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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寒鴉橋》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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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我去大魚地下超市買那幾個我早就相中的盤子和碗。我在貨架上比來比去地挑選完,推車走到收銀櫃臺前排隊付了錢,出超市門口時,發現有兩個碗掉漆了,我折返身回去退碗。手指染成紫色的女收銀員讓我到牆角邊的行政辦公室辦理退款手續。

我走進行政間,看見屋裡辦公區坐著一個穿白上衣的短髮老太婆,我說明退貨原由。她拿起碗看了看,給我開了一張說明條,讓我拿碗還給櫃檯營業員。我照辦了,再回到老太婆跟前,她讓我開啟微信收款碼,我趕緊摸手機,沒摸著,心快速跳起來。我再開啟黃色的男士肩挎拉鍊包,慌亂地摸了一下,沒有。瞬間,我魂飛魄散,腿都嚇軟了。聯想到手機裡的各種繫結和各種重要資訊,將被盜,將灰飛煙滅,我像個呆瓜一樣站在原地,心裡直呼:“完了、完了,這回完蛋了,我整個人已被毀滅了。”

我想起,連日來,我每天進門出門,除了注意狗,就是隨時隨地清點好幾遍手機和鑰匙。鑰匙我已丟過兩次,我不能再丟了,最近淺兒都在雜誌社忙新專案接的活,再丟,淺兒說,不回來給我開門了。儘管如此,我還是把手機放第一位,它的重要位置幾乎等同我的生命。它與我形影不離,無時無刻不在我的感觸和視線之中。我就像呵護我的小心臟一樣呵護它。這怎麼還出了漏子。恐慌之餘,絕望緊緊地攥住了我。老太婆看出我快氣暈了,不以為然地提醒說:“再好好找找,不一定丟了。”我顫慄著,又再次細心地翻起可疑的挎包來。“我的媽呀,它居然斜仰在一個有漏洞的單層裡。”終於找到了,我心裡發出驚歎。魂魄又回來了。不過,我收完這二十七元錢時,還驚魂未定。我想,孫悟空保唐僧歷經千辛萬苦,抵達西天取到真經,還能逃離緊箍咒,我這一生恐怕再也逃不出手機的奴役和它套在我身上的緊箍咒。

我回家吃完飯,開啟電腦,查詢房地產最新政策資訊時,遊戲、牛皮癬、同城交友、裸女模特邀你共舞、老中醫妙手回春等等,一系列讓人厭惡的廣告彈窗,佔滿了頁面,簡直無法進入真正需要的連結。我氣得關掉電腦,滑開手機,然而,手機上的廣告更是無孔不入,鋪天蓋地。這一刻,我恨不得扔掉手機,重新回到新石器時代生活。但現實是,只能忍受這一切。我不得不耐著性子一個一個關掉彈窗,直到找出我需要的資料為止。

這一晚,我很疲憊。悠淺兒在專心寫稿,沒時間逼我聽她講對《荊棘鳥》這本書的剖析。我落得早早睡了。

這一夜出奇的安靜,像是刻意為我準備的催眠藥。我起初還能迷迷糊糊地聽到自已的呼嚕聲,接下來就睡得沉沉入夢了。夢中的我,一身旅遊便裝,跟著一個旅遊團前往雲南旅遊。我坐完飛機,跟一車來自全國各地的遊客坐大巴到達了海拔兩千三百米的金山原始森林。我們在上萬年的高大林木中,跟著一個身材健美的導遊小夥子往前走著,像走在幽暗的地下室,看不見一點兒天空,密集的叢林嚴嚴實實地遮住了陽光。山間蟲鳴啾啾的角落裡長滿了水分充足的青綠苔蘚。導遊說:“大家小心,注意苔蘚路滑。你們看,岩石上開得正歡的是苦苣橋。”我們不僅看到了南國的奇花異草,同時也看到樹下一朵朵乖巧稀有的蘑菇,它們像一個個整齊的小雨傘部落分堆居住在林中。

