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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劍星的心鈍了。
他無法再像以前一樣出劍。
旁人看不出來,但他自己明白,再出劍時,他無法追上過去的自己。
最近他一直感到不協調,因為目睹了陳二狗的痛苦。
他知道人在變得虛弱時的樣子。他也知道看著熟悉的那個人,生命一點一點流逝,對那個身旁守候的人是何等煎熬。
他感同身受。
“所謂人生,哪兒有什麼艱難,過不去就把劍拔出來。”
他上一個師父這樣說過。
也是他那愛喝酒的師父,為數不多教會他的東西。
他用木劍砍壞了無數個草人,他用鐵劍護衛村莊的安全,他用指劍和師傅探討劍道真理。
他是個孤兒,村裡沒人願意和他玩。
師父給了他把木劍。他六歲舞劍,舞得磕磕碰碰,左搖右晃。那時的師父是如此的高大,像山嶽一般,不可逾越。
十二歲時,村裡又爆發了妖亂,師父出門除妖了,而一隻重傷的妖魔不知怎麼闖了進來。
他拔出了劍,想起了師父多年要求背誦的劍訣。朝夕相處、日夜為伴的鐵劍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如臂使指,順心如意。
妖魔死在了門口。
回來後是師父不再高大,自己已如他般挺拔,只是少了分巍峨。
他那師父一直愛喝酒,可當他靠近那酒葫蘆的時候,腦袋上總會挨一記拳頭。
他問為什麼,師父說他喝酒是為了藏劍,醞釀劍意。你個小屁孩藏個什麼勁的劍,等什麼時候能發出劍吟了,再來拿這葫蘆,到時親自教他喝這人間美味。
劍吟,他師父的獨門技藝,至少師父說他沒見別人用過。和劍鳴不同,劍吟不是劍和空氣碰撞的聲音,而是劍和用劍者共鳴,是劍對主人的認可。劍吟是劍在替主人說話。
想要做到這一步,和力量、技巧、速度什麼的通通無關,只有一個要求:讓你的劍認可你。
真是個玄之又玄的要求,劍是死物,又如何能認可一個活人呢?他從六歲拿劍起,就一直在嘗試,直到十七歲他從未成功過。
他會無數次懷疑師父是不是在騙他。如果他沒有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師父僅用劍指發出劍吟的話。那是他前十七年中,聽到過的最美妙的聲音。
師父沒有問題,那就是他練得不到位。於是他不斷拔劍又收劍,最後以指為劍,和師父切磋,嘗試發出劍吟。雖多年來未能如願,但他知道自己越來越近了。
他的劍訣一日比一日的流暢,師父的身形卻一天不如一天偉岸,直到他十七歲時,已徹底佝僂。
白髮猶如野草,一夜之間長遍了荒野。
他看著那個臥倒在床的,白髮蒼蒼的老人,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多麼希望能拔出劍來。
但他要衝著什麼拔劍?
空氣?疾病?時間?
他沒有目標。
他變回了那個無助嬰兒,在無助的荒野上四處環望,發出尖銳刺耳的哭泣。但四周什麼都沒有,他什麼都看不見,這次他不會再等到白衣人的雙手了。
白衣人死了。
回道觀後,他選擇在自己的練劍屋中,練劍。唯有再次聽到劍吟,他才會不感到那麼孤單。
也是在這個過程中,他想起了自己是怎麼走到這裡的。
師父不是病倒的,是壽數盡了,不過是一覺之後,徹底長眠,沒有痛苦。按照村裡的說法,是喜事,自己應該開心。
但他覺得委屈,因為師父已經數年沒有喝過酒了,久到他都快忘了那個葫蘆。
藏劍?一個卑劣的藉口。
直到師父下葬,他才再次想起這個葫蘆。他回到熟悉的小屋,拿起落灰的葫蘆,來到墓前,倒出其中液體。
一聲劍吟破空長嘯。
墓前少年跪著留淚,委屈道:
“師父,你騙我。”
他此時明白了,酒是澀的,並不美味
師父的死竟然來了些“生前好友”,明明十七年間從沒見他們來過,是他們建議自己來臨安參加考核。
同樣的劍吟,在練劍屋中再次響起,貫徹師父的教誨,拔劍果能解決問題。劍之道,一往無前,他走出了練劍屋。
那為何這次沒能拔出劍呢?他自問。
目標明明很明確,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那“怪物”的一舉一動,一呼一吸。
他看到了怪物從仙人手札中“誕生”,將魔爪伸向極度不安的青年。
他看到了怪物氣息鋪天蓋地,無孔不入。
他看到了怪物輕易避開場中爆發的三處鋒芒,頭也沒回就跳上了屋頂。
他知曉它的不屑一顧。
他的手緊緊握在劍上,卻無論如何都拔不出來。
眼睜睜看著它肆無忌憚的離開。
隨後一切像夢境一樣破碎,現實如此平靜美好,美好的像在夢中。
光明恢復了,但他的眼裡是一片黑暗。
為什麼?
