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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下，有雜亂的吵鬧聲。
幾個男人正拽著一位年輕的女孩，那女孩在哭泣，在掙扎，卻起不到任何效果。
地上，躺著一個老漢，此刻他躬著身子，發出痛苦的呻吟。
幾個男人面前，正有一個光著膀子的青年與他們對峙，青年臉色發紅，捏緊了拳頭，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然而他決沒有後退，尊嚴與恐懼糾纏，詭異的情感禁錮了他的行動。
周圍有許多人，都在小聲的指責那幾個男人的邪惡。
他們感慨青年的勇氣……或是譏諷他的愚笨。
人群中，走出一位少年，朝著那被束縛了身體的女孩走去。
他來到幾個男人面前，一雙冷漠的眼睛微微眯起，而後毫無預兆的出手。
“啊啊啊……”
幾個男人發出痛苦的嚎叫，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
至於那放話的男人，已斷了一隻手。
少年靠近那老漢，伸出手將他扶起來。
他一碰到老漢，老漢便停止了呻吟，而後站起身來，竟似個沒事人。
眾人大為震撼，感慨這老漢是遇到了好心的武者。
“離開吧，去哪裡都行……”少年在老漢耳旁低語。
他來到那青年面前。
“行俠仗義……”他呢喃一聲。
“啪！”
響亮的耳光聲響起，青年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
“憑你也配！”少年冷冷的哼一聲，而後消失在人群中……
青年捂著紅腫的臉頰，餘光瞥見人群中正有一雙蒼老的眼睛注視著自已，那雙眼睛內，有淚光閃爍。
那是他的母親……
此刻起，長寧徹底陷入混亂。
這裡是邊疆，離都城太遠，律法不能得以全數施行，邪惡的慾望侵蝕著每一道靈魂，支配著他們的行動。
此刻，那叫做雲天空的男人離開，長寧的最後一道律法也將消弭。
搶奪開始……
殺戮緊隨其後。
東門氏。
東門青死亡，東門邪劍離去，東門氏領袖級人物便只剩一位代族長:大長老東門玉！
今日一早，東門家的弟子打掃房間時，發現了二長老東門衡的屍體。
他倒在地上，七竅流血，身體僵硬冰冷，已然死去多日。
東門家長老執事齊聚，他們將東門衡的屍體抬起，卻發現其身子下有兩灘形狀怪異的血。
仔細分辨，竟能看出是“東門”二字。
東門青詭異的死去，東門衡被殺，又在他的屍體下發現“東門”二字。
一切景象，將一人推上了風口浪尖。
東門氏誰人不知，族長東門青與大長老東門玉向來不合，年輕時便是東門青搶了東門玉的家主之位。
而那東門衡，看似中立，有心之人卻知曉他是站在東門青一方。
迫於輿論，大長老辭去代族長之位……
“二公子，您在聽嗎？”
東門主府，小亭內，五長老許七小聲的提醒。
在他的面前，坐著一個青年，正是東門彥。
東門彥靠在石欄上，望著水面的漣漪陣陣出神。
“你接著說……”他看著許七。
許七點點頭，整理語句便再次開口。
他是東門家長老中的唯一一個外族人，能爬到如今的長老之位，全靠著自已的謹慎與聰慧。
而今，東門家出現了內亂，他總算下定決心。
東門家的內部紛爭實在太兇猛，絕不是他一個小小的武士境外族長老所能對抗。
他想活下去，需要找一面堅實的牆壁倚靠。
“昨日，族中長老已有商榷，一致決定推舉二公子做下一任族長！”他再次開口。
東門彥面無表情的開口:中“推舉的事先放一放……”
許七沉默片刻，“老族長的事，需要一位主事。”
“我明白了……”東門彥坐直了身體，他的臉上始終看不見任何情緒。
“那二長老……”許七試探著開口，此刻他選擇了東門彥，自然要展現自已的誠意。
對東門玉的落井下石，是對東門彥的投誠——他是這樣以為的。
“有兇手的線索嗎？”東門彥問道。
許七明顯的一怔，但凡有腦子的人，怎會猜不出這兇手的身份。
然而此刻東門彥如此發問，豈非說明他沒有腦子？