在一片迷霧中,我們經過了哀牢山雲海日出觀景臺,又來到了哀牢山腹地的石門峽風景區。導遊指著水質清澈的峽谷說:“這是著名的石門峽,全長二點五公里,溪水潺潺。周圍沒有過度開發,我們目之所及,都是原始的蠻荒景象。”大家在幽谷空靈中小心翼翼地走完了這段佈滿苔蘚的路。在導遊滔滔不絕的人文地理解說下,我們這群人,又遊覽了幾個景點後,稀裡糊塗地爬上了一棵樹冠龐大,樹身粗壯如山,樹頂快接天的古老茶樹上觀看哀牢山全景。大家極目遠眺,一片唏噓。尤其是我,格外興奮,看到林海茫茫,古木蒼蒼,群峰起伏跌宕,恨不得吟詩一首。再看那崇山峻嶺中,飛禽歌舞,野獸出沒,碧潭幽幽,我情不自禁的手舞足蹈起來。只聽得年輕導遊一聲“注意安全!”,他話音剛落,我的手機從褲兜裡滑落,像一架失控的無人機迅速墜入深不見底的峽谷。我像一頭絕望的雄獅,仰天發出震動山林的哀嚎。我發瘋似地要跳下去找我的手機,眾人伸手緊緊拉住我,七嘴八舌地勸說:“寒鴉橋同志,清醒清醒,不就是一個手機嘛?”“寒朋友,請冷靜,珍惜生命啊!跳下去就有去無回。”有一個深海科學院退休的老人嘆息道:“寒鴉橋這個人,被手機都鎖定死了。唉,可惜,我們這些人可能也就比他好一點。這真是所有人值得反省的事啊!”就在大家苦勸不住時,半空中忽然一陣電閃雷鳴,一位面容如桃,衣衫襤褸的小和尚杵棍站在雲中,對眾人高聲喊道:“大家且住手,我來問他。”大家鬆了手。小和尚轉向我問:“寒鴉橋,知道你要跳的地方是地球上的一個兇險之地嗎?”我點頭道:“當然知道。”他又問:“你是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回手機嗎?”我堅決地回答:“是,一點兒不含糊。”小和尚說:“我今日路過此地,看你如此執念,勇氣也非同一般,算是咱們三生有緣,好,那就讓我來成全你。現在,你跳吧。大家可以下樹回走,不要管他了。”我不加思索,眼一閉,縱身一躍,頓感身體失衡,像騰雲駕霧似地往下墜落。

我不知道失去了多久的意識。等我再次有意識時,發現自已正趴在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裡,我想起這是哀牢山,我是來找手機的。我渾身酸楚地站起來,感覺站得拖泥帶水,我完全站起來時,發現自已的外形是一棵兩米高,直徑二十五公分的松樹。我慢慢地移動在林中,搖擺著勻稱的枝葉,目光如炬,掃描似地搜尋我的手機。我看到釘錘般大的棕色螞蟻從我腳邊爬過。一隻哀牢蟾蜍新奇地跟在我身後。兩隻黑長臂猿在樹上攀枝盪鞦韆,嘴裡發出可怕的叫聲。我生怕它跳到我身上。當我走到一個深黑色的大水潭邊時,看到幾條全身身帶花紋的巨蟒正在水中嬉戲。它們不時地沿潭壁伸縮腦袋,身上落滿了樹葉、花瓣。這時,一隻孟加拉虎從我前方的灌木叢裡搖頭擺尾地走出來,它神情悠閒地轉到水潭邊,朝下望了幾眼,又昂首闊步地繼續向著跟我相反的方向走去。密林中一隻超級彩鸚飛來歇在我肩上。沒走幾步,一棵雲南七葉樹上又飛來一隻灰色垂耳鴉在我手臂上來回蹦跳。我向開闊處走去,想躲開亞熱帶原始森林中這種由動植物腐爛聚集形成的濃烈瘴氣,但四處高溫無風,水氣瀰漫,躲無可躲。好在我這時也是一棵樹,否則,早就斃命在這不毛之地了。我在迷宮一樣的森林裡,憑著直覺,一會兒東走,一會兒西跑,一會兒南奔,一會兒北竄,也不知找了多久,我感覺有些疲憊時,一座陡峻磅礴的山體橫在我面前,山體上裸露著中生界的砂頁岩,稠密茂盛的水青樹、紅豆杉遮住了部分山體。樹上幾隻綠孔雀正在開屏,它們好奇地看著我這棵移動的松樹。突然,我的目光捕捉到山尾一隻大黑熊正對著一叢厚實潔白的野山茶花揮它那力如千斤的巴掌,並不砸下去,只是左右揮舞,像在玩什麼東西。我走近跟前一看:“天啦!那不正是我的手機嗎?它四平八穩地躺在野山茶花上,除了沒有訊號,其它完好無損。”我一陣狂喜,甩落兩隻大鳥,撲向我的手機,抓起它撒丫子就跑。留下還沒反應過來的大黑熊在原地愣愣地看著我的樹背影。此時,我頭頂上方響起小和尚童真的聲音:“寒鴉橋,既然已找到手機,就回家吧。”我抬頭四處張望,卻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正要對著雲霧拱手謝他,卻被一道晃眼的陽光照醒了。早上八點的太陽把我從這場驚心動魄而又充滿詩情畫意的夢裡喚醒。我為此足足發了兩天呆,我幾乎認為那是我的一次真實經歷,豈止是夢。

