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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被封為西金王的完顏宗翰一直稱病少出,但他的眼睛還是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東金王國的一舉一動。
在完顏宗翰的心底,始終存在著某種期盼,那就是東金王國出現危急,小東金王向他道歉。
儘管他已年近六旬,他依舊能騎烈馬,舞大刀,挽三石之弓。
然而,長久地等待卻是完顏斡本及完顏蒲魯虎向他舉起了屠刀。
完顏宗翰從來不相信小東金王會朝自己下手,不說他為大金王國立下的赫赫戰功,就說當年立儲,小東金王也應該感激他一輩子。
正因為如此,他曾經一次次拒絕了高慶裔的建議,直到他被高慶裔騙走。
“來人!”
完顏宗翰大叫一聲。
內侍總管閃進門內,垂手站在完顏宗翰面前,聽候國王的吩咐。
“去將我的免死鐵券拿來.”
完顏宗翰對內侍總管道。
內侍總管從王宮書房中捧出一隻有王璽印文的精緻木匣,開啟取出鐵券。
鐵券呈卷瓦狀,上面兩行女真銘文:“賜宗翰,除反逆受笞刑,餘皆不問.”
按大金王國制度,免死鐵券分為兩塊,一塊賜給功臣,一塊留在宮中。
當年,完顏吳乞買為了加恩滅遼和伐宋的功臣,一共對四員愛將授以了免死鐵券,完顏宗翰是其中之一。
完顏宗翰又命內侍總管取出他的戰甲,披掛完畢來到馬廄。
多日不騎的鐵青馬見了主人奮起前蹄一聲長嘯,完顏宗翰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完顏宗翰回憶著當年老金王完顏吳啟買賜予他免死鐵券的場景,心中無限感慨。
完顏宗翰聽說了東金王給高慶裔等人定罪的訊息,他心中感慨萬千,他叫來使臣,讓使臣將自己的免死鐵券送還東金王國,將自己與東金王國最後的情誼斬斷。
西金王國使臣來到東金王國王宮乾元殿前,宮廷衛士帶著使臣進諫東金王。
不一會,完顏宗幹從殿內出來,西金王國使臣問:“東金王可在宮中?”
完顏宗幹回道:“王上不在,使臣有何事要奏?”
“東金王去了何處?”
“王上去了元廟,使臣若有急事,我可代為轉達.”
西金王國使臣略作遲疑,從懷中取出木匣道:“這是東金先王賜予我國王上的免死鐵券,王上讓我將此鐵券交還給當代東金王.”
“哦?”
完顏宗幹一愣,“那好,我代為收下。
待王上回宮後,我會代為稟奏.”
不等完顏宗幹說完,使臣離開王宮。
高慶裔、完顏宗翰離開金會寧後,完顏希尹就知道下一個可能是自己。
完顏希尹算得上大金王國的第一勇士。
在大金還未立國之前,完顏阿骨打經常赴遼上京朝見大遼王,隨行中總有一個瓜子臉、黃眼睛、少鬍鬚的壯漢,他就是完顏希尹。
有一次,完顏阿骨打與遼王國貴族下雙陸棋,遼王國貴族落敗後撒起野來,完顏阿骨打氣憤已極,當即伸手拔刀。
完顏希尹見狀,急忙用手握住刀鞘。
完顏阿骨打扭掉了刀柄也沒有拔出刀來。
要知道,完顏阿骨打挽弓能射三百步。
遼天祚王率數千衛士北逃,完顏希尹僅以八騎追擊,一日三戰,殺得遼天祚王聞風喪膽。
完顏希尹不僅勇武有力,而且天資極高,會華夏語,看得懂華夏文書籍。
當年,金兵攻陷宋開封,完顏希尹既不搜刮財物也不強索女人,而是將太清樓秘閣所珍藏的數萬捲圖書全部運回了金上京。
不僅如此,完顏希尹還創造出了女真文字。
完顏希尹的女真文字造成,金太祖王大悅。
完顏希尹是一個很孤傲的人,在大金王國能夠讓他欽佩的人不多,但他敬重比自己小一歲的完顏宗翰。
倒不是完顏宗翰身膺都元帥之職,完顏希尹認為完顏宗翰是一條真漢子。
完顏希尹跟所有血氣方剛的女真人一樣,對真漢子懷有崇敬之心。
大金王國的真漢子曾經面臨血光之災,幸好他逃過一劫,如今輪到自己了。
冷山寨距離金會寧兩百多里。
這裡是金長白山脈金張廣才嶺與金老爺嶺的交匯處,只見群峰疊嶂,山巒起伏,椴木、柞木、白樺、楸木,一片片巍峨挺拔,鬱郁蒼蒼,完顏希尹的府邸就坐落在青翠之間。
這是一處仿照宋制建成的大院落,所用的磚瓦均從金黃龍府運來。
在以穴居為主的冷山寨,能夠擁有一座畫樑雕棟的磚瓦大院落,簡直就是奇蹟。
現在,這位創造奇蹟的主人被王寨傳來的訊息驚呆了,過了許久才對長子完顏把搭道:“快去把洪尚書請來.”
