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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顧長明冷聲說。
那影子沒有動。
顧長明斂容,不緊不慢地走過去。
十幾個草垛約有一人高,密密麻麻的葦草糾在一起。用手撥開,裡面黑乎乎的,好像藏著一雙雙看不見的眼睛。
林幽緊緊跟在顧長明後面,轉過草垛一角。她四處張望,以便確認周圍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你……”顧長明淡然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驚訝。
林幽一驚,忙走到他旁邊。
黯淡的月光下,一個老人站在兩個草垛中間,渾身顫抖。
他穿個白色老頭衫,脖子上掛根紅繩兒,腳上踩了雙破破爛爛的草鞋,瘦得像是很多天沒有吃飯了,兩隻眼睛卻炯炯有神。
“老人家,你是人類?”顧長明問。
老人冷哼一聲:“這話說的。你不是人?”
顧長明也不答話,冷眼看他。
不對勁。林幽看著老人。
他臉上的面板已經皺得發乾,兩隻眼睛快要陷進去了,整個看上去像一塊風乾的臘肉。可他的手和腳……
他裸露出來的手臂和腿腳沒有一點皺紋,面板看著還很光滑柔嫩,像是剛生下來的嬰兒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
顧長明顯然早就發現了這一點,皺起眉頭:“為什麼跟蹤我們?”
老人往草垛裡一縮,好像很害怕。過了很久,他才囁嚅著看向顧長明,顫顫巍巍地反問:“你倆……是外鄉人?”
顧長明點點頭。
“你們要上山?”老人睜大眼睛。
“怎麼?”林幽說。
“可別。千萬別去。”老人嚇得連連擺手。
“為什麼?”林幽問。
“姑娘……去了,就回不來哩。”老人臉色發青。
林幽心下一凜。
“可是,村頭么妹兒家讓我們回去拜菩薩。”她說。
“甭信他們的。那一家三口,已經不是人哩!”老人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沉痛。
微弱的風吹在林幽身上,她感到背上涼颼颼的。
“聽說那菩薩能治病?”顧長明問。
“那是治病嗎?俺可說不好。”老人像是想到什麼讓他害怕的事情,臉上的表情很不好看。“哎,快別問了。那菩薩邪得很,說得多了,俺怕……”
林幽沒有聽清。她還想問什麼,就聽到遠處起了一陣人聲,嘈雜得很。
“你們快走吧。他們馬上要拜神,再不走就來不及哩。”老人伸手揮了揮:“離開這個村子,走得遠遠的。別回來。”
林幽蹙眉。這幾天觀察下來,這裡的原住民有著自己獨立的情感意識,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位於“門”內的世界裡。
“老人家,你見過這個人嗎?”顧長明拿出手機。
上面是顧易人的照片。
“沒有。”老人仔細端詳著照片,然後搖頭。
老人抬頭看向遠處,臉色突然一變。
林幽不解,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那尊巨大的菩薩像竟然睜開了眼睛,微笑俯視著兩人,彷彿在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夜晚開始了。
可是,老人為什麼那麼害怕?
“不行不行,你們快走吧。要是被菩薩看到了……”老人擺擺手,唸叨著走遠了。
林幽心頭一跳,想起么妹兒的父親提醒。
或許,晚上不能出門就是因為這尊菩薩像……
她看向顧長明,發現對方已經開始往回走了。
“你這……不道個別再走嗎?”林幽無語。
“沒用的事少做。”顧長明嘲道。
林幽還沒來得及生氣,就被他牽著跑起來,差點絆了一跤。
她感覺顧長明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體能還是不行啊。”顧長明一聲輕笑,回頭看她。
林幽有點想哭。她捏捏肚子上的肉,後悔之前沒有好好鍛鍊,還胡吃海喝,這下跑都跑不快了。
“我回去一定好好鍛鍊!爭取比你跑得快!”林幽握拳。
“不用。”顧長明哂道:“不然怪物吃誰啊。”
林幽噎住。你倒是很體貼啊!
