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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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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撲在臉上,天已黑了,孟輕寒依舊在趕路。

空中飄雪簌簌,似鵝毛,似扯絮,落到地上,層層堆疊,深盈尺許。縱然是烏騅這樣的名駒,在這樣的雪地裡也不得不慢了下來。

他已經換過了兩回馬,想趕在除夕夜之前回刈鹿城。

往年不是這樣,往年他一向是能拖則拖,若在年關附近領了任務出城,那必然要拖到初三初七之後再回,有一年還特地捱到了元宵。他不喜歡繁複臃腫的宗祠拜祭禮,對師門也沒有那麼深的依戀,太過熱鬧和睦的場景,甚至令他尷尬。

但今年不一樣,他想回去。

除夕是小師叔的生日,他想回去賀這次生辰。

上輩子他和小師叔一直不太對付,說不對付也不盡然,小師叔在刈鹿城地位超然,人人稱一聲“少城主”,眾星拱月的人物,身邊總不乏人圍著捧著,他不願腆著臉湊上前,也就同這位少城主沒什麼私交可言。

旁人都與少城主言笑晏晏,就襯得他與小師叔關係彷彿不太好。可在他最難的時候,伸手拉他一把的卻是沈靜琅。

那時候也是這樣的狂風大雪,他躺在荒涼的偏郊,中了毒還傷了腿,以為自己就要交代在這裡。一抷新雪蓋此身,雖則淒涼,倒也不那麼壞。小師叔卻尋了過來,揹著他走了二十多里路,找了個山中獵戶棲身的小屋安置。

孟輕寒記得,那天的雪比今日還大,路比今日更難走。

他伏在小師叔背上,覺得這個人可真是瘦,堪稱單薄。他迷迷糊糊地問,為什麼救他?恍惚聽見一句清淡的回答,“我是個大夫,哪能見死不救。”

可到小師叔死前,他都沒能回報這份恩情。

他也弄不大清,那究竟是不是“上輩子”,若是真的,他為何忽然又回到了二十二歲。或者是他做了一場太漫長逼真的夢,在夢裡走完了半生。醒來猶似在夢中。

***

一路緊趕慢趕,孟輕寒終於在臘月二十九的夜裡回了刈鹿城。

第二日就是除夕,城門口就已見了喜氣,平日裡只有“噼噼啪啪”燃著的松油火把,這廂添了一派紅彤彤的燈籠。

守城的外門門衛有兩個,一個已靠牆抄著手窩成一團打起了瞌睡,另一個顯見年輕許多,含胸拔背、精神奕奕地站著,見這大半夜的還有人騎馬過來,忙舉過火把照了一照。待看清了是孟輕寒,吃驚之餘還有些興奮,高高興興喊了一聲“二公子”。

這一嗓子吼散了瞌睡蟲,旁邊那位忙也醒神正身,有些心虛地跟著喚了聲“二公子回來了”。

孟輕寒勒住韁繩,下了馬,將馬頭旁掛著的酒囊取下來扔過去,“天冷,隨便喝點暖暖吧。”

小守衛沒料著他這樣貼心,捧著酒囊一時受寵若驚,連忙道謝。

孟輕寒藉著火光瞥了一眼,見這孩子大約才十七八歲,就笑了一笑,多囑咐了一句:“悠著點,酒烈得很,後勁大。”

“得勒,知道!絕不貪嘴誤事,您放心!”小守衛仰頭看他,一張年輕的臉笑得燦爛,“難得您能趕回來過年,城主肯定高興。”

孟輕寒到了地方,提著的一口氣鬆懈下來,這時身體的疲憊已像浪潮一樣重重拍上來。但他只是身子累,心不累。心非但不累,反而格外輕快。聽了這句話,也和和氣氣地應了一聲,道了一句辛苦。

小守衛將火把插回槽中,“不耽誤您了,都四更天了,您快回吧,家去休息。”

他點了點頭,翻身上馬,縱馬入城。

這時節已大晚了,師父和大師兄早該睡了,就算交任務也沒有這麼猴急的。

孟輕寒徑自回了停雲樓,他回來得突然,院子裡伺候的人俱無準備,都已縮在被窩裡入了夢,也未給他留燈。他便悄悄地栓了馬,輕手輕腳地進了屋子,本來倒想洗個澡,只是這隆冬時節,縱是他這樣好的底子也不太想洗冷水澡,草草洗漱之後便除了衣靴躺下。

他又做了個夢,夢裡沈靜琅揹著他走了很久。

小師叔身子骨弱,生得不如他高大,練武練得也不勤,揹著他走到後來已經有些艱難。他心中期盼這雪路趕緊走完,免得小師叔吃力,卻又期盼著這雪路永無盡頭,就這麼一直蜿蜒下去,能讓他留住這難得的溫熱與安寧。

