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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奶奶的面容看上去不太對勁，臉上黑一塊，黃一塊。雖然六十來歲的老人臉上有老人斑很正常，但和安沐沐上次去她家看著相比，這次呈現得更明顯了。
林昊澤是陪奶奶去縣裡看了病回來，在鎮上轉乘回廠的公汽。
村鎮間的公汽不多，等候時間也比較長，奶奶沒力氣久站，全身都倚靠在林昊澤身上，精神也不太好，一直耷拉著頭不作聲了。
週末下午，返廠的人比較多，客車來了之後，人群蜂擁而上，等林昊澤扶著奶奶上去時，早已經沒有空座了。
“這裡，這裡。”佔到座位的安沐沐衝他們招手，讓林奶奶坐下，自己則和林昊澤站在一旁。
“醫生說奶奶是什麼病？”她低聲問林昊澤。
林昊澤看了奶奶一眼，搖搖頭，不知是忌諱奶奶在跟前，還是嫌車上廠裡的人多，怕嘴雜，他沒說話。
安沐沐直覺不妙。
車到廠裡後，她沒有隨安爸安媽一同回家，而是跟著林昊澤去了他家。
萬莉萍正在補衣服，安沐沐發現她看到婆婆，有一個很明顯的變化，就是沒有像以前那樣撇撇嘴，不理不睬地走開做自己的事。
她給林奶奶倒了杯熱水，又小著聲音問老人要不要去躺下休息一會。
林奶奶也顯得脾性很好，搖搖頭，說不用，想坐外面趁著天好曬曬太陽。
於是，萬莉萍又取了軟墊墊在她常坐的那張藤椅裡，等老人躺下後，才和林昊澤進了裡屋。
安沐沐沒跟進去，她搬了根小板凳坐林奶奶身邊，問她頭疼不疼，要不要幫她按摩？
林奶奶笑，輕輕拍她的手，說不用，說完馬上又改口，“還是按一按吧，吸吸太陽的陽氣，還有小孩子的生氣，老婆子說不定又可以多活兩天......”
看起來，林奶奶的病像是有些大不好了。
萬莉萍母子可能是在說林奶奶的病情，在裡屋呆了很久沒出來，林奶奶的頭讓安沐沐不輕不重地按著，很是舒服，下午最後一層陽光被子一樣鋪在她身上，沒一會，她就發出了呼嚕聲。
安沐沐擔心涼，叫她進屋去睡。
半夢半醒之間，林奶奶以為身邊人是萬莉萍，癟癟嘴，不耐煩地嘟嚷說：“放心，我不治，你把錢給老林家的孩子，給小澤，那孩子和他爸一樣懂事，你給他，我不治......”
安沐沐的心聽得揪起來般疼。
她進屋去提醒林昊澤把奶奶叫進房睡覺，聽見萬莉萍正恨恨對林昊澤說：“全給她治，全給她治還不行嗎？個老不死的，要死都先把我們娘仨剮光了才死，要命喲！你爸拿命換來的，都拿去買她的命了啊。老林家上上下下都欠了她......。不行，還有你姑姑，當時她娘倆到處告狀，當著書記的面給了她們一半，都在你姑姑那兒，給她打電話，叫她也給我吐出來......”