“你說,那老伯說的是不是真的?山上真的很危險嗎?”林幽邊跑邊問。
顧長明搖搖頭:“他看上去不像是騙子。但他知道的可能也只是部分的真相。”
兩人一路小跑著到了村頭。
林幽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看到么妹兒一家站在屋外,趕緊和顧長明停下歇會兒。
她掏出手機一看,正好六點鐘。
“回屋吧,明天還要早起。”么妹兒陰著臉招呼兩人回房睡下。
這一夜,林幽在房內又聽到了來自廚房的敲門聲。
兩人去廚房查探,卻剛好碰上出來上廁所的夫妻倆,遂作罷。
第二天早上,兩人穿戴整齊站在瓦房門外。
“外鄉人來哩。”“可以出發哩。”許許多多個聲音嬉笑著交匯在一起。
林幽這才發現,村頭不止么妹兒一家人,還聚集了很多她沒見過的人。
這些難道都是這個村裡的人?陰天,光線很暗。她粗看了會兒,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人手裡還舉著沒點燃的火把。
“這是香燭。上山的路在東邊兒,可別走錯哩。”么妹兒盯著林幽手裡的酒罈子,把一個棗色的布包交到顧長明手裡。
那布包用細線綁著,看上去油膩膩的,還在不停往下滴著紅色的液體。
“那個……我們可以不去拜神嗎?”林幽後退一步,小聲試探道。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變了臉色。村民的表情陰暗起來。
林幽看著他們,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么妹兒離兩人最近。她的眼睛突然變得巨大,眼裡佈滿了奇怪的血絲,像一條條蠕動的小蟲一樣。她的雙眼四處轉動,快要撐破眼眶。
“外鄉人不想上山……”她的聲音變得怨毒,時而是個小女孩的聲音,時而又混進了一些粗壯的,不像人類的聲音。
“外鄉人不拜菩薩……”
“菩薩會生氣哩!”
人群裡,男女老少吼叫著,伸手朝兩人抓來。一時間,風聲,水聲,吼聲融在一起,人們又跳又叫,像是遠古時期的某種儀式。
林幽想拉顧長明一起跑,不知道被誰猛推了一下,然後就被抓回人堆裡。她看著湊到跟前的一個個村民變形的臉,差點暈倒。
“我去,我去還不成嗎!”林幽一把抓住顧長明,一邊哆嗦一邊隨時準備好逃跑。
突然,她感到腰上一陣痠痛。
撇了一眼,顧長明正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
“幹嘛掐我?”林幽低聲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人堆裡站出來個老婆婆。
老婆婆頭髮花白,臉上的肉蕩下來,小小的眼睛發出精光。她伸手指了指兩人,圍在旁邊的村民就全散開了。
這些村民茫然地看著地面,動作僵硬卻齊齊整整的,好像接受指令的機器人一樣。
老婆婆拄著根兩指粗的木杖,慢慢走到兩人面前。她看看林幽,然後停下腳步,伸手指了指林幽的額頭。
林幽一顫。
那是一隻黝黑的,枯瘦的手。
林幽想起來了。前晚在么妹兒家的臥房裡,伸進來的就是這隻手!
這麼說,那晚在臥房外面的,是這個老婆婆?
顧長明一定是知道些什麼,才叫她不要呆在臥房裡。
她要殺自己和顧長明嗎?如果是這樣,為什麼第二天不繼續追殺他們?
“巫祝讓你們跟著哩。”么妹兒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恢復了原樣,甜甜的,好像一個正常的小女孩。
林幽眼神一掃,么妹兒還是那個么妹兒,村民還是那些村民,彷彿剛才的暴動是一場幻覺,從未發生過。
但她知道,那不是幻覺。
眼前這老人是巫婆?
林幽看一眼顧長明,他依然很淡定,好像在看一個普通人。
“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他們倆都是不安分的。”巫婆道:“原本我要施咒,被他們給跑了!”
林幽擰緊眉頭,這老巫婆居然還會念咒?這幫村民逼人上山拜神,肯定不是什麼好貨。那咒語的效果必定也不會好到哪去。
說不定那咒語有什麼限制,昨天晚上才讓他們逃過一劫。
“怪我,沒看住他們。可現在他倆不是來了麼。”么妹兒的父親諂笑著看巫婆。
“見過老王頭了?”巫婆冷哼一聲,轉過臉來看兩人。她倒不像村裡的人,一點口音都沒有。
老王頭……就是之前那個老伯嗎?林幽愣愣地點頭。
“知道他幾歲嗎?”巫婆問。
“七十?”林幽隨便猜了個數字。
巫婆笑著搖頭:“他今年剛過三十。”
怎麼可能?林幽看一眼顧長明,發現對方臉上也滿是驚訝之色。
“觸怒了神明的下場,就是這樣。”巫婆的語氣突然嚴肅起來:“他以前做了不好的事,菩薩知道了,就給他下了咒。”
所以,他才會變成臉上老,身體年輕的狀態。
林幽皺眉。她知道菩薩是慈悲神,理論上不會去詛咒別人的。老王到底做了什麼事,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現在,你們是想變成這樣,還是跟我上山,一起去拜神?”巫婆的聲音沙啞而緩慢。
林幽狗腿地迎上去:“當然是跟您上山!我才不信老王頭的!”
一旁顧長明有點聽不下去了,嫌棄地看了林幽一眼。
林幽給他一個白眼,小聲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這不是緩兵之計麼。”
顧長明不說話了。
巫婆笑意盈盈地看著兩人,示意村民去屋裡搬東西。
林幽看到村民們匆匆忙忙地進屋,抬出幾座形狀詭異的紅色重物,然後一一安放在村口的廣場上。
她突然愣住。
那好像是幾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