****

練武之人有固定作息,孟輕寒睡得晚,醒來的時辰卻同平日無甚差別。

冬日裡難免對被窩有七分流連,何況停雲樓諸人伺候的這位主子久不在家,這個時辰已經起身的並不多。唯獨丫鬟小萄起了個大早,洗漱的時候卻發現廚房裡忽然多出個人,披了一件黑色的外衣,背對著她,正坐在爐灶前生火燒水。

這背影年輕挺拔,顯然不是王伯,也不是陳叔,給小萄嚇了一大跳,那人循聲回過了頭:“是我,別怕。”

小萄一時驚喜交加,幾乎是尖叫了一聲“二爺”,她忙圍過去,“爺,您什麼時候回來的?您都不叫我們,喊一聲不就得了嗎?”

孟輕寒添了一根柴進爐灶,笑了一笑,“沒事。”

“哎呀,您放著放著,我來我來!”

“就燒好了。”

小萄是個機靈的,見他披著的衣服有些皺,已明白了他想做什麼,圍著他踱了兩步, “您要回來過年,怎麼也不提前叫人捎個訊兒回來,我們這一點準備都沒有。”

“也不用準備什麼。”其實有叫人捎訊兒的,只是出發得晚了些,孟輕寒在路上已趕上了他,索性將人又譴了回去。

“怎麼就不用準備了?吃過早飯就得去宗祠祭祖,您快別坐在這了,水燒好了我讓陳叔給您送過去。您回屋裡找一找,今年的新衣服已經送來了,是夫人張羅的,得穿那一身,別又穿得不一樣,顯得您不合群似的。”

孟輕寒神色一時險些沒繃住:“又是紅的?”

小萄努力忍住笑,“您穿紅好看的。”

孟輕寒眉頭皺成一團,小萄伸手推了推他肩膀,“二爺快起來啦,地方讓給我,我還得給你做點吃的。”

“不用整複雜,頂餓的就行。”

小萄更加好笑,孟輕寒十三歲入了刈鹿城,因是城主的徒弟,但凡在城裡,年年宗祠拜禮都得跟著去。刈鹿城有三堂七閣,除夕時的祭禮繁複漫長,往往結束時人已飢腸轆轆、頭暈眼花。“您這回來得突然,我也整不出什麼太複雜的。”

孟輕寒起身回屋,從櫃子裡翻出師孃預備的新衣服,果然是紅的——絳紅色的雲羅紋錦緞棉袍。他一時哭笑不得,師孃總把他們三個當小孩兒,覺得逢年過節孩兒們都要有新衣服,還得穿得喜氣洋洋。

祭禮從辰時三刻開始,孟輕寒沐浴更衣、吃過臊子面和饢餅,特意早到了兩刻鐘。到底是沒臉穿一身絳紅出門見人,卻也沒穿平日裡的黑衣素衫,他挑了一件有暗紋刺繡的藏青袍子。

這一路從巫雲閣往祠堂去,發現刈鹿城裡家家都已新油了桃符,換了門神、聯對掛牌,煥然一新。雪洗過的天空藍湛湛的,叫人能覺出幾分生的愉悅。

到了地方,果然大師兄已經在了。

徐恕是個乖的,穿了一身正紅。徐恕膚色如小麥,五官挺括,原也算得上好模樣,只是原就過了二十五歲,早已不是少年郎,還要配這樣豔的紅色,著實有些……孟輕寒別過臉去忍了笑,這才上前拱手:“大師兄。”

“哎,老二!你要回來過年,怎麼也不打聲招呼?什麼時候回的?”

“昨晚。”

徐恕將他上下一打量,“行吧,總算還知道不能穿黑過來。”

孟輕寒看他一眼,又有些想笑。

徐恕順著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哈哈一笑,道:“彆扭吧?其實我也覺得彆扭。但一年就穿這麼一回,無所謂了,就當綵衣娛親吧。”

孟輕寒抬手抱拳,以示敬意。

“驂龍堂那邊都穩住了?”

“沒穩住我哪敢回來。”

徐恕伸手攬住他肩膀,笑呵呵地道:“還是老二最能幹,比我們都強。”

師兄弟二人去旁邊說話,孟輕寒道:“祭禮之後一道去師父那回話吧,驂龍堂的局面雖然壓住了,蔣堂主沒了,總得找個人頂上,一直靠我盯著不是個事兒。”

這時人來得還少,也沒人注意他們說什麼,徐恕便沒那麼多忌諱,只稍稍壓低了聲音,道:“我之前同師父說過,這事兒確實難辦。上三堂的堂主之位從七閣裡找不太實際,又得能服眾,又要對江北那一塊事務熟的,最好是驂龍堂自己舉薦人來,若是開春了還沒定下人選,還得你去當個代堂主。你要是幹得好,過幾年,等你再攢些資歷,師父可能要把驂龍堂交給你。”

孟輕寒一時駭然,“上三堂堂主從來沒有低於三十五歲的。你別嚇唬我。”

“這三個月不是做得挺好?”

