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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馬車上的車窗，張平逐漸看到遠處的軍營，這是一座被木牆包圍的大型半永駐軍營，防禦工事中一半是木房，一半是帳篷，有些地方立著磚瓦房，從狀態上看，是原先的村落遺留的住房。
“基於一個地勢良好的山村駐軍，位置不錯。”這裡離得勝堡五十里不到，急行軍速度理想的話兩天就可以進駐關外五口防禦。
“駐軍多少，史料上有大概資料嗎？”
“大同理論駐軍超過六萬人，這裡肯定沒有這麼多，大概在一到三萬之間。”
不光是空餉問題，大同需要防守兩段長城，三個方向的敵兵，六萬兵力撒在數百個屯堡，也是捉襟見肘。
“據說大同的作戰能力並不是很強。”蔡文嶽也只是聽說過。
“史料上來說是的，我看外圍的建設情況還是不錯的，難以想象這種佈防會被北元和後金打敗那麼多次。”
張平畢竟只是個普通的退伍兵，一兩萬人光看營寨就如此壯觀，怎麼指揮，戰敗又是何種慘狀，他想象不出來。
軍營選定的山村是一處易於取水的高地，木牆每兩百到三百米就有一處有防禦設施和銅鑼的望臺，不管是地理位置還是軍營建設，大同軍做的都不錯，只是宣大的戰鬥力在歷史上實在難以讓人和這個戰略眼光匹配起來。
臨近軍營，約瑟夫帶著一個年輕的鏢師下了馬車，兩人揹著大包向一處能俯視這片軍營的山丘跑去。馬車又走了不到一公里，姚世卿已經在軍營門口幾百米外等待，看到趙煜東真的來了，微笑著上前迎接。
軍營門口，六七名穿甲冑的軍兵正在站崗，姚世卿並未騎馬直接進入，而是下馬等待，趙煜東等人也不好坐在車上，先下了車，門口附近一個木製小屋跑出一個看起來像軍官的人，看到總兵進來，先是作揖迎接長官，又走到領頭的趙煜東面前。
“因何事來？報上姓名。”
“在下趙煜東，是名大夫，受總兵之邀為軍中將士問診開藥。”
趙煜東視線瞄向姚世卿，他並沒有讓軍官停下的意思，軍官在一個本上記下，接著問道
“幾個隨從？車馬多少”
“回軍爺，三個緊要隨從，就一輛車。”
軍官喊來幾個軍兵，還想逐個搜身，這次被姚世卿攔下，有些歉意的對趙煜東說道。
“先生不要多慮，大同附近，女真和蒙古細作都多，先生先進去，有人接待，我有空會去看看先生。”
蔡文嶽趕著馬車剛進入軍營，便有一個軍兵騎馬跟上，引導馬車停在一處空地，從地勢上看，這裡看不到軍營的主要區域，附近也沒有任何引燃物。
蔡文嶽和趙煜東都是第一次來到軍營這種地方，感嘆起來“這兵馬還不錯啊，挺有章法。”
張平反倒不以為然“這裡相當於戰區主力部隊駐紮地，怎麼可能這點警覺都沒有，看看再說。”
“趙大夫，這邊走。”剛剛那個引路的軍兵將馬拴好後，讓幾人下車步行前往地點，軍中把總以下是不可以騎馬奔行的。
趙煜東一行人邊走邊四處張望，張平觀察了一下，他們跟著的這個兵身穿直身札甲，沒有穿臂甲也沒有戴頭盔，可能是為了方便拉弓，也可能只是日常警戒的一個狀態，路上遇到的兵，八成都只穿著短襖，可能是部隊正處於休息狀態。
偶爾有整隊巡邏的一隊兵，大多隻穿戴了棉甲或布面甲，帶頭盔的寥寥無幾，遇到外人前來看一眼有人帶路就不再盤問，沒有一人帶長兵器或者弓箭，都只有短刀。大同在第一道長城和第二道長城之間，蒙古騎兵不到兩個晝夜就可以從長城外潛入到大同城下，現在還是蒙古入侵最頻繁的時間段，警備才到這種程度，張平在心裡對這支部隊的評價調低了一分。
趙煜東看診的地方是一個磚瓦房，裡面很明顯提前打掃過，傢俱不多，當門診室是夠用了，幾人找了套牢靠的桌椅，擺上血壓計，體溫計，聽診器和筆形手電，看擺的差不多了，趙煜東半戴口罩，對領路兵做了個揖。
“麻煩軍爺叫人來。”
何素芳乖乖的坐在一邊，學師傅戴上口罩，心裡想著士兵應該多是肚子吃壞了或是跌打損傷，師傅允許的話，她今天就有機會獨立看診。
沒過一會兒，何素芳就看到四個兵抬著一個簡易的擔架進來，擔架上躺著一個三十到四十歲左右的男性，腿部被一條白色麻布蓋住，趙煜東走過去麻布揭開，膿水的臭味讓所有人都掩住了口鼻，何素芳也是一直跟著，就在旁邊，雖然帶著口罩，也感覺眼睛被燻了一下。
