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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那個世界的他，每每感到心中煩悶之時，便會等月落大地之後，拿著一罐啤酒，順著自家用鐵板焊接的樓梯爬上屋頂。曾經的屋頂就像現在一樣是用瓦片層層堆疊，可爺爺去世之後，父親將房屋翻修了一遍，重新澆上紅磚水泥，才有了能讓他獨自安靜的屋頂天台。
家裡的天台上佈滿了堆積的雜物，還有一筐筐養在泡沫箱裡的小蔥蔬菜。每每上去時，謝言昭都得小心翼翼的踩著鐵板，生怕那沉重的響聲會吵醒屋內熟睡的家人，萬一被發現之後便會出來關心自已發生什麼事兒了？他不想那樣。等緩緩走上屋頂，在那雜物的空隙之中坐下，在僅剩得月光照耀之下，眺望山下的城市。
每當這個時候，他才能感覺到短暫的自由。只有在這裡，感受著夜月下的寂靜、享受略顯苦澀的冰啤酒所帶來的刺痛。有時候會有還未休息的鄰居在屋內說著一些聽不清的話語，有時候則是不遠處的車道上傳來汽車轟馳的聲音。
他就那麼坐著，兩腿相互盤著。手機調成靜音丟在一旁，其實也沒必要。平時是沒什麼人會找他聊天的，偶爾開啟通訊軟體也只是為了看看那些曾經的摯友如今過的怎麼樣了。可隨著時光奔流向前，看著月色下城市的他也越來越不知所措。
夜月之下的小縣城只有路燈和遠處的新城還燈光璀璨著，那一座座沿江而建的龐大高樓，像是漆黑的從中間燃起的燭火，那燭火之下，則偶爾會有晚歸的車輛駛向溫暖的家。可這個縣城他待了二十多年，直到不久前他才發現那一棟棟死灰色的水泥高樓中的一扇溫暖房門，竟然價值如此多的錢。領著薄薄月薪，要工作不知多少年才能積攢出那某一棟中的一盞燈火，之後便要為此奔波半生。
那看似溫暖的火光，亦是希望，也亦是望不到頭的囚籠。所以他決定離開這座城市，可父親吐著霧氣，在家待業多年的他努力維持著平淡說著，你問問你媽還有沒有錢吧。於是在同樣的位置，他打通了母親的電話。用那十張紅紙買了通往沿海城市的機票後，奔向了另外一片閃耀著火光的牢籠。
以前的那個世界對謝言昭來說就是這樣，望不到盡頭的沼澤湖水。
可現在他忽然來到了另一片天地。
謝言昭覺得老天爺終於眷顧了自已一次，作為七十億人中的天選之子來到此處。並且還有了神秘殘魂和古老秘籍，他心裡隱隱地激動起來。
這時坐在屋簷另外一邊的聲音傳來，將他拉回了現實。很顯然，發生的一切都與他預想的不太一樣。
“小言昭呀。其實，結合當時的情況來看，能有勇氣去面對強敵，嘗試拯救生死未卜的同伴。已經做的很不錯了，不是嗎？”另一頭傳來的是李修遠勸慰的聲音。
“......”謝言昭不想理會，依然沉默著。
“畢竟這世間的故事若是都能預料到結局再開始演繹，那又怎會有如此多的悲歡離合呢？”李修遠的聲音淡淡的，有些聽不出情緒。
謝言昭有些煩了，這些道理誰不懂呢？可事情已經發生了，事後討論對錯是一件很讓人煩躁的玩法好嗎？
他很想說當時誰能想那麼多，只是想去做，便去了。結局是這種樣子沒人心裡會好受，事到如今再提起，並重新誇誇你其實做的還是不錯的，你也很棒呀。這和那些吵完架之後來一句十分噁心的“我又沒有怪你”有何區別？
沉默之後，他把頭埋的更低了。眺望著這異世夜幕下的村落，想著曾經人生中自已那些愚蠢的選擇。
“既然你如此後悔當初的決定，那為何當時會去做呢？”李修遠站起身來，從腰間取下酒壺，緩緩喝上一口，指著村子西邊的古宅。
“那扇亮著光的紙窗後面，有一個少女還在挑燈夜讀著古醫藥籍。而另外一邊，那熟睡中的人家，則有一個少年和父母相擁而眠。”
“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給他們帶來第二條命的是你，我只是把另外兩條命一起搭進去了而已。”謝言昭終於開口，小聲嘟囔著。事實就是如此，哪怕你把功勞按在我頭上也不會對你說謝謝的。
“反倒是你，三條人命罷了。在這天底下怕是無時無刻都有人在死去吧？”
“你想說什麼？”李修遠低著頭搖晃著手中的酒葫蘆。夜風吹起他鬢邊的白髮。
“你們幹嘛對我這麼好？”謝言昭裝作平淡的問。
