意氣風發，無關楊秋。可君無戲言，你要知道。”
楊南蘇雙手捏著膝蓋，臉色蒼白，說道：“陛下說得微臣都明白，只是，無論是將軍還是士兵，到了戰場，都是以身犯險，以命換命，沒有當兵者犯險，為將者安全這一說。”
“呵呵呵。”梁帝尷尬地笑笑，要論在梁國誰人敢這樣與他說話，唯有屏風之前的楊南蘇一人。
“想必陛下叫微臣而來，不是談論這些的吧。”
梁帝心中暗罵：這老東西。
他溫聲說道：“想必你已經知道西域之事了吧。”
楊南蘇點點頭，知道屏風之後的梁帝看不到，才說道：“知道了。”
“朕在想，西域四手怪物並不是個例，足有數萬，你說他們是不是用了什麼秘法。”梁帝溫聲試探，他總覺得兵馬大元帥楊盡應該與自已的父親楊南蘇說過這裡面不為人知的秘密。
“臣不敢妄加猜測。”楊南蘇不露聲色道。
梁帝說道：“那四手怪物僅僅三萬人，竟與南北兩國十幾萬甚至幾十萬兵馬足足打了三年，實在是匪夷所思。若不是楊盡兵出奇招，說不定西域現在還在苦戰。”
半晌，楊南蘇並未接話，梁帝又說：“你說，北燕將來有一日，士兵也變成四手怪物，那我大梁該如何應付。”
楊南蘇蹙眉，雙手終於鬆開膝蓋，“陛下，您是說如若這真是秘法，便是兩國誰能統一的真正因素？”
梁帝笑道：“正是。”
楊南蘇緊緊皺起眉頭，喃喃道：“可那些透過秘法變成的四手怪物，之後會如何？”
“你說什麼？”
“回陛下，沒什麼。”
“你有心疾，為何不與朕說？”
“微臣一直以來，只當那是鬼魂找上門，是我小子，他說這是心疾。”
“你怪朕嗎？”
楊南蘇知道，梁帝說得是天水之戰的事情。
那時姜國元帥齊橫三答應投降，投降條件便是留麾下四十五萬姜國士兵一條生路。楊南蘇那時答應，卻沒想到在那之後，在北燕的南梁密探傳來訊息，北燕與姜國皇室聯手，準備阻擊楊南蘇的隊伍。他遲恐生變，便託武林輕功好手以千里火速加急，請旨到梁帝面前。可梁帝派人送來的聖旨，只有白紙一張。他那時終於知道，梁帝是想將屠殺俘虜的罪名，讓他楊南蘇一人承擔。最後，在楊南蘇的命令之下，四十五萬人一朝死於巨坑之中。
楊南蘇攥緊拳頭，緊緊咬著牙關，“臣不敢。”
“不敢？那證明你便是有怪朕的念頭了？”梁帝試探道。
楊南蘇死死盯著屏風，深深嘆氣道：“四十五萬條性命，陛下確實應該給些指示，那微臣心裡或許會有一絲好受。”
半晌，梁帝從床榻上下來，走過屏風，看著楊南蘇，語重心長說道：“義弟，你一直以來都知道朕的抱負，朕要統一南北，朕成為千古一帝，這樣的朕，不能在史書中留有一絲罵名。”
楊南蘇跪下身來，嚥了口唾沫，紅著眼眶顫巍巍說道：“可那畢竟是四十五萬人的生命。”
梁帝眼睛瞬間變得兇狠，“夠了，想不到你竟如此婦人之仁。四十五萬人，那有什麼？如果不統一南北，還有五十五萬人，六十五萬人要失去生命。”
楊南蘇心中突然有什麼落空，想不到曾經心憐百姓的仁君，今日會說出“四十五萬人，那有什麼”的話來。他失望起來，從前為揚言“為百姓，為義兄而戰“的話語，起碼有一半，是說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