洪尚書即洪皓,他是繼宇文虛中之後出使金王國的。
在此之前,出使金王國的王倫和宇文虛中均被金人扣留,洪皓仍然義無反顧,毅然請行。
在宋大同,完顏宗翰逼迫洪皓去宋開封劉豫處做官,被嚴詞拒絕。
完顏宗翰一怒之下,將洪皓流放到了這偏遠荒蠻的冷山寨。
完顏希尹第一次見到洪皓就被其淵博的知識鎮住了。
在大金王國,希尹以知識廣博著稱,無論是遼臣還是宋使,完顏希尹均能侃侃而談,但那一次,希尹顏面大失。
希尹問洪皓道:“聽說南人無好馬?”
洪皓回答:“是的.”
“所以,南兵不堪一擊.”
希尹哈哈大笑。
洪皓想了想道:“是這樣.”
完顏希尹得意揚揚,又問:“洪尚書以為,南兵孱弱,我大金健兒何時馬踏宋江南地區,生擒趙構?”
洪皓搖頭道:“永遠不會.”
希尹收住笑容,瞪大眼睛問:“為什麼?”
洪皓反問道:“右監軍以為世上何物最為強大?”
希尹頓時豪情萬丈:“世間最強大者,不是風。
風,我不怕;不是雷。
雷,我也不怕。
世上最強大的是大金王國騎兵,大金王國的騎兵所向無敵!”
洪皓搖頭道:“非也,非也.”
完顏希尹頓時臉色鐵青,怒問:“大金王國的鐵騎踏平了遼王國五京,宋王國四都,難道還不強大?”
“非也,非也.”
洪皓繼續搖頭,“請問右監軍,貴府建造採用的是何方紙圖,使用的是何處匠人?”
希尹愣住了。
洪皓指著希尹榻上的酒樽、酒盅又問:“還有這些酒具和佳釀,又出自何處?”
希尹眨巴著眼,答不上來。
洪皓仰天一笑道:“呵呵!大金王國鐵騎精銳,兵士驍勇,但敵不過我大宋王國的佳釀千頃、豪宅萬棟!還有我大宋的百代典籍,浩浩文章,宛如大海汪洋,別說一個大金,就是十個大金墜入其中也會不見蹤影!”
完顏希尹氣急了,跳起來怒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洪皓笑問道:“右監軍,你不是大金王國的薩滿嗎?薩滿通神,是神的化身。
難道神要薩滿一味殺人?”
希尹一張臉漲紅得像豬肝,想說話,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神行善,魔行惡。
大金鐵騎固然所向披靡,但侵城掠地,宛如強盜,這是惡魔。
神祇應廣種善因,普行善事,和睦萬眾。
右監軍不是問何物最為強大嗎?是教化。
教化可以移山填海、摧鋒斷鐵、改換國家!”
洪皓一指門外,“不出百年,教化將使那些穴居的山民走進地洞,虎熊出沒的山野長出嘉禾!”
完顏希尹無言以對,只得怏怏坐下。
自那時起,希尹便對洪皓改變了態度。
在大金王國上層,完顏希尹曾經跟完顏宗翰、完顏宗弼一樣,是強硬的主戰派。
在他看來,遼比宋要強大得多,既然遼王國可滅,大宋王國同樣可滅。
然而,宋川陝地區宋金會戰四年,十多萬大金勇士戰歿在了群山與溝壑之間,完顏希尹的態度發生了改變。
一次,完顏希尹跟洪皓論起兵勢。
“兵勢猶如水勢,兵勢盛,則猶如水勢大。
水勢大,席捲山野,生靈不再;兵勢盛,則焚掠城池,人寰慘絕.”