夢與現實有著奇怪的關係。人在夢裡時,以為那就是現實。在現實裡時,以為是在做夢。就像時間的奇妙一樣,能讓剛發生的事變成虛無,又可讓遠去的事歷歷在目。三年後的一天上午,我在離家二十公里的西匹區起步銀行取完備用現金,順便逛了一趟銀行前面電線杆子較多的的勞務大街,因為我曾經在這條街上開過茶館,熟悉這條老街。這條街上展現著鼎溜城底層打工者不同時間段的各種真實而具體的面貌。今天想看看多年後這條亂石鋪就,幼樹成大樹的街道又有著一些什麼樣的人在這兒晃盪。

正午的陽光把掛著“帶你去羅馬”、“牛人通道”、“幹活找阿郎”、“順風又順水”等一個個勞務公司的金字招牌照得耀眼奪目。路兩邊站著的勞務人員黑壓壓一大片。有點兒把街道鋪壓得密不透風的陣勢。基本沒有女人,多為男性,年齡從十五六歲到六十多歲不等。他們一個個像流浪漢似地站在街邊。有的歪戴帽子斜穿衣,在人群中鑽來鑽去;有的眼神直愣愣的站在樹下,不知所看何物。有的瞪著一雙兇狠的眼睛,像要吃人似的。有的人惶惑不安,四顧張望。還有的眼神像賊一樣瞟著,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有的死死盯著從他們身邊走過的一個稍微不那麼落魄的人。此時,那個人就是我。我挎著黑皮包,穿著週週正正的衣服,正在經過他們中間,那餓狼似的臉,恨不得搶劫我的眼神,直抵我的中樞神經,令我膽寒。也許他們中有的人好幾頓沒吃飯了。我便想起飢寒生盜心這個詞。我不覺加快了腳步,他們身上散發出的特殊味道也讓我感覺不適。

我走到勞務大街中段時,這裡站著的人一個個眼神呆滯麻木,有的露出瘋癲的神情,也讓人緊張,怕他們突然莫名地朝你撲過來。我急速地走出了這群人中間。

顯然,他們一個個是出來找苦力活的。這一堆堆,這一群群的人大多穿著耐磨耐髒的厚布藍褲,或一身黑衣黑褲。整體看,他們像當年的非洲黑奴在市場等待著奴隸販子到來,被販賣到北美洲做農奴、勞工。他們中有的人可能就是昨晚在西匹橋下過夜,露宿西匹廣場或西匹防空洞裡的人。有的也許是白天在街頭東流西竄,倒街臥巷,夜裡在短灣山上扔酒瓶子、砸碗,打架嘶叫一晚上的人。我當年在這條街開茶館時,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晰地觀察審視這個地方。

我記得一個夏日夜晚,一個推著三輪車在這條街的十字路口賣涼皮的年輕婦女,晚上賣到十一點準備回家時,被一酒鬼持刀砍斷左臂。她包紮著鮮血淋淋的傷口,在廣場門口連續化緣十天的情景。還有一家人深夜坐飛機從老家返回,打著計程車回家,經過這條街,被幾個喝得麻乎乎的歹徒攔車打劫的驚險場面。當他們看見車裡還坐著年過六旬的老人和一個五歲的孩子時,這些還沒有完全泯滅人性的匪徒,居然放這一家人走了。我隔壁賣早點的老句家,他的閨女一天晚上十點半左右去公司上夜班,不小心坐上了一酒鬼的摩的車,她一上車就聞到濃烈的酒味,又聽騎車男子語無倫次的說話,她侄女見勢不妙,就讓他停車,沒想到騎車人根本不理睬。女孩當機立斷,就在一上坡處從後座冒險跳車,摔破了膝蓋皮,忍痛走到路邊一燈火通明的工廠門口,裝著要進門的樣子,才得以逃脫魔掌。

我很奇怪,當時我身處這樣一個混亂的環境之中,卻並不擔心什麼,跟朋友夜裡路邊攤吃燒烤喝啤酒,談笑風生,毫無不適感。無論發生了什麼,大家都生活如常。好像這條街天生就是在亂中發展,也許,正因為如此,這條街比鼎溜城裡的任何一條街都更具生命力。只是今天從高一點兒的視角緯度看,這條街上的人比以前更復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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