看見安沐沐，萬莉萍趕緊將一肚子怨憤咽回去，強扯出笑容叫了她一聲。
“奶奶在外面睡著了，我要回家了。”安沐沐說。
娘倆的話沒再繼續說下去。林昊澤要送她，安沐沐擺手示意不用，天又沒黑，送來送去怪麻煩的。
走出林家沒多久，她發現林昊澤跟在身後。
那就......別矯情了吧。安沐沐緩下腳步，等林昊澤走到身邊，她問他，“奶奶的病很嚴重嗎？”
“腦瘤，可能要開刀。”林昊澤垂著頭，淡聲說。
安沐聽得小心肝一顫。上一世她是學醫的，當然知道腦瘤的可怕，更何況林昊澤點明瞭涉及開刀。當時她在醫院住院部的消化科，“U”字形的病房對面，就是腦科的病房，經常聽腦科護士說進去了一個，沒出來；又進去一個，還是沒出來.....。他們自己都開玩笑說腦科病人進的不是手術室，而是鬼門關，可想而知手術的高風險性。
更何況是像奶奶這樣年紀的老人。
建議保守治療的話，差一點就溜出了口。最後關頭，安沐沐咬牙閉嘴，好不容易才阻止住了自己的衝動。
她是誰？她有多大？她在哪裡？三個靈魂拷問終於砸碎了她想說出口的意見。——她不是林奶奶的診治醫生，沒有任何資格、也沒有任何資料支撐說這種話。
“要很多錢嗎？”她只能假裝天真，乾巴巴地問。
想了想，還是沒忍住“提點”一句：“是不是花了錢之後，奶奶的病就治好了？”
林昊澤頓住，點頭，又搖頭，看向安沐沐一雙讓他覺得和她的年齡一點都不相配的眼睛，勉強提出一個無奈又悲涼的笑，“醫生說，就算做了手術，也不能保證成功，還有可能，死不了也醒不了，就是......植物人吧。”
安沐沐輕吐一口氣，這是一個有良知的醫生。
“那怎麼辦呢？”安沐沐想聽聽林昊澤母子的決定。
夕陽已經落下，傍晚的風吹起，帶著乍暖還寒的涼氣，將白天嫌熱、脫下外套沒有穿回去的安沐沐浸開一個響亮的噴嚏。
哎，居然還有鼻涕泡冒出來！
真是糗死了。
安沐沐紅著臉，手忙腳亂找手絹。李瓊倒是愛給他們準備手絹，只不過她擱外套包裡，讓安媽安爸給帶回家了，現在拿不出來，急人。
一派沉重氛圍裡，林昊澤就這樣被她尷尬得摳腳的模樣給逗樂了。
至於嗎？小孩子冒個鼻泡而已，他弟弟時時掛著兩條鼻涕蟲上竄下跳都沒有任何違和感，她一小奶麻雀反倒因為找不著東西擦而窘急了？
也沒有多想，林昊澤扯起自己的袖子，輕輕拭過她的鼻子，
安沐沐......，她心想要是告訴上一世的林昊澤他有拿自個兒衣袖幫人擦鼻涕的經歷，他會不會灌她一包啞藥？
這事也有倆好處，化開了那種對林奶奶病症治與不治的悲涼無力感，以及，兩人間橫亙多日的說不明又破不開的冷淡。
接下來的那段路，就走得輕鬆多了。安沐沐表示媽媽教過她，人比錢重要，如果林奶奶有需要，她們掙的錢都可以拿去救急。不就是幾萬塊錢嗎？沒了還可以掙，大家來日方長。
林昊澤謝絕，說他已經說服了林媽媽拿爸爸的那筆撫卹金給奶奶治病。只是開顱手術相對於老人來說，是個大事，他們還得多去幾家醫院聽聽不同醫生的意見，得通知姑姑商量決定，還沒到真要數錢交費的時候。
兩人都小心翼翼地繞過當初莫名而起的不愉快。安沐沐是因為林昊澤的冷淡而冷淡的，當然可以因為他的放下而放下；對於林昊澤來說，他覺得在當時母親找了安媽談想進昊文做事這件事時，雖然是安沐沐七八個心眼子繞到他手上，兵不血刃地透過他推掉了母親的加入，但計較了這麼多天，似乎不僅沒讓他解氣，相反，更添了不少鬱氣。與其這樣，不如......算了吧！好像......可能......也許......忘掉這些似是而非的小事，他更快樂一些。
可憐的安沐沐，她是不知道林昊澤心裡對她的第一個芥蒂居然來自於如此大的一個冤枉，若是知道的話，哈哈，估計暴捶一頓才解得了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