洪皓反問希尹,“右監軍幾度滅遼伐宋,哪一次不是屍積如山,血流成河?”
希尹苦笑著回答:“這是爭戰.”
洪皓又問:“村鎮毀滅,黎民塗炭,爭戰何益?”
希尹答不出來,因為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戰,應是以善止惡,而非以惡戮善。
以善止惡,上應天道,下合萬民;以惡戮善,善之不在,萬物不存!”
完顏希尹聽罷,不得不承認:“洪尚書言之有理.”
就因為希尹對戰爭的態度發生了變化,於是將自己的八個兒子全部交給洪皓,由他教導華夏學與禮儀。
即便如此,洪皓仍然居住在地穴裡。
希尹不止一次勸說洪皓搬進府內,均遭到洪皓的婉言謝絕:“我是宋使,為通好而來。
貴國不罷兵言和,洪皓不接受任何恩賞.”
希尹聞言,無可奈何。
完顏把搭將洪皓請進府邸,希尹跳下炕執著洪皓的手,將他請上炕頭。
過了一會兒,一名女使給洪皓奉上一盞湯飲。
完顏希尹向洪皓講述了完顏把搭從王寨帶回來的訊息,道:“我、原都元帥和原高總管本為一體。
高慶裔和原都元帥離開了金上京,我該如何自處。
與其坐而待斃,莫如奮起一搏。
我想盡起冷山寨之兵殺向王寨!洪尚書以為如何?”
洪皓問道:“國相在冷山寨有多少兵馬?”
“淘汰了老弱,可得三千軍馬.”
完顏希尹回道。
洪皓搖頭一笑:“王寨有兩萬武衛軍,殿前都點檢司還有近萬名親軍。
國相的三千軍馬殺向御寨,有什麼用?”
“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完顏蒲魯虎那廝殺了呀!”
洪皓勸道:“國相剛才說了,國相與原都元帥、原高總管同為一體,如今原高總管和原都元帥都已經離開了金上京,國相唯有抽身自保,靜待時機.”
完顏希尹焦躁起來,問:“我堂堂大金國左丞相,豈能任人踐踏?!”
洪皓莞爾道:“國相遍閱華夏書典籍,豈不知忍耐之後再復仇的故事?”
希尹呆了一呆,然後頓足嗟嘆。
洪皓又道:“國相若要自保,還須隻身趕往王寨向王上辭去左丞相之職.”
完顏希尹疑惑地問:“這是為何?”
“這叫釋疑。
國相只有表明心無異志,完顏蒲魯虎等人才不會繼續猜忌.”
第二天,完顏希尹帶著完顏把搭和完顏漫帶趕往金會寧,按照洪皓的囑咐,他辭職後徑直返回了冷山寨。
完顏希尹沒有流淚,但心底卻在流血。
他一遍遍發誓,今生今世必殺完顏蒲魯虎以報此仇!此時在宋廬州城內,已經危機四伏。
五月底,南宋王國都督府對宋淮西保安部隊大軍進行了整編。
宋淮西的劉光世部原有十軍,整編後變為六軍,淘汰了一批不稱職的將領。
然而誰知道張浚前腳剛走,宋淮西大軍便開始動盪不安。
首先,右軍統制酈瓊上書呂祉,控告新任都統制王德曾煽動劉光世棄守宋廬州,並在宋巢縣大肆擄掠,殺死有婦之夫,且將其妻佔為己有。
呂祉拿著酈瓊的狀詞,沉著臉問:“此事當真?”
酈瓊掏出一道書札道:“右軍副統制趙買臣有證詞在此.”
見呂祉不語,酈瓊又道:“選鋒軍統制靳賽也可以做證.”
呂祉揮揮手道:“本官已然知曉,你去吧.”
對於原劉光世部的軍紀,呂祉早有耳聞,但敗壞到如此地步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自幼便飽讀聖人書的呂祉雖然自視清高,喜歡高談闊論,甚至好大喜功,但做人的道德水準還是具備的,對那些背離三綱五常的忤逆之舉深惡痛絕。
待酈瓊走後,呂祉怒氣填膺,對參謀陳克道:“若非國家用人之際,這種軍賊理應送大理寺嚴懲!”
陳克原是都督府準備差遣,被呂祉舉薦為幕府參謀一同來到宋廬州,見狀勸道:“相公跟這種人生氣不值.”
呂祉長嘆一聲道:“我哪裡是生氣!我是覺得與這種人為伍可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