“東門彥沒腦子？”許七心裡暗暗想到。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他心中暗歎，這位二公子的城府實在太深，任誰也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暫時沒有……”他回道。
“大長老如今在何處？”東門彥忽然問起東門玉的去向。
自從東門玉辭去代族長之位，便離開了主府。
“大長老說他有些疲憊，如今已去了外府……”許七老實的回答。
他放空了心緒，確保將東門彥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記在心裡。
“他一定在暗示著什麼……或者，他一定在隱藏著什麼？”許七心中滿是疑問，始終得不到答案。
“那裡倒也是個好去處，不用被東門氏的雜事煩擾……”東門彥呢喃一聲。
“太上離去，族長死亡。如今，東門家的事還要多多仰仗五長老與諸位長輩！”東門彥看向許七，抱拳行了一禮。
許七有些惶恐，也有些欣喜，他知道自已的投誠已被東門彥接受。
“二公子才能出眾，足以扛起東門氏的旗幟。再者，能為東門氏分憂，是許七的福氣！”這話，他說得實在真誠，叫人挑不出毛病。
東門彥搖搖頭，“不論如何，族中始終需要一個主事者，若是有機會，便將大長老接回來吧……”
“他已老了，獨自一人在外府，難免有意外……”
許七離開，帶著滿臉的疑惑離開。
他很謹慎，故而能在勢力錯雜的東門家活下去。
他也很聰明，經過數十年的經營，他從一個小小的侍衛一路往上爬，成為了東門家的五長老。
他從未懷疑自已的智慧，如今，他與東門彥面對面的對話，忽然感到力不從心。
“五長老……”身後東門彥開口，打亂了許七的思緒。
他回過頭，“二公子還有什麼事？”
東門彥看著許七，“長寧，要亂了，一切小心……”
許七點點頭，而後離去。
東門彥暗自嘆一口氣:什麼時候起，自已竟也會優柔寡斷……
他又閉上了眼睛，想要藉此得以足夠的思考。
是了，是雲天空……
他已離開，或許再也不回來，而這個名字，將在長寧城甚至流夜王朝留下悠遠的影響。
許七果真足夠聰明，於是他得到了答案。
那裡是個好去處……
難免發生意外……
長寧，要亂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許七露出恍然之色。
片刻後他又皺著眉頭，“不夠，還是不夠，這點線索實在太少……”
外府，是一個區別於“東南西北主”五府的地方。
大長老沒有選擇回到他原來的北府，反而去了外府，到底是怎樣的理由呢……
他作了決定，一定要去外府看一看。
這或許是他獲得東門彥信賴的最快手段，有風險，但收益總不會差……
外府，一處竹屋內，一個鬢角發白的老者正在沏茶。
他身著暗黃的麻衣，將長髮隨意紮在頭頂。
竹桌上，他已倒了一杯，卻又倒了第二杯。
這第二杯，他倒得很仔細，確保沒有一點渣子。
“伯父知我要來？”一道聲音響起。
原來，這第二杯是給客人。
“不知。”東門玉放下茶壺，抬起杯子。
“伯父，東門氏需要你。”來人與東門玉對坐，他臉上始終是嚴肅的神情。
此刻，這嚴肅的神情中有了一抹特別韻味。
“我老了……”東門玉看著眼前之人，半晌後嘆一口氣。
“這東門家的希望，是在年輕一代手中……”
“你說呢，彥兒……”
來人，是東門彥。
東門彥點點頭。“希望，總是在新生代的手中……絕望也是……”
“此刻，你絕望嗎？”東門玉吹了吹杯中的茶沫，輕輕呷一口。
東門彥搖搖頭。“我卻也看不到希望……”他這般回答。
“至少你已有了路……有路，便不至迷失……”東門玉自顧自的飲茶。
“伯父此言，彥兒不解。”東門彥臉上露出疑惑之色。
“狂兒與毅兒，豈非一直在為你鋪路？”老人不鹹不淡的開口。
“他們鋪的，是他們的路，而我的路，只能由我來鋪……”東門彥搖搖頭，他是個驕傲的人，向來不喜借用別人的手段。即便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是自已父親留下的棋子。
棋子……
