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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池感受著空氣中的水汽，恍然發覺日子竟已到了七月。
院中散落著一地殘花，樹梢上還掛著晶瑩的水滴，將落未落，似是下了場大雨，只是他昨夜睡得太沉，不曾發覺。
“傅遠，你醒了啊，昨夜雨下得也太大了，攪得我一整夜都沒睡好。”
紀清玖伸了個懶腰，頂著兩個黑眼圈，沒什麼精神地抱怨。
“是啊，太大了。”傅清池有些出神，輕聲重複了一遍。
“哎？”紀清玖倒是有些奇怪地看了他兩眼，“我怎麼看你睡得好像挺好的，就是臉色還是那麼差。”
傅清池笑笑，沒說什麼。
紀清玖也不在意，轉而提起另一件事，“你說，易隱山莊素來以訊息靈通著稱，能不能拜託他們幫忙查查無涯山的事？”
傅清池瞥了他一眼，問道：“你有錢嗎？”
“啊？什麼錢？”紀清玖一頭霧水。
傅清池嫌棄地說道：“你讓人家幹活不給錢的嗎？”
紀清玖聞言撓了撓頭，“我們的錢又沒了嗎？”
“你說呢？”傅清池沒好氣地撇開眼，“馬和車都丟了，銀子都賠給人家了。”
他看了一眼苦思冥想的紀清玖，突然有點好奇，“紀小玖，你放著好好的公子少爺不當，偏要跑來江湖趟這趟渾水，你圖什麼呢？”
“當然是為了傅大俠啊！從他救下我的那天起，我便立志要成為像他一樣的大俠，懲強扶弱，匡扶正義！”
紀清玖揚著頭，一臉驕傲。
傅清池低頭笑了一下，眉目含笑地看著他問道：“那我問你個問題啊。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一個手上有五條人命，惡名昭彰的人，你會不會殺他？”
“當然！殺人者當然要付出代價！”
“那如果他是為了替自己慘死的妻兒報仇呢？如果他殺的也是惡人呢？你也要殺了他，讓他為那些人償命嗎？”
“這……”
“你會放了他，對嗎？”
“……嗯。”
“那這個人若是已經殺戮成性，在你放了他之後，他又連著殺了幾個無辜之人呢？即使你最後殺了他，那幾個枉死之人的性命，又由誰來承擔呢？那個時候，你會不會後悔，沒有在一開始便殺了他。”
紀清玖陷入了沉默，傅清池雖然笑著，眼裡卻沒有半分笑意，認真地等著他的回答。
沉默了許久，紀清玖開口了。
“我不會後悔。”
他緩緩說道：
“江湖本就是個快意恩仇的地方，那些人殺了他的妻兒，最後又為他所殺，是罪有應得。他殺了無辜之人，我取他的性命，也是他應該付出的代價，我知己身乃眇眇之身，不可能面面俱到，也不能通曉未來。”
紀清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他以後是會金盆洗手還是繼續作惡，但我不能因為其中的一個壞的可能就抹殺他的另一條路。放過也好，殺他也罷，我只求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傅清池低笑一聲，重複了一遍他的話，隨後正視著他說道：“你爹孃將你教的很好。”
紀清玖怔了一下，狐疑道：“傅遠，你今天怎麼這麼奇怪，你到底……”
傅清池沒等他說完便站起身，理了理衣袖，轉身款款離去，腳步不停，背對著他散漫地揮了揮手，拖長了調子：“紀小玖，江湖路遠，希望你不負初心。”
徒留紀清玖帶著滿腹疑問站在原地。
其實傅清池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只是彷彿從他身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當時他便遇到過他提出那個問題，他的回答跟紀清玖也是一樣的。
無愧，不悔。
傅清池走了。
走得悄無聲息。
在紀清玖還在疑惑的時候，他便揣著最後一點銀兩，買了匹瘦馬，溜溜達達地走了。
他甚至沒有借用易隱山莊的良馬，以避免被易隱山莊用特殊的香料快速尋到。
宋聞星和紀清玖面對面，各自沉著張臉。
陸珂和曲之桃坐在中間，茫然而困惑。
“傅遠真是太過分了！居然就這麼偷偷跑了！”
紀清玖抱著胳膊，怒氣衝衝。
“帶著一身毛病還能到處跑，真是嫌自己命長。”
宋聞星冷笑一聲，咬牙切齒。
兩人對視一眼，竟意外有了一絲同病相憐的感覺。
紀清玖拍桌而起，“不行，我得去竹樓看看，說不定他又偷跑回竹樓了，跑得了和尚還跑得了廟不成？宋莊主，多謝這幾日的款待，在下先告辭了。”
“嗯，不送。”
“我就不去了，我收到了我孃的信，再不回去我娘真的要生氣了，我得先回去了。”陸珂抿著唇，有些喪氣。
“沒事，你先回去吧，下次再找機會出來。”紀清玖難得安慰她道。
宋聞星沒有理會兩人的低語，看向曲之桃，“曲夫人，您就暫且先在這裡住下來吧，無涯山的事我會想辦法。”
“這……”曲之桃面露猶豫，“易隱山莊向來不理江湖爭端，宋莊主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還是不必麻煩了。”
宋聞星卻強硬地說道：“易隱山莊不理事，卻也並不怕事，唐喻之既然是清池的朋友，這件事我便管定了，曲夫人好好休息吧。”
說完也沒給曲之桃拒絕的機會，驅著輪椅便出了門。
紀清玖和陸珂兩人也紛紛向曲之桃告辭，見她面帶憂慮，紀清玖出言安慰道：“曲夫人不必擔憂，宋莊主為人重情重義，又與傅大俠相交甚深，他朋友的事宋莊主自然會管，有宋莊主相助，必能為唐大俠報仇雪恨！”
曲之桃也只能無奈地點了點頭，承了這番好意。
紀清玖辭行後，快馬加鞭地趕回了竹樓，卻只見到空無一人的屋子，屋內擺設皆分毫未動，顯然主人並不曾回來過。
他不信邪地在附近前前後後轉了一圈，連一個腳印也沒見到。
不由得心生疑惑：
“傅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神神秘秘的，連句話也不留……”
紀清玖滿懷怒氣地拍了下竹樓的門，正想說些什麼，卻聽到吱呀一聲，竹門轟然倒下。
紀清玖傻了眼，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門，又迅速回過頭看了看空蕩蕩的門框，“不是吧……這門的質量這麼差的？”
隨後只能暫且把找傅遠的事放到一邊，苦著臉開始琢磨怎麼修門。
而另一邊在回易隱山莊路上的宋聞星忽然眉心一動，算了一卦，他看著卦相，緩緩皺起了眉，喃喃道：“他們兩個怎麼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