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記住【微風小說】地址：www.wfxs.info
“不會的，不會的，別哭，臘梅，”荷花一邊哭，一邊摟著臘梅，一邊說，“阿母喜歡弟弟，也一樣喜歡臘梅。阿母……弟弟……臘梅都喜歡……”
一旁，王二婆的鼻子也酸了。
她把哭成了淚人兒似的荷花和臘梅都扶了起來，含著眼淚，笑著說：“瞧瞧，你們娘兩個的，都怎麼了？別人家裡生孩子可是喜事，添丁生口哪有像你家那樣淚汪汪的？”
登時荷花也止住了眼淚。
二婆婆搭著荷花的肩膀：“好了，好了，荷花，你也別太在意小囡的腦子裡想的事情了，臘梅再懂事，也還是個孩子。可就是因為太過懂事了，你這個不是當親媽的，就更難了。”
二婆婆接著說：“後媽真的難當啊，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是不是？”
轉身又對著臘梅說：“好了，臘梅你也別哭了，你阿母生了小弟弟，你就是大姐姐了，要好好照顧家裡才是，對不對？”
接著又說：“來，去把竹籃子拿過來，把婆婆帶來的幾隻大芋艿拿去洗一洗，我來生灶頭，我來燒只蔥香芋艿羹，讓你們娘兩個好好吃，生生精神！”
這一天，四歲的臘梅幾乎一夜未睡……
四個月後，荷花真的生了個兒子，臘梅真的有了個小弟弟。給小弟弟接生的，還是王二婆。
沒多久，臘梅就四歲半了。從那時候起，荷花開始給臘梅裹小腳了……
張家二嬸嬸的家住在楊家渡村，與東沙鎮僅隔一條東沙灣，如果要去鎮上辦事，出門不用半個鐘頭就能走到渡口，坐上擺渡的舢板，不消一根菸的功夫，就能到對岸的下塘橋。
到張家二嬸嬸的家，如果不算上從峙盤村到東沙鎮一路所花費的那些時辰，也就這麼個把鐘頭，不過是倒過來走的路線——在鎮上的下塘橋坐舢板到對岸楊家渡，然後再走約半個鐘頭，只要一看到兩棵高大挺拔、冠形濃密的新木姜子樹，就快到了。
但就是這點路，對不到五歲的臘梅來說，卻是一段艱難的歷程。
為什麼？就因為她那雙裹了半年的“小腳”。
這一天，這個把個鐘頭的路，她痛得要死，在王二婆和阿母又攙又打、又扶又扯下，一路走一路哭，走走停停，等到看見那兩棵新木姜子樹的時候，已經走了快兩個鐘頭了。
要讓臘梅纏足，是荷花想了好久才拿定的主意。
她說，自已為什麼沒找到好人家，沒過上好日子，就是因為沒有那雙短小背隆，圓如馬蹄的“三寸金蓮”。如果自已有了那雙小巧玲瓏的小腳，是絕不會先嫁那個死鬼，再嫁現在這個窮鬼的。
至於自已那雙“半裹腳”為什麼纏了又放，荷花說，都怪她的阿母不狠心，沒堅持。
那時，如果阿母能狠狠心，看到自已哭著叫著閃躲不肯纏裹，或怕痛，自說自話偷偷解開纏腳布，就拿起鞭子藤條重重地抽，她今天自已的這雙腳，也就不會這樣醜得見不得人了。
有了自已的教訓，為了臘梅能有個好婆家，將來能討丈夫的歡心，荷花說，一定要儘自已作為母親——儘管只是繼母的責任。
因此，一定要給臘梅裹小腳，而且絕不半途而廢，決不能像那時候自已那樣不懂人情世故。
對臘梅是否裹腳，林代富好像有點無所謂。
他說，他見過人家裹小腳的，女小囡哭得死去活來，滿地打滾，真的是痛啊，怕臘梅受不了。
他又說，再說了，裹好了的小腳就像兩隻肉團團，有什麼好看？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的，將來怎麼挑水、砍柴、做生活？
林代富的這個觀點一說出口，立刻遭到荷花劈頭蓋臉的一頓痛罵。
她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這個逐魂頭介一個，你懂什麼懂？你看看你自已那兩隻鴨腳板，走起路來啪嗒啪嗒的，天生一個窮鬼，難看死了！你以為你討進老婆，就像我就會跟你一起吃苦受累的？女人沒一雙好小腳，哪一個有銅鈿人家看得起！哪能有你這樣一個做阿爹的，拿自已女兒將來的婚姻大事作兒戲的？
一連串的罵聲，把個林代富罵得暈頭轉向。為了省省禍孽，乾脆不做聲了。只是苦了臘梅了。
荷花的觀點得到了王二婆的贊同。
因為，王二婆對於自已的那雙“半裹腳”也已經後悔了整整大半輩子了。所以，可以說，她對荷花的體會感同身受。
於是，在王二婆的支援和協同下，在臘梅四歲半的時候，荷花就開始給她裹小腳了。
要曉得，別人家的女小囡，裹腳要等到五六歲時才開始呢，為什麼要提前，荷花心裡有打算，但嘴上不說。
在另一方面，為了能將臘梅的裹腳進行到底，王二婆還特意讓荷花準備了一根寸許粗的木棍，對臘梅說，服服帖帖地裹，阿母喜歡，炒蕃薯片給你吃，要是不肯裹，或怕痛偷解纏腳布，或是哭叫閃躲不肯纏裹，屢勸不聽，就用這根木棍打腳趾，揍打兩隻腳的腳趾，把骨頭打碎，再裹，打爛，再裹，看你還敢不敢不肯裹！
裹，肯定痛，但不裹，要把腳趾骨頭打碎、打爛，那更是可怕！
就這樣，臘梅裹腳裹了半年，悶聲不響地哭也哭了半年。
等到了“試緊”的階段，第三、第四兩個趾頭也就跟著向腳下蜷曲，換上漿得更硬裹腳布，捶去皺褶，纏在腳上，將要進入“裹緊”階段，兩隻小腳有點像樣子的時候，臘梅便給荷花跟王二婆硬拉著，到楊家渡村，就是那有兩棵新木姜子樹的村莊，去見張家二嬸嬸去了。
去做什麼？去相親。
帶臘梅去相親，找婆家，當童養媳，就是荷花急著要給臘梅裹小腳的一個重要原因。
這個原因，現在是可以說出來了。
但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另一個原因更重要。那原因是什麼？做後孃的，有了自已的親骨肉，那個拖祭包，怎麼看，都感到不是個滋味，開始嫌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