他自已，何嘗又不是一顆棋子——東門青用來對敵的一顆棋子。
“這外府，戒備終究是少了？”東門玉忽然說起其他事。
此時，他又向杯中添滿了茶水。
“彥兒此次前來，正是為了請伯父回主府。”東門彥語言誠摯。
“五長老，是你叫來的吧……”東門玉問道。
東門彥搖搖頭。“是他的聰明與慾望叫他來的……”他如實回答。
“他死了……”
“誰？”
“五長老，許七。”
二人沉默。
“你比你父親，更善用人心……”東門玉開口，他是真心的誇讚。
“他是他，而我是我……”東門彥回應。
“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東門玉又道。
“是家事，故而要排除外人……五長老，終究是外人。”東門彥嚴肅的回道。
“他一直勤勤懇懇的為東門家做事……”東門玉長嘆一聲，為許七的死感到惋惜。
或許，許七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已在選擇投誠那一刻，便已是東門彥的一顆棋——死棋。
“他選擇了我……”
“而我，選擇了你。”東門彥看著東門玉，看著這個與自已父親鬥了一輩子的老人。
聞言，東門玉臉上露出了微笑，卻使人感到濃濃的悲傷。
此刻，他與東門青一般，終究是老了。
年輕時，他輸給東門青。
而今，他輸給東門彥。
這場對局，他輸得實在徹底。
東門青想要將他當做墊腳石，而東門彥，想要他的臣服……
這二人，從始至終就沒有將他當做對手。
“二長老……”他開口，卻又不說完。
“是我殺的。”東門彥回應，在東門玉的面前，他無需故作姿態。
“他從未背叛過你父親！”東門玉不解。
“他很忠誠……”東門彥回應。
“可惜，他走上了邪路……”
“一切可能讓東門家顛覆的因素，我都要將它扼殺！”這一刻，東門彥的眼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殺機。
東門玉說得不錯，東門彥比東門青更善用人心，更殘忍，也更具城府。
青出於藍，大抵如此。
“你今年多大？”東門玉竟然問起東門彥的年紀。
“二十八。”東門彥回道。
“那一年，他也二十八……”東門玉感慨不已。
東門彥眼眸微斂。
東門青坐上族長之位時，也是二十八歲。
東門彥向來不喜歡東門青，然而這個老父親的過往卻令他嚮往，令他崇敬。
他看向天穹，似是看見了一個失去天才之名的少年，一路跌撞，成為一族之主的歷程……
十五歲辰，他突破至九重武師，只差半步便是武宗，是長寧最強天才。
也是這一夜，他失去了所有天賦。
十七歲，他修為不進反退，徹底淪為廢人，被家族遺棄。
十九歲，他遇見了一個女孩，於是試著重新修行。
二十歲，他們偷偷有了孩子，他也為家族做出不少財富貢獻。
二十三歲，他成為外府執事，開始接管家族中的外府生意。
同年，家族賜婚，新娘卻是其他女子……
二十六歲，他再次入主府，這一次，是整個東門氏請他回來。
這一年，那個給他的生命中帶來一道光的女孩死了，她死的是那樣蹊蹺。
她只留下一封簡短的信:青，我要走了，請不要掛念……辛執事是個很好的姑娘，她深愛著你，你不要辜負她。
辛執事，正是東門青明媒正娶的妻子。
二十八歲，他在家族的推舉下成為了一家之主。這一年，他的妻子也死了……
“我只希望，你不要做讓自已後悔的事……”東門玉蒼老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東門彥的思緒。
東門彥沒有任何回應，他站起身來，離開了竹屋。
東門玉看著桌上的另一杯茶，露出了怪異的神情。
“兄弟，你怎麼走得那麼快……”
“大抵，是你一生都活在痛苦中，想要早點結束吧……”
“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
“至於以後……”
“不，我們沒有以後了……”
東門玉自顧自的唸叨著，眼中已有淚光。
他抬起那一杯已經涼了的清茶，直接一口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