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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一過，這一年的秋季魚汛來了，林代富又出海了，直到立冬前才回來。這一次出海，他心裡還是不安分，還整夜整夜地想著葛家大嫂嫂，但不像上次出海，老急著想上岸去“看”臘梅了。
這不，這一次出海回來，林代富就再也沒去過葛家，他三天兩頭跑的，不是鎮上的老萬盛酒館，就去看上塘街上沿街搭蔓、由鄉民草臺班子自湊自演的“平安戲”。
更有時候趕得巧，廟會有酬神戲演，那可就是最過癮的事情了。
特別是一次廟會有演武戲連續本的《鐵公雞》，真刀真槍，火爆結棍，頭本起，一直演到第八本，天天演，從包公出世後，演盡七俠五義中的所有故事，那武生在臺上“旋子”多啊，“筋斗”翻得高啊，“躁子”捧得重得不得了，常常贏得彩聲如雷。
因此他常常不回家，有時看戲看晚了，一看天黑了，就乾脆借住兩角一夜的棧房。反正就他一個人，他人到了哪兒，家也就到了哪兒。
不過，打鐵鋪子旁邊弄堂裡的賭攤，他就再也沒去過。
不去賭攤，是他信誓旦旦對他二大大發過的毒誓。
有一次，他為了看全本《玉堂春》，竟一連五天沒回家。
那天，看完了《玉堂春》，他就到老萬盛喝酒，喝了一壺，正想再喝一壺，想著想著，忽然就想回家了。等他起身往家裡趕，已是傍晚時分了。
他趕路剛趕到一半，走著走著就覺得天暗了下來，再抬頭一看，那天邊的烏雲翻來覆去的，沒多少工夫就滾成一團，轉眼間，雨就嘩嘩地下了，一下子就把他淋成了一個落湯鬼。
他冒雨趕路，又沒燈火，走走停停，跌跌撞撞的，到了半夜過，才隱隱約約看到自家屋子的影子。
那時，雨下得更大了……
事情就出在那時候，在下得更大的大雨中，當林代富渾身溼透頂風冒雨高一腳低一步迂迴曲折地沿著泥濘將要走近自已那屋子時，忽然發現那屋子一閃一閃的亮著光。
林代富一愣，停住腳步，定了定神，再一看，怪了，那牆上的木格子窗裡怎麼真有光亮？
自已人在屋外，幾天幾夜沒回過家，那自已一個人住的屋子怎麼會有火！自已酒喝多了？眼花了？
他猛拍了一下自已的鬧門，再拍一下——沒醉啊！就是真醉了，淋了這麼一場大雨，也早醒了！
不對啊，有賊——他這麼一想，立即橫走幾步，在籬笆邊上摸著，抓起一塊石頭，轉身，貓著腰，朝自已亮著燈火的低矮的石頭房子走去。
快到屋門了，他雖然沒停步，但腳步明顯地慢了，而且還有些遲疑。
還是不對，要是真有賊，這手裡的一塊石頭，是肯定對付不了的——他心裡這麼想，嘴裡也輕輕地這麼說。
於是，在屋門前，他放下石頭，摸著常擱在那裡的一根打狗棍，提起，隨後挨近那扇有裂縫的木門，伸出另一隻手，輕輕一推，躡手躡腳地跨了進去。
一進屋裡，他立刻明白，這亮光其實不是燈火；這亮光是從灶火間透出來的，那賊是在灶火間！
他這樣一想，一轉身，雙手緊握打狗棍，側著身子，橫著腳板，一步一步地走向灶火間。
到了灶火間門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伸脖子，探頭一望，看見灶火正燒著，火光一閃一閃的，正映著一個人的背影。那背影正彎著，好像在往灶膛裡添著柴草……
賊骨頭，看我不打死你——林代富大吼一聲，猛然往前一躥，舉起棍子就要打下……但棍子在半空中忽然又停住了，慢慢地、慢慢地垂了下來。
在灶膛後，一個簌簌抖簌簌抖的身影站了起來，慢慢轉過身子，驚愕地瞪著林代富。
——這是一個女人，一個光溜溜的只穿著短褲衩的挺著一對雪白奶子的女人……
那天晚上，當林代富一眼看見那女人的時候，她幾乎沒穿衣服。
見對面那個拿著棍子死死盯著看的男人，起先她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就這麼光著身子站著，渾身發抖，但很快回過神來，怯生生跨出一步，一伸手，撩過用竹竿支在灶膛邊烘著的衣服，趕緊遮住自已的胸脯。
不過，她遮是遮了，只遮住了上身的奶子，半個肚皮沒遮住，還有細細長長、圓滾滾的大腿。
就這樣看著，死死地盯著，林代富一下子氣急了起來，胸口也悶了，喉嚨咕嚕咕嚕的，直咽口水。
那女人也愣著，看著他。
“你……你是……啥人？”林代富終於說話了，但聲音像走了調。
“我……我以為這屋……沒人住……”那女人說話了，但答非所問。
“怎麼……沒人？我不是？”
“我來的時候……沒人。”
“……”
“好，你讓開，我……走。”
但不知怎麼的，林代富沒讓開，還原地站著，一動不動。他手裡的那根用來打狗的棍子不知什麼時候掉了，就躺在他腳下。
那女人也沒敢動，就這麼站著，也一動不動。
灶膛裡的火還在燒著，火頭正旺著，一亮一亮的，正照著那女人光溜溜的身子。看上去，那女人還年輕，面板很嫩，屁股翹翹的，肉頭也很緊。
她的臉不曉得好看不好看，但現在肯定不好看，因為扭曲著，嘴和鼻子都是歪的，眼睛瞪得老大，像兩隻銅鈴。
“你……讓開，我走……”那女人說，聲音有些顫抖。
但林代富沒讓開，仍死死地盯著她看。
“你是誰？”他又問了。
女人蹲了下來。她這樣做，可能是因為這樣一來，她手裡的那件衣服就能夠遮住自已身上更多的部位。
“路過的。下大雨，我想躲一躲。我以為這屋子……是沒人的。”
“誰說沒人？我不是個人？”
“我……不曉得。”
接下來，兩個人又都不說話了，一個蹲著一個站著，就這麼僵持著。
過了好半天，林代富忽然有了感覺，這感覺就是被雨淋溼的衣服黏著身體有些發冷，冷不防地他說著，轉身走到灶間門口，一屁股坐在門檻上。但為什麼要坐在灶門口的門檻上，難道要守著門口？他也不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