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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梅回是回家了，但日子已不復以往，和過去不一樣了。
這“不一樣”，也不是說原來的一家五口就少了一個小弟弟，更是因為，日本人佔了東沙，封鎖了周邊海域，船出不了海。
沒人出海，漁行也關了門，商戶也做不成生意，做小生意的也擺不了攤，農村裡的農戶也不敢上集鎮。
這島上的大部分人，包括漁戶、農戶，都斷了生活來源，整個蓬萊島，無論集鎮還是鄉村，都一片蕭條，日益困頓……
這當然也影響到峙盤村，影響到臘梅的家。
現在，從熱天到過了秋老虎，林代富一直出不了海，整天在家待著，不是埋頭大睡，就是唉聲嘆氣地抽菸，或到海灘邊的尖嘴礁上，看著海，痴痴的，一坐就是老半天。
至於酒，林代富回家以後就沒喝過。
他不是不想喝，而是不敢花那個錢。自從上次遇到日本人的軍艦後，代富就一直沒有出過海。
也不只是他，全村的人包括自已打工的鄭老大的船都沒有出過海。
那天，擔任“瞭望”的是林代富。整整一個上午，林代富就趴在桅杆上，懸在半空中，不停地東張西望，把脖子都扭酸了，兩個肩膀都憋緊了。
實在吃不消了，他就爬了下來，想歇一會兒。但他剛一下來，就撞上了鄭老大。
“你怎麼了，代富？”鄭老大盯著他，問，“怎麼剛一上去，看看風景就下來了？”
“什麼剛一上去？老大，我都盯了大半天了！”林代富搖了搖頭，無意地解釋道：“下來撒泡尿，抽口煙，就上去，就上去。”
“什麼泡啊？鳥泡哇，這麼點時間都憋不住！”
“哪像你啊，豬水泡，想尿就尿……”
“你說什麼？”鄭老大說著，伸出巴掌，像要打上來的樣子，“什麼泡？再說一遍！”
“我說什麼了？”林代富沒躲，反而把臉湊了上去。
“誰的尿泡？”鄭老大瞪大眼睛，問。
“好好，我是泡，豬水泡，行了吧？”林代富退了一步，掏出煙荷包，“來，老大，抽菸——”
就這麼玩笑著，兩人開始捲菸，點菸，抽菸。抽著抽著，兩個人又說起話來了。
“老大，這爬上桅杆去看，看什麼？”林代富說，“就是看見了，看到了日本的爛泥膏藥旗，又能怎麼辦？”
“你這是什麼話！”鄭老大瞪了他一眼，說，“你就曉得瞎說八說！看著總比沒看著稀裡糊塗的好。”
“怎麼瞎說八說了？不是明擺著的？就是看見日本人了，它真是要追，你還逃得掉？他們是兵艦啊，突突突，冒煙的，要是真打，一開炮，你再怎麼快，快得了洋槍洋炮？”
“看你亂話三千，什麼叫快手勢，勿知慢兩爹？懂嗎？再說了，看見了，心裡就有底，要死，也不會局局死了。”
“好好，去看，去看，”林代富舉著手裡的小半截捲菸，搖了搖，說，“死啊死啊的，等我抽完這支菸就去……”
到了船舷邊上，面向大海，他扯褲襠，開始撒尿。
“真是，什麼都能催，就是撒尿拉屙不能催！” 扯開褲襠後，他自言自語地嘀咕著，“娘希劈，這一催，就撒不出了，哇，真是婆婆理，嗒嗒滴……”
他站在一塊稍微高一點的礁石上，開始朝海上撒尿，嘴裡還在嘰裡咕嚕地罵著，罵著，偶爾抬頭……
這抬頭不要緊，一抬頭，就看到在極遠極遠的遠方，就在那海天一線的地方，忽有幾個黑點躍出水面，一轉眼，就變得一道黑影，猶如橫空出世的大鵬鳥！
他大驚失色，急停撒了一半的尿尿，轉臉，大叫：“快看！老大！那邊，那邊——”
正走向船頭的鄭老大一聽，也吃了一驚，急急走回幾步。
“看什麼？”鄭老大問。
林代富提著褲子，手指著遠處：“那兒，你看——”
“什麼呀，是海鳥啊……”
“不是；什麼鳥哇，鳥有這樣叫的？你聽——”
“真是的，你見了鬼了！聽什麼……”
“別說話！聽——”
他們兩個正鬧著，一陣轟鳴聲由遠而近……隨著那轟鳴聲，幾道黑影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鄭老大這下不說話了，就愣在那兒，兩眼盯著前方，嘴張的老大，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這時候，其他漁工也都慌了神，都走了過來，圍攏在鄭老大身後，一起幹瞪著眼看。
而在另一邊，那幾艘小對船也發現情況，慌了手腳，開始逃竄。
林代富趕緊趴倒在礁石的邊上，抬頭望著飛過了鐵疙瘩。
就在這時候，幾架日軍的水上飛機轟響著，撲面而來。
“飛機，日本飛機！當心炸彈！”不知哪個叫了一聲，所有人都哇哇驚叫了，東竄西跑的，想要找個地方躲起來。
但就在這漁船上的人都驚慌失措亂作一團的時候，那幾架低空飛行的日軍水上飛機卻已掠過這幾艘團團亂轉的漁船，轟鳴著，旁若無人地朝西南方向飛去。
這飛機一共有五架。當飛機貼著桅杆飛過之後的時候，那機尾上的“爛藥膏”標記清晰可見。
隨著日軍水上飛機漸漸遠去了，那些漁工，包括鄭老大在內，才紛紛從各自躲著的地方爬了出來，驚魂未定地走到一起。
“噢，太嚇人了！真是究作煞，娘希匹！”
“真的是飛機！日本人的飛機！”
“啪啪爆，耳朵都聾了……”
“哇，誰嚇出尿來了？”
“代富，代富嚇出尿來了！”
“誰說的？”林代富不認賬，從對面的礁石上趟過水，爬上船，“我先撒尿的，我先撒了尿，日本飛機後飛過來的……”
“那好，不打自招，是你撒尿把日本飛機引過來的！”
“那不就神了？你再撒泡尿，試試……”林代富爭辯說。
“別鬧了，都住嘴！你們聽——”
鄭老大突然叫了一聲，大夥兒都靜了下來……這時候，果真又有轟鳴聲從不遠的海面上傳來，大家又都緊張了，不約而同地撲向船舷，朝聲響處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