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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健挺拔本是我故鄉心態。但地域廣袤，物質交融，不乏異類。
三十多年了，我偶爾還念及黃蔭。
時光恍惚，幽冥兩隔。
我自幼體弱多病，性情孤僻。四歲之前幾乎沒有開過言，發過聲。＂吃土的啞孩＂是故鄉人的叫法。童年的我拒絕玩伴，拒絕一切慣常的遊戲，比如拔河，滾環，煙三角。比如趕蛋，探營，打嘎，焐地瓜。我怯懦自卑，脫離群體，我又倔強內守，不肯屈從。因為不願拿出兜裡的分幣，因為我曾用仇恨的目光去對視那個大孩子，所以我常常被打。孩子王是村裡一霸，又黑又硬，一年四季光著屁股。鄉人喚作黑砣。黑砣在村南土堆上設營，用流浪漢遺棄的破爛衣服搭撐起一個帳蓬，蓬裡有一張三條腿的破桌子，上面支著一杆碩大的火柴槍。黑砣拒絕去上學，他的父親用皮鞭費力地抽打他，光著的脊骨上條條紅痕滲血，但黑砣梗著脖子，直勾著眼一聲不吭。再後來，他父親用鞭抽他一下，他就從土堆上抓一把沙土吞嚥，一直吞下去了十餘口，腹部鼓脹，噎得直翻白眼。其父仰天一聲長嘯，丟掉皮鞭轉身走去，再也沒有回來。
日子像水一樣平靜，我每天受了媽媽的囑咐，挎一隻竹籃，去村外打豬草。
我有秘密深埋於心。
村南一片荒草之野，那裡是亂葬崗，人跡罕至。入夜野物出沒，各種嚎叫之聲交匯，淒厲駭人，多半是在爭食棄嬰或流浪漢之屍。
彼處有一座小土山，樹木寥寥，但猶可敝人。灌木叢生，百草豐茂，可是極少有人來。那天家裡的黑克朗沒有食物了，餓得嗷嗷叫。媽媽又吩咐我去打豬草，讓我快去快回，但日近黃昏，我只好去南崗了。剛走到南崗，我隱約聽到不遠處有低沉的呻喚聲從草棵子裡傳來，我壯壯膽，抖顫著走近，定晴一看，瞬間驚呆了！一團披髮怪物蜷伏在草叢裡，痛苦地蠕動著。
我倉皇逃遁。
黑砣又打了我，我本來三日沒有出門的。但沒想出門就碰上了他。他手持著火柴槍，狠毒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慄。他揮了揮手，群孩蜂擁而上，搶奪下我手裡的竹籃，紛紛用腳踩跺，直到變得稀巴爛。我坐在地上無聲的哭泣。但仇恨之火在心中烈烈燃燒。
他們叫我小老鼠！
他們叫我小老鼠！
我萎頓在地，終於哭出壓抑的聲音。
良久，我沉沉睡去。醒來時天已掛起黑幕。我聽不到母親的呼喚，我虛弱至極，勉力支撐，鬱郁挪走。通向我家的路細如羊腸，月光下似不可見，我抬頭辨認，卻一聲尖叫，眼前是那個怪物，定定地立於我面前。衣衫襤褸，披髮垂亂，一雙眼睛狼一樣發射出幽藍的微光，我一下子昏死過去。
再次醒來時，我已身在南崗。天已微亮，我身邊堆了一堆花生秧和殼。一小堆花生米堆放在一個破損的黑陶盆裡，我疲憊飢餓，顧不得多想，顫抖著手去抓食。繼而半起身連滾帶爬地逃離，在土山下再次昏死過去。又一次醒來，我躺在床上，鄉鄰們和媽媽已經在身邊了。
再見到那怪物，是在半月後。這期間我得了一場大病，高燒不退，水米不進。病癒後我更寡言了，也極少再出家門，終日枯坐屋中。那時我的父母已經分居，父親在外地謀生，媽媽帶著我和弟弟，艱難地維持生活。媽媽常常揹著人，一個人抹著眼淚哭泣。
日子就這樣平淡如水，然而小村很快沸騰了，因為來了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