小腿中間的脛骨斷裂，骨頭刺穿面板，往下部分沒有骨架支撐，因為還有皮肉相連就像橡膠一樣耷拉著，傷口附近的血跡都沒擦乾淨，耷拉著的半截小腿上的腳已經變成萎縮的黑色物體，直到骨頭斷裂位置才有一點血色。
“衛生鉗拿來。”趙煜東不知不覺中已經像後世做研究生導師一樣依賴起這個女徒弟，但這次沒有東西遞在他手上，趙煜東抬頭看去，何素芳目光呆滯的看著病人腐爛的小腿，已經被嚇呆。
能嚇到她，也是好事，之前何素芳做事一直十分冷靜，趙煜東常把她當有經驗的醫學生看待，現在看來，都是要經歷這麼一次的。
趙煜東自已去將醫療包拿來，取出衛生鉗撥動傷口，又用聽診器判斷了一下，病人還有呼吸和心跳，只是陷入昏迷，但對傷口的情況沒有反應，可以判斷這裡的神經已經完全壞死了，繼續撥動傷口表層，有一隻肥胖的黃白色蛆蟲從傷口裡面爬了出來，何素芳捂著嘴離開了現場，一小會兒後屋外傳來了嘔吐聲，蔡文嶽乾脆看都不敢看，坐在最靠裡的一個椅子上把頭埋起來。
已經非常嚴重了，趙煜東皺著眉頭“冒昧問一下，這是怎麼造成的？”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走了過來。
“兩天前放炮沒固定牢靠，開炮後沒躲開，被壓倒腿了。”
往上看去，膝蓋關節下面做了一些最基本的止血包紮，用結實的布打了一個死結，算是止住了大出血，後來血管破口被凝血塊封閉，所以不流了，再後來動脈血管已經萎縮，根本不起作用，想流都流不了，向下的組織全部失去供給逐漸壞死。
“這個狀態拖了這麼久，肌肉已經完全壞死，需要截肢，就是切掉小腿，可能還不止，具體還要再診斷。”
趙煜東看看這些將病人抬來計程車兵，他們沒有任何意外，默默點頭等著大夫動手，然而趙煜東這次來沒有做大手術的準備，相關的很多東西沒有拿過來，特別是消毒和麻醉用具。
“軍爺，這動刀還需要些東西，能不能叫我的一個隨從回去拿，一個多時辰就可以回來。”
引路兵看向軍官，等他下命令，張平判斷，這應該是把總級別的長官，需要參與基層事務，又有權利決定個別人出入。
趙煜東看到這種傷口面不改色，也讓這個把總有點佩服，但他還是搖搖頭拒絕了“大夫將就些，用手頭的東西治吧。”
也許是以為趙煜東怕治死人有壓力，把總補了一句。
“死了也是他的命，大夫儘管治就行，軍中都瞭解這種事。”
趙煜東原本在看傷口，聽了這話，轉頭看向那個把總。
“沒那麼容易死的，請準備一大鍋開水，一整匹白布和一間乾淨屋子，我要為病人做截肢手術。”
趙煜東開啟了帶來的緊急醫療包，裡面有手拉線鋸，手術刀，雙氧水，鉗子，托盤等等，另一個醫療箱裡還有抗生素和注射用具，勉強足夠一場手術。
將病人的胳膊擦拭乾淨後，趙煜東先打了一針抗生素，這次他只帶了兩針，後面要追加抗生素可能會不夠，所以他必須一次成功，並且儘量減少出血。
幾個兵在屋子門口架起一口大鐵鍋，用火種帶些野草點著，又打了兩桶水倒進去，添了了木柴煮起來，這種敞口鐵鍋蓋上鍋蓋後因為深度很淺，不一會兒就會燒開。
“水開後把白布泡在鍋裡煮一下，撈出曬乾，竿子也要這麼做，注意不要碰到地面和其他東西。”
趙煜東要了些鹽巴打算配沖洗傷口用的生理鹽水，拿到手後他發現這些鹽基本還是礦物形式，有很多的渣土和其他物質混雜在其中，於是不得不放棄這個想法。
張平配合著用消毒過的白布在屋內搭建一個簡易的手術隔間，搭起木竿後，張平正想喊人幫忙，就有股力幫他支起橫杆，他轉頭看去，原來是何素芳來幫忙。
“第一次見都會這樣，撐不住可以先休息。”
何素芳沒有說話，兩人無言的將一個白布圍擋搭好，用細繩捆紮牢固後，又搬了兩張比較結實的桌子在裡面拼起來，正打算蓋上白布收尾時，趙煜東穿著一件洗手衣走了過來。
“張平，我記得蔡文嶽是O型血，你會抽血嗎？”
“會，抽多少？”士兵都會一些緊急的醫療手段。至於蔡文嶽本人的意願，張平有自信說服他。
“準備400CC，你的手電借我用一下。”
穿上手術服後，趙煜東將手電掛在手術室頂部搭著的一根竹竿上，自已躺在兩張木桌搭成的手術床上調整手電的位置，確認木桌夠結實，手電亮度還行後，他拉開白布喊道。
“把病人抬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