“那怎麼一樣?”孟輕寒上一世沒在年節時回城,也就沒有這一段同徐恕的交談,“他們知道我是暫時過去管事的,是來幫忙的,對我的態度自然不會差。我若真是要去接手,呵呵。”他笑了一聲,猶覺未夠,又“呵呵”了一遍,才道:“師父不能這麼坑我,這是把我叉起來還澆好了油放在火上烤。”

徐恕還欲再言,身側有少年輕聲道:“大師兄、二師兄。”

孟、徐二人聞聲回頭,肖憫抱拳行過禮,朝孟輕寒笑了笑,“二師兄什麼時候回來的?”

少年的膚色白得如雪一般,裹在絳紅色的雲紋錦袍裡,更襯得他的面龐如發著光。肖憫五官過分精緻,原容易生出媚氣,但因年紀小,面上尚存三分天真稚朗,這樣笑起來,只叫人覺得俊得倒抽一口涼氣。

孟輕寒尚未答話,徐恕已“嘖”了一聲,道:“回頭還是要和師孃說一聲,這每年的大紅袍給小憫就行了,別捎帶上我。”

孟輕寒也點點頭,“是極。”

徐恕鬆開搭在孟輕寒肩上的手,轉身握了握肖憫的胳膊,“你傷可好些了?”

“好多了。”

孟輕寒將他上下一打量,這回不止看出了俊俏,也看出了幾分虛弱:“怎麼傷著了?”

“前些日子出門,不小心中了暗算,已經無妨了。”

徐恕在一旁補充道:“中了燎原門的星星漫天,傅久給他送回來的,當時可嚇人,小師叔說若晚回半天,恐怕胳膊就保不住了。”他說起此事,仍是心有餘悸,忍不住捏了捏肖憫的胳膊,“真好多了?不是蒙我的?能用勁了嗎?”

徐恕同肖憫的關係與旁人不太一樣,肖憫是徐恕撿回來的。撿回來那一年,肖憫才八歲,小時候就生得玉雪可愛,格外招人疼,不止師孃偏疼,連沈靜琅也明顯更喜歡兄長膝下的這個小弟子。

孟輕寒一貫也是知道的,在徐恕那裡,他是“老二”,肖憫是“小憫”;他是師弟,肖憫是弟弟。

他這長兄如父一般地操著心,肖憫有些無奈,卻也沒抽回胳膊,由著他捏,只道:“你不信我說的,回頭問小師叔好了。”

“叫小廚房給你燉的豬腳湯吃了嗎?”

“小師叔說喝藥忌葷腥,過了這陣兒才讓吃。”

這兩人絮絮說著家常話,周圍已陸陸續續多了些人,三堂七閣的主事來了大半,再有些得空趕回的分舵舵主。孟輕寒的目光巡弋過一遍,卻沒尋著他想見的那個人。他狀似無意地道:“小師叔怎麼還沒到?”

徐恕回頭望他,“嘿”了一聲,道:“稀奇啊,難得你還會問起小師叔,不過他今兒不來了。”

孟輕寒的聲音稍微大了點:“不來了?為什麼?”

“懶得來吧。”

……孟輕寒一時無言,他是知道小師叔地位超然的,但從來不知道,竟已超然到這種地步了嗎?連除夕的宗祠拜祭都可以懶得來就不來。

肖憫卻輕聲道:“不是懶得來。他不一貫怕冷麼,以前到了冬天就不怎麼好過的,之前又給我拔毒,費了好大勁,最近身上不太舒服。”

孟輕寒聞言一怔,心中像是被人擰了一下, “他一貫……怕冷?”

他明明在那麼大的風雪裡揹著自己走了那麼遠……那天到後來他完全失去了意識,再醒來的時候毒還沒拔得徹底,燒得迷迷糊糊,整個人都是恍惚的,根本沒有餘力關注沈靜琅的情況。小師叔只是替他清理餘毒、處理傷口,再弄點吃的,也隻字未提自己是否不適。

“嗯,二師兄不知道嗎?”

孟輕寒抿唇未語,他確實……不知道。他不知道沈靜琅怕冷,也不知道小師叔到了冬天就不太好過。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甚至連沈靜琅到底多大歲數都不清楚。他努力按捺心中的不好受,想了想,問說:“那,晚上的團圓宴他還來嗎?”

“那應該還是會去的。”

他還想問問,今年到底是小師叔多少歲的生辰,但不想表現得太反常,決定回去問小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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