難不成，你們便是我在這個世界中的父母嗎？一個給我犯下的錯擦屁股，另一個則每天給一個相識不久的人傳授武功。
“我們並不是對你那麼好，而是我不想去賭。有些事情需要人去做，而我正好是其中的一個人罷了。”李修遠聽聞後，淡淡一笑，“你若實在是過意不去，便當做借閱的還禮吧。”
“一本破書值得上傳說中的伽羅樓神果嗎？”謝言昭蔫巴地歪頭躺在手臂上，“吶，我有一個故事。你想不想聽？”
“洗耳恭聽。”李修遠走到謝言昭身旁，緩緩坐下。
曾經呀，有個小孩。他很孤僻，只愛在自已的房間裡待著，不交流也不出門。從學堂回家之後便一頭紮了進去，坐在房間的椅子上發呆，看視.....啊不對，看書。可那也不是什麼好書，只是一些江湖傳聞、稀奇古怪的小說罷了。直到有一天，家中長輩從外面帶回來了一隻小土狗，那小土狗不過三四個月大，走路都還不利索，小孩很喜歡它，每每放學之後便會和它玩耍。可家裡發生了變故，小孩心煩意躁的坐在床上，忘記了給小狗喂吃的，小狗急的呀是嚶嚶嚶得叫著。那時候正值夜晚，小孩煩悶的心情一下便找到了宣洩口，他憤怒的推開房門，把鬧......銅鐘摔在了小狗身邊，小狗被嚇得不敢再叫喚，甚至還摔了一跤。小孩以為這樣便能消停下來，可那隻小狗卻邁著歪歪的步伐走到了他的腳邊，伸出舌頭舔著他的腳踝。像是在安慰他一樣，小孩是又樂又氣，給小狗倒了一盆牛奶之後，靠在牆邊看著小狗，慢慢睡了過去。那一次，是他睡的那段時間裡睡的最舒服的一次。
謝言昭說著說著，嘴角微微笑了起來，有種暖意從心底裡流淌而出，沉默的氣氛都有了些許溫暖感。
那段時間呀，每當小孩從學堂回來時，小狗便在屋門前等他。遠遠看見熟悉的身影就嚶嚶嚶的跑過來，不斷往小孩身上跳。小孩便一邊說著好啦好啦，一邊蹲下摸摸它的小腦袋，將小狗抱在懷中，親暱的蹭著，走回家中。
謝言昭說到這裡，聲音一頓。
之後，小狗難產了。頂著一個大肚子側躺在它的小窩裡。喘著粗氣，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看見小孩過來時，只能勉強從喉嚨中擠出嗚嗚兩聲。小孩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看著，他很想救救小狗，可家裡人對他說，孩子啊，把它帶去醫館的話，要花好多銀子，而且它也很老了，很難撐過去。早就明白事理的小孩一下子便懂了家裡人意思，他十分不滿，但卻無可奈何。
於是呀，那個小孩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看著。看著小狗在自已眼前嚥氣，看著那一層層的黃土蓋在小狗的身上，慢慢遮蓋住它無神的雙眼。
“真不是個人，不是嗎？”謝言昭嘲笑著說道“那個小孩明明有那麼多選擇，他可以把自已的玩具賣掉，也可以去央求家裡人。可他就那麼站在那裡，像個傻子一樣的看著。他甚至都沒有嘗試著抱起它去醫館看看！就那麼看著生命從自已的指尖逝去。”
忽然，謝言昭自已都笑出了聲來。
它陪了他那麼多年，花開花落，一路上起起落落，可最後......
“所以這次她沒有選擇再等下去，毅然決然的走下石梯了，對嗎？”李修遠側著頭沒有看她，只是把腰間的酒葫蘆取了下來，拿在手中。
“又來了又來了。有時候是真不想和你說話啊。”謝言昭好不容易撐起的腦袋又一次埋了回去。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李修遠哈哈一笑。
“所以啊，你為什麼會把那麼珍貴的迦樓羅神果拿來救我們的命？別說什麼還人情這種藉口嗷。我不信。”謝言昭瞪著李修遠，想看看這人是否又在編些理由哄騙他。
“是為了。”李修遠說著，伸手指了指天“這個。”
謝言昭順著手指同樣朝天上看去，這裡世界的天空並未被汙染，上面星羅密佈，好不漂亮。
“呵。”謝言昭知道了這人又在搪瓷他，連話都不想再接一句。
“喏。給你。”李修遠站起身來，拍拍屁股，把酒壺遞給了謝言昭。“幫我保管一下，想喝的話請便。正如你說的，秋月不許我喝酒。”
謝言昭接過葫蘆，看著他跳下屋簷，慢慢融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