他痛苦的自問,然後昏了過去。
柳尋第一時間上去扶住他,眾人大驚失色。
小花和陸鳳直到現在才意識到,有事發生。
她們異口同聲的落後半拍:“發生什麼事了?”
柳歸徹底陷入了恐懼中,沒有緩過來。
柳尋恢復得很快,但仍有些慌張,他抱著葉劍星說:“我不確定,剛才有怪物降臨,我想我們應該趕緊回道觀,想辦法聯絡師父。”
此時,眾人才後知後覺望向身旁最可靠的,但一直被他們忽略的人——小和尚慧明。
小和尚渾身金光大放,雙眼死死閉住,汗水不斷從臉上滴落,將衣衫整個打溼。
他像是在和什麼搏鬥,臉上的表情時而猙獰,時而平緩,過了一會才睜開眼說:“不對勁,快走。”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看見眾人狀態都不好,又勉力說了個“芥”字。
只見他身上金光大放,面孔變得慈悲。眾人好似看到了傳說中的佛祖臨世。
他們看到“佛祖”右掌上翻,對著他們緩緩伸出,不覺間已身處“佛祖”掌心之間。
“佛祖”面孔模糊,眾人只能感受到他的悲憫,而他正打算帶著眾人遠去。
會是去往傳說中的“極樂”嗎?眾人不禁想。
此時,異變突起,有龍吟在他們心中響起。
他們有些恍惚,好像看到自己並不身處“佛祖”掌心間,而是仍在包間裡。
“佛祖”眼角流下了什麼,慈悲的臉上有些痛苦。
眾人再次回到了掌心間。
天地生殺機,四周頓時一片黑暗,唯剩“佛祖”光芒依舊。
一隻龍爪從黑暗中伸向“佛祖”掌心之間。
“佛祖”慈悲不再,作怒目狀,左手拈花,後出而先至,迎上龍爪。
龍爪不敵,一觸既退,節節向後。
就在龍爪將要退回黑暗時,另一隻龍爪從一側再次伸向眾人。
“佛祖”右掌急忙後退,但還是晚了一步,被那龍爪勾住了東西。
那龍爪並不貪戀,一擊即退,連帶著另一隻龍爪和無處不在的黑暗,一同消失。
“佛祖”光芒搖晃,似要維持不住形象,他看向龍爪消失的方向,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還是轉身離開了。
慧明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近乎幾個閃身,就跨越了半個臨安城,回到道觀。
他在虛空中連連拍打了多下,有什麼自地底升起,籠罩住整個道觀,他用恢弘的聲音說道:“等我!”
就在原地開始打坐,佛光佈滿整個道觀,他整個人凝固了,活脫脫一尊佛像。
有道人從觀內湧出,圍繞著整個道觀不斷的忙著什麼。
其中領頭的人拿著一張布,向著小和尚走去,嘴裡唸叨著什麼“實在有礙觀瞻”,將小和尚蓋住,佛光也被籠罩在其中。
他回頭對眾人安慰眾人:“你們就早點休息吧,不管發生了什麼,還是去相信大師兄吧!”
然後他也加入了道士們的行列中去。
柳歸徹底失了神,像一具傀儡,陸鳳扶著葉劍星不知所措,呂小花捂著臉,哭了出